庸碌无为的守成之主,那是昭仁帝这辈子无法摆脱的诅咒。
于是这日早朝,仍然没能得出定论。
昭仁帝退朝时,几乎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意味。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件事,实在拖太久了。
……
当晚,燕京城郊的一个村子,全村二百一十六口被屠,无一活口。
……
就在锋利的刀刃一个接一个地划开脆弱的脖颈的时候,昭仁帝正躺在琼华殿的软塌上,任由崔知宜帮他揉着太阳穴,以缓解难耐的头疼;
顾北柠坐在窗下,手执一本极为难得的棋谱,独自对弈;
白玉京正和东阳侯白子澹一起,陪清荣长公主在月下散步消食;
靖安侯府内,贺夔正与贺停云切磋比试,裴念徽坐在一旁,其乐融融;
神出鬼没的申远弗潜进了六皇子府,盘腿坐在软榻上,边灌酒,边奚落自家徒弟成为了阶下囚。
……
直到最后一条生命陨落,直到鲜血彻底染红土地,肆虐的火舌贪婪地吞食着人体的油脂,将整座村庄,夷为平地。
一人一骑,手持令牌,闯入了早已宵禁的燕京城。
……
出事的村庄名为东郭村,在燕京城的外城,虽在顺天府的管辖范围内,但因位置偏僻,特在东郭村设了临时府衙,只有在出现临时府衙无法决断的事务时,才会上报顺天府。
可如今,整个东郭村已经没人能赶到顺天府了。
……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六皇子澹台衍。
申远弗喝酒喝的兴起,非要给澹台衍表演一套舞剑,夜间值守的禁卫军早先得了吩咐,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假装视而不见。
申远弗拔刀砍了一截尚且稚嫩的竹子,一身破衣烂衫,左手酒壶右手竹剑,脚步虚浮,却始终立而不倒,辗转腾挪间,杀气渐显。
突然,眼中寒光一闪,他掷出了手中的竹剑。
一声闷响,竹剑被格挡落地。
屋顶有人。
闻溪和临渔立刻护在澹台衍两侧,警惕地打量着夜色深处,值守的禁卫军也纷纷拔出刀,屏息凝神,全神戒备。
“鹿隐呢?这种时候他怎么还不出现?”
“自那日甲卯巷刺杀之后,主子便安排他去顾姑娘身边了。”
怪不得好几日不见人。
藏在夜色里的人没有动作,双方形成了诡异的对峙,直到一方率先打破了沉默。
“六皇子府的护卫什么时候由禁卫军接管了?”
好熟悉的声音。
澹台衍扬了扬手,示意解除警报:“郡主下次还是走门的好。”
值守的禁卫军并未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是谁,只是觉得这位六殿下未免太放肆了些,若只是放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进来,也就罢了,可如今接二连三来人,也太不把陛下、把他们禁卫军放在眼里了。
因此,他们并未放下手里的刀,也不准备让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进入皇子府。
段凰单手提着陌刀,干脆利落地翻身跳下屋檐,在看清来人后,所有禁卫军几乎是下意识地收起了刀。
“郡主殿下!”
“不必多礼,我趁夜色而来,不愿其余人知晓我的行踪,今日之事,还望各位保密。”
一众禁卫军懵懵地点点头,有人脸上后知后觉地浮现出可疑的绯红,段凰两个字,是所有立志保家卫国的男儿心中无法逾越的丰碑,再严格的军规铁律,也抵不过段凰的一句话。
澹台衍默默地端详着她,风尘仆仆,日夜兼程,从何处来?
未得圣旨宣召贸然回京,又是为了何事?
……
“上次好像也是和殿下这样秉烛夜谈。”澹台衍引燃了两支蜡烛,思绪有几分恍惚。
只是上次,陪在身边的是阿柠,而非,一身酒气的申远弗。
段凰显然没有寒暄的心思,她拿出一个物件放在桌上,问道:“殿下可记得此物?”
一枚九叠柳叶印文的银印,鼻钮为卧虎。
澹台衍视线停顿片刻,突然明白了段凰为何冒险回京。
“你从岭南而来?”
“没错,莫天风执掌的神武军不好好镇守岭南,却无端出现在山南东道荆州境内,这本就令人生疑,方文卓一个从三品刺史却握有非二品大员不可得的九叠柳叶印文虎钮银印,此事本就处处存疑,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凉州无端战死的一千八百四十七名子弟兵。
“可有查出些什么?”澹台衍将一盏热茶推到段凰面前,他感受到了她周身缠绕的死寂般的杀气。
“你知道登记在册的神武军有多少人吗?”
“五万四千余众。”
因岭南多水匪,难以剿灭,且当地部落较多,容易爆发武装冲突,因此,岭南虽无外患,但驻兵却接近寻常州府的两倍。
“五万四千余众……”段凰冷嗤一声,握着茶盏的手不断收紧,“我在神武军军营中,只看到不足八千士兵。”
“八千?!”尽管澹台衍早已料到会存在谎报名额吃空饷的问题,但他万万没想到数字相差会如此悬殊。
“不足八千士兵,如何对抗岭南水匪?”
“所以神武军的伤亡才那么惨重,因为他们从来不是五万人打五千人,而是八千人打五千人。”
制衡岭南水域的水匪有好几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琉球和倭国人,善水性,极为狡诈,而水上作战一直是天兖将士的弱势,一直无法将其彻底剿灭。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是败在了水战上。
“每次有大的伤亡,莫天风都会请旨补充军防,为了彻底拔除水匪毒瘤,陛下对神武军几乎有求必应,可没想到,莫天风竟敢踩着我天兖将士的性命,只为了贪图一年几百万两的军饷!”
而所谓八千士兵,也不过是为了能护住他不死,让他留口气写奏章继续要人,继续把那些年轻的男儿推进鬼门关罢了。
莫天风的贪婪,以成千上万名将士的性命为赌注。
手中的茶盏被捏碎,锋利的边缘刻进手指,却远不如她亲眼得见大战后归来的士兵伤亡之惨重时痛彻心扉。
如果他们人能够再多一点,就能有更妥善的布防以抵御背后的偷袭,那或许,就不需要有如此多的人枉死。
哪怕,能少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