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帝命贺夔率禁卫军驻扎,贺夔便扎扎实实地带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过来,六皇子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九口人,包括负雪在内。
此时此刻,从窗子看出去,满眼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卫军,从里到外,无一处没有人看守。
如此密不透风的看守能飞进万俟这只金孔雀,只能说明贺夔故意留了缺口。
“你不会就真的打算坐以待毙吧?”
万俟双手交叠撑住下巴,细细端详澹台衍的神色,有些捉摸不透。
以这位殿下的性子,可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孤家寡人,能有什么办法?”
万俟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骂大尾巴狼:“你就不要再……”
“六殿下,”窗框突然被敲了三下,声音短促而急切,透露出来人难以掩饰的焦急,高悬的太阳下一条黑色的影子,“今日早朝,有人上书参顾姑娘的身世。”
当初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还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
“贺侯爷,你不该来跟我说这些。”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你知不知道,一旦顾姑娘的身世被摆到明面上,你……”
不待贺夔把话说完,那扇大开的窗户,在他眼前“啪”的一声关上了。
关上了……
关上了……
关上了?!
“xx的。”贺夔暗骂一声,就要伸手推窗。
一只白得像从地狱冥府伸出来的手拦住了他的动作,触手冰凉,带着不属于活人的体温。
“贺侯且慢。”
贺夔回过头,眯着眼打量眼前这个打扮得跟孔雀开屏一样的男人,六殿下的口味,倒是挺独特。
万俟甩开一把檀香扇,一身黑衣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手执一把紫檀色的扇子,除了那双惨白的手,几乎无法让人察觉他的存在。
“既然有了参阿柠的折子,那此前一定有参靖安侯府和东阳侯府结党营私的折子,既如此,昭仁帝为何会将看押六殿下的差事交给贺侯你?”
贺夔的思绪还没有绕过来,那把檀香扇独特的香气熏晕了他的脑子。
檀香扇由檀香木制作,自带香气,扇动之时,清香拂面,天兖朝以武立国,故而檀香扇几乎不在男子之间流通。
再加之万俟的打扮……风尘做派。
紫檀色的扇骨敲在了贺夔的头上,满面春风,惊得贺夔打了个寒颤。
真是……膈应。
“你的意思是,陛下此举意在试探?”
“没错,一旦六殿下采取任何举动,不仅会在昭仁帝心中坐实阿柠的身世,还会坐实靖安侯府和东阳侯府结党营私的罪名。”
“那……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既然做什么都是错,自然只能什么都不做。”
“可这……”
“贺侯是战场杀伐之人,应该最懂得蛰伏之道。”
如果今日被困局中的人是他,那他自然可以静待蛰伏,可换作旁人,如何让他冷眼旁观。
贺夔的焦急不加掩饰,倒难得令万俟软了心肠:“无论如何,贺侯爷都该相信六殿下。”
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看命。
“我知道了,还请六殿下放心,我不会多生事端。”
……
澹台衍被困在了六皇子府,贺夔尽忠职守,不再传递任何消息,不过三天,昭仁帝的案头上已经堆满了参澹台衍的折子。
当初雷霆旨意,毫不留情,幽禁看押,与褫夺封号无异,可如今大厦将倾,昭仁帝却留中不发,不肯扔下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朝中风向,一时变得难以捉摸。
……
河北道,冀州清河郡。
金铮鸣以户部侍郎之职兼领户部尚书一位,却始终未曾回京,从山南东道开始,在全国十道十三州境内,逐一落实田亩清丈。
而京中户部一应事务,反倒是由户部度支司郎中楼谅负责,三皇子没能将自己人推上位,但将一应实权握在了自己手中,倒也不亏。
金铮鸣坐在地头,目光如炬,监督差役丈量田亩,时隔半年,金铮鸣早已不再是当初那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皮肤被晒成麦色,脸颊清癯,一把胡子,衣服的前后摆胡乱打了个结,一副要随时随地下地干农活的样子。
眼下他大刀阔斧地坐在地头,嘴里叼着根麦秸,不像读书人,更像解甲归田的老兵,或者杀人越货的绿林匪徒。
站在他旁边的,是清河郡郡守王誉徵。
“听闻金大人准备回京了?”
“陛下恩典我以户部侍郎之职兼领户部尚书之位,自然不能辜负圣恩。”
王誉徵端的一身好风度,即便是听到这种鬼话也面不改色:“听闻京中最近不安分。”
“六殿下有难,我自然要回京支援。”
“你在京中并无根基,要如何支援?”
“我可以让燕京城的人,看清楚六殿下的根基究竟在何处。”
金铮鸣在清河郡待了八日,王誉徵对他的行事做派已有所了解,在与无数豪强地主、贪官污吏周旋抗衡了半年后,金铮鸣早已染了一身浑不吝的匪气,以他今时今日的做派,一旦回京,势必要搅个天翻地覆。
王誉徵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在燕京,无缘得见这场盛况,毕竟,他也不相信那位幽禁关押的六殿下会这样缴械投降。
燕京那帮人,有眼福了。
……
在金铮鸣回京之前,宫里先传出了皇后和太子苏醒的消息,以及,宫女拾光的身世。
而查清拾光身世的,并非奉命查案的蒋晋之,而是一直毫无存在感的五皇子澹台子修。
……
“儿臣近日,听到了一些传闻,于是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澹台子修跪在殿上,姿态恭敬。
“先帝末年那桩案子……当时有一个姓樊的礼部侍郎,一时糊涂,全家悬梁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