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现在在想,当初你与朕说出那胆大包天的谋略计划时,到底是真有此意呢,还是说,想借以宏大之事吸引朕这个父亲的注意力,好对你这些个弟弟动手?”
楚天耀怔怔地看向前方,忽觉着眼前的儿子有些陌生,“你……你悟性太高了,是天生坐那把椅子的料……朕曾指出过你的缺点与不足,你却能在极短的时间加以改正……你……你的悟性要比朕强……可……可朕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说完这番话,楚天耀眼中流出热泪,神色复杂无比。
太子面色难堪,红润的眼眶中亦是淌出泪水来,他咬住牙,硬着头皮道:“既要向外扩版,兴君之霸业,那就必须要将朝堂可能存在的动荡与隐患彻底消除,父皇……儿臣……儿臣身为储君,肩上扛着的责任要比这些一心想着与我争权的弟弟多太多了,黑水民变在即,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只想着去争刘继维手里的那本百官行述,而身为储君的儿臣,却必须得以大局为重,面对黑水即将掀起的民变,儿臣就必须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而在见到有一丝外扩兴业,消除环伺强敌的机会,儿臣,也必须要有一往无前,冒险博大的勇气!许多事……儿臣身为储君,不得不为之啊!”
闻听此言,楚天耀禁闭双眼,再难说出话来。
他心里清楚,太子这么做没错,甚至在很久以前,他也做过太子这样的事,甚至更为过分,可……可一想到太子伤害的人,同样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作为父亲,就怎么也接受不了……
“你……你彻底长大了,朕……朕没有什么东西能再教你的了……”
说完这句话后,楚天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似用尽浑身力气般,疲惫地说道:“等……等你那破天大计事了后……这……这位置……朕就交给你来坐……”
听到这话,太子愕然抬头,无比痛苦地喊道:“父皇!您……”
楚天耀背对着他,声音颤抖道:“我怕……你老子我,有天也碍着你的眼了……”
这句诛心之言入耳,太子再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纵横道:“父皇……儿臣……儿臣绝无此等心思……”
楚天耀背对着他,声音沙哑道:“我知道……可等你消除掉老二与老三的威胁后,时间一久,拢在你身边的人,也会慢慢看我不顺眼地……孩子,事物、人心与世道的发展,即使是天子,也不能完全控制的……”
闻言,跪伏在地的太子哭得泣不成声,“父皇……儿臣……”
“从为君者角度来看,你做得事没错……但……在父亲的眼里看来,这事……做得太伤人心了……”
说完这句话后,楚天耀趔趔趄趄地走开了。
看着父皇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泪眼模糊的太子无比痛苦地朝地板上连磕数个响头……
他也明白,自己这一回办的事,是真的伤了父亲的心了!
可难过痛苦是一方面,太子楚佑极的头脑还是足够清醒的,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后悔可言,所以,他即使再痛苦难过,也会将事做下去!
抹干眼角泪水后,太子咬着牙,强撑着站起身来,表情又恢复成以往的坚定与自信。
大口吸气后, 他迈开发麻的双脚,大步朝亭外走去。
“殿下……”
庭院之外,站候在拱门前静候着太子的李进锐见太子满脸疲倦地走了出来,有些关切地上前询问道:“您……您没事吧?”
“没事。”
太子朝他摆摆手,从脸上强挤出笑容来:“老二遭刺昏迷不醒,老三又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这对我们而言,是个机会。”
头脑一贯聪明的李进锐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果断点头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不瞒殿下,臣在这等候您的期间,已经收到下边人的信了……濮鸿宝下边的人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兵马司指挥使赵珏正带人找三皇子那边人的麻烦呢……”
稍顿片刻,李进锐将嘴凑到太子耳边,压低声音道:“就在半烛香前,赵珏已经带人抓了十几名官员了,这批人皆是三皇子的忠实拥趸。”
“这年头,哪怕是在干净的人,往他身上泼捅脏水都能把莫须有之罪坐实,更何况,拢在三皇子身边的这些人多半有脏事……所以,赵珏抓起他们来,根本没费什么劲。”
太子摸着下巴点头道:“既然老二这边的人已经先动起来了,咱们也别忘了添油加火……要闹,就让他们闹出个结果来!”
李进锐眼神一亮,正色道:“臣明白了。”
太子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沉吟半晌后,缓缓开口道:“攘外必先安内,半个月内,孤要让这朝廷,只有一个声音!”
说完这句不容置疑的霸道之语后,太子案首挺胸,脚步生风般离去……
……
而事态接下来的发展趋势,也正如太子预料那般进行了。
随着二皇子遇刺受伤昏迷后,以二皇子为首的党派集团,自然将濮鸿宝推选为暂时的话事人。
而当濮鸿宝确认行刺二皇子的刺客,为不久前自己见过的万贵时,本就因为二皇子昏迷而精神高度紧绷的濮鸿宝,再经由太子设局之后的精心挑拨下产生了严重错误的判断——他认定,万贵就是由三皇子一脉的人,所安排的刺客!
毕竟,他曾在二皇子受刺前日亲眼见到过万贵与三皇子的人有过接触。
也正因为濮鸿宝产生了严重错判,他才会在二皇子昏迷当日后,火速联系兵马司指挥使赵珏向三皇子一派的官员们下手报复。
而当日,刚回到自家王府,还没等喝口热乎茶的三皇子就听到了兵马司缉拿大量我 自己人的噩耗,愤懑憋屈的三皇子险些气吐了血,当即便派人去与濮鸿宝相商,企图拿被擒在黑水的杨初性命,来逼迫濮鸿宝放人。
可让三皇子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刚派出人去联系濮鸿宝时,一道由东宫下发的公示诏令瞬间打破了他的所有算盘!
那道由东宫下发的公式诏令内容,其实用一句话就能总结——黑水都司指挥使颜竞以贪污渎职、欺民蠹政、私扣军饷等多项罪名被撤去黑水都司指挥使之职,现已被朝廷 外派去黑水的平乱大军主将杨少英押入大牢,现今黑水都司的兵马调动之权,由黑水布政使刘继维及杨少英暂时接管!
这一道公示传开,三皇子这才醒过神来——黑水已经彻底变天了!
莫说拿杨初去威胁濮鸿宝等二皇子一派的人了,他能不能保住颜竞这个原黑水都司指挥使都成问题!
而二皇子一派的官员集团,在得知黑水脱离三皇子掌控,杨初大概率落入东宫之手后,他们便再无顾忌,开始向三皇子一脉的利益集团展开了几近疯狂的报复!
这期间,出力最猛,下手最狠的,除了濮鸿宝这位二皇子的绝对亲信外,还要属杨初的亲生父亲——当朝武应侯杨正刚了。
毕竟在这位武应侯眼里,自己儿子杨初之所以会落入东宫之人手中,原黑水都司指挥使颜竞当负首责,而颜竞效忠之人是三皇子,他已成阶下之囚,武应侯手再长也没法再报复了,可不就将所有怨气发泄在三皇子及其身边的官员们身上了嘛……
交涉无果,再三退让无果后,被逼急眼的三皇子也不再选择退让隐忍,而是采取强硬措施,彻底拉开架势,要与二皇子一脉的官员集团们分个高下了。
许久之前,二皇子就曾说过,论起京城中枢的影响力,三皇子一党要远胜于他自身的利益集团,他之所以会这么说,那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要知道,以往三皇子一派利益集团最为鼎盛时期,光是聚拢在他身边的朝中阁臣,就有四五位,且都是身居要职,手握重权之人。
其中就包括内阁次辅刘广义,原吏部尚书沈嘉枰,工部右侍郎方玉琦,这些能入阁的重臣,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这些年来可没少帮三皇子拉拢人心,扶植拥趸,就即使是已经死了的沈嘉枰,那也是不容小觑的,毕竟他曾在吏部尚书这位置上坐了多年,可想而知,他曾借着权宜之便帮三皇子扶植过多少人!
哪怕现如今接连受挫,羽众大大受损的三皇子一党,其在中枢的影响力,也远不是二皇子一脉能比的,故而,三皇子一党在选择反击的那一刻,这场巨浪风波的胜负,就变得没有悬念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以二皇子与三皇子各自为代表的利益集团,在接下来长达半月的互相狙击厮杀中,最终以三皇子一脉的惨胜作为句号落幕。
这一期间,两党利益集团的损失都是巨大的,二皇子这边,损失了上百名在京官员,至于三皇子一脉,损失虽比二皇子要轻些,但也折进去了六十多名官员,以及方玉琦这名大将。
短短半月时间,曾以二皇子为首的官员集团被彻底打回原形,而三皇子一党也彻底元气大伤,两方看似分出了高低胜负,实则却是两败俱伤……
鹬蚌相争至此,落得一死一伤的局面,身为渔翁的东宫,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一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而终结三皇子及其党羽的致命一击,是一封来自黑水三日前的捷报!
由杨少英及宗仁达率领的三万大军,入黑水境内半月之余后,彻底平息黑水的民乱!
这份捷报得以东宫广示天下后,那起曾发生在黑水,被掩盖了有一年之久的特大矿难案,终得以见天日!
武曜二十一年六月末,这封来自黑水,由杨少英上呈的平乱捷报经过数日发酵后,终于迎来了震荡!
在六月的最后一日,太子楚佑极罕见地召开大朝会,在当朝百官们的见证下,将此前发生于黑水苘山,造成三百余人死亡,五百余人负伤的特大矿难案公之于众。
而在了解到这一起堪称天怒人怨的特大矿难案后,文武百官们这才弄清楚黑水突发民变的原因。
倘不是有这起堪称天祸的矿难案,这些遇难者的亲眷又怎会心生怨妒,集齐民众举旗生变?
更让朝中百官们难以置信的是,当日召开朝会的太子,竟在文武百官们面前,说出了苘山矿难案的全部真相——这起特大矿难并非意外,而是人祸!
原来,在刘继维升任黑水布政使后,因黑水省内煤矿资源丰富,当初满心扶持他上任黑水的三皇子一脉的官员集团,没少要求刘继维这位黑水布政使借着职权之便,私自开采黑水省内的煤矿,继而进行出海走私贩售他国来自肥腰包。
据刘继维的述罪呈折供述,他为任黑水布政使数年来,被三皇子及其党羽要求私下开矿的次数高达十余次,且每次私采煤炭的矿量都不低于六千斤(三吨),其中最高的一次私采矿量更是达到了骇人的两万斤之数!
至于苘山矿难,则是去年,三皇子及其党羽严催刘继维派人开矿后所酿成的恶果。
而根据刘继维的述罪呈折及多方人证与确凿物证表明,哪怕是当初三皇子及其党羽集团严催刘继维派人开矿,也是有可能避免后续引发的特大矿难事件的,但要命的是,当时三皇子一方派出了一人协同刘继维办理此事,而那位被三皇子派出协同刘继维办理开采苘山煤矿一事的人,名为何锦。
何锦此人性子急躁,在接到三皇子交由他的差事后,因为急于向后者表功,所以一到黑水就催促着刘继维派人下矿采煤,但当时,苘山煤矿的开采矿洞都没打开,这事想要短时间内做完,显然是不可能的,然,何锦仗着自己的身份背景,以及三皇子的信宠,强行向刘继维施压,并拍板决定,要以火药炸洞的粗暴形式开洞。
当时,刘继维极力劝阻,再三拒绝何锦这样冒失而又不负责任的想法,然,何锦根本不予理会,反求三皇子向刘继维施压,迫使对方同意炸山的开洞方法!
显然,三皇子是被何锦给说动了的,否则,后来刘继维与何锦也不会真采取炸山开洞这样极为风险的方式开洞。
这之后,以火药炸山开出了足纳矿民开采活动的矿洞与矿道后,何锦兴奋异常,立马就催促着刘继维安排集结的上千民矿工下矿采煤。
起初,上千民矿工下洞采煤还算顺利,但不到半个月后,当时的矿工工头就曾多次向上表示,因此前用过火药炸山的缘故,整座苘山的山脉变得极为不稳起来,倘继续深入开采恐会有变数的担忧。
但当时,率先收到这一信息的何锦只以为这是贱民怕苦忧劳的危言耸听,甚至都没将这事告知刘继维。
而就在这不久,那名曾有着深厚下矿经验的矿工工头的担忧,彻底应验了。
在某天深夜时,苘山半山腰的部分山体忽然崩塌,而当时正深入山中矿道的矿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迎来了厄难!
这起矿难所带来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不止有三百多位矿民就此命丧于此难中,更是有五百多名矿民在此役中受伤。
当夜,苘山发出的轰隆巨响声,不止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更是带走了何锦的胆魄心魂……
自知酿成大错的何锦,自不敢在黑水久留,便于矿难发生后的两个时辰,拼了命地逃出黑水,连夜奔往京城。
何锦此人的名声不显,但其家世背景却是广为人知的。
原因无他,只因他有着一位了不得的父亲——当今鄂国公何楚平!
鄂国公何楚平 ,乃是在当年宣俄之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新晋勋贵,手握着驻扎于京直隶各州近万精骑,六千火枪手的权臣!
可想而知,为了笼络安抚住何锦这位手握兵权的国公父亲,三皇子也只能出面为何锦开脱罪责,迫使刘继维这位黑水布政使来承担苘山矿难的责任。
当然,最开始的三皇子及其党羽是想着通过浑身解数掩盖矿难一事的,事实上,三皇子及其党羽集团还险些把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做成了。
这样一起关乎三百余条人命的特大官司,三皇子及其党羽一遮一瞒就是一年之久,可想而知,以三皇子为首的利益集团,手握的权柄与力量该是何等巨大!
然,这事经过三皇子等极力掩盖,也只做到了不传出于黑水的效果。
毕竟这事闹得实在太大了,矿难发生时,苘山所引发的巨响之声足以穿透整座濮南府城了,百姓们都不是聋子,自然是能听见这动静的,而在此次矿难中的遇难受害者们的家属亲眷,更是清楚当时发生了何等惨烈之事。
于是,他们便自发集结,冒死聚众,朝当地官府讨要说法!
这些遇难者的家眷亲友们可不知道这起矿难中的主谋是谁,他们只清楚,当初召集百姓下矿采煤者的官署是布政司,下令的人是黑水的布政使刘继维,所以,这群因亲人厄难而情绪失控的人们,只会将矛头指向黑水官府,指向刘继维这个黑水最大的官老爷!
为了平息民怨 ,刘继维这位黑水布政使还是忍痛发补了巨额赔偿的,根据他自呈的述罪折表明,仅是安抚赔偿矿难受害者家眷亲属们的赔银,就高达六十万两之巨,除去赔偿五百多名受伤未死的受害者的银额,还有近四十万两,换言之,平均换算下来,每一个死于矿难的遇难者家属亲眷们,都得到了高达千两的赔银。
客观来说,能给予这些受害家眷亲属们如此之巨的赔偿银额,刘继维已称得上有良心了。
但赔偿是一回事,这些失去亲人们的百姓,在情感上仍旧是不愿意原谅刘继维这位官老爷的,所以,这帮遇难者的家属亲眷,还是会时不时地集众攻讦官府……而这,也属于人之常情,刘继维也并没有多计较。
可之后,事态的发展方向远远超出了刘继维的预料,这群矿难遇害家眷们的领头人物开始有了一系列反常的举动,不仅集结民众上山扎堆,还大肆囤粮采购兵甲之物……
这样不妙的势头,哪怕是傻子都清楚其中肯定有鬼。
而头脑一向灵活的刘继维也知道,这群遇难者家眷们的领头人物,有心想要举旗谋反了,故而,根据他述罪呈折所言,自知罪孽无法再掩的他,只能于一月前,将黑水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秘密上报给了太子。
而据太子言,他在知道黑水发生过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后,震怒无比,然黑水民变在即,在未平息隐患之前,他不敢将此事外泄,只能先秘密派遣杨少英与宗仁达二位将军率领三万精兵入黑水境内,趁民变未起之时,平息祸端!
这之后在发生的事,就如数日前杨少英与宗仁达二人上呈的平乱奏报上说得一样了。
朝会之上,聆听这一系列事件全部过程与细节的文武百官们无不哗然,以东宫为首的朝臣们更是在第一时间齐声乞奏太子严惩三皇子及其党羽。
许许多多中立的朝臣们在知道三皇子等党羽集团在暗地里做出一系列罄竹难书的滔天巨罪后,亦是齐声附和,恳求太子严惩三皇子及其党羽。
而在不久前,与二皇子利益集团爆发过血腥冲突,本就元气大伤的三皇子一脉,于朝堂之上发出的抗议反对之声自然就变得微乎其微,再难影响大势走向了。
局势进行到如此地步,只要不是傻子,心里都清楚,三皇子及其党羽集团,要彻底玩完了!
果不其然,在朝会落下帷幕前,太子于百官面前,正式宣布了对三皇子及其党羽要员的处置结果。
“三皇子生性顽劣,仗倚皇子身份结党谋私,危害社稷,欺民蠹政,仅数年来犯以近十项滔天巨罪,孤实难饶恕,念其身负皇家血脉,又是孤之手足,故宽宥其死罪,至今日起,贬为庶人,圈禁至宗人府反省十年!”
“刘广义、卫学仁、鄂国公何楚平及其子何锦、张耀匀、顾轩、李长义……等三十余人,尔等身为朝廷命官,其中不乏国之重臣要臣,却不思为臣之道,自甘堕落拢于三皇子身边大结朋党徇私谋乱,更是犯下渎职、受贿、欺民、害政、毁地……等多项罄竹难书的滔天罪业,实有负天恩,妄为人臣,孤,实难宽恕也,即今日起,将尔等收监与天牢之内,待秋日之时,尽数凌迟处死!夷灭三族警示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