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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之中,文渊阁内。

起了个大早的太子楚佑极第一时间便召见了内阁诸臣,如常般与一众阁臣进行内阁小朝会。

随着十年的时光变迁,内阁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因楚天耀在五年前于内阁加设了右次辅一职,故如今的内阁除了首辅仍是一人担任外,次辅则被分为了左右次辅。

而如今,担任首辅之位的重臣仍是杜敏英,左次辅为李明义,新设的右次辅则为刘广义。

虽说现如今内阁的前三号人物没有与十年前有太多变化,但这三人之下的内阁成员却是有了不小的变动。

武曜十四年九月,原户部侍郎兼李晔霖在某次阁会上触怒圣颜,楚天耀在盛怒之下剔除了他的阁臣身份,并于同年提拔了从地方上升任为工部右侍郎的方玉琦,就此,方玉琦顶替了李晔霖的位置,正式入阁。

当初,廖志严因政务烦劳而猝亡后,天子便于次年启用了不少新面孔,而接替廖志严礼部侍郎之位的人则是东宫詹事府詹事罗子真。另,武将勋贵这边因为宣俄之战穆忠武战死,穆忠君负伤归养的缘故,他二人原占有的阁臣席位也分别被洛重云与闫瑞给顶替了去。

经过十年变迁,内阁的变动可不止如此,原刑部尚书王裘也因为到了致仕年纪在武曜十七年冬时,自愿卸去了一切职位。而顶替他刑部尚书之位的人自然是就成了颇受重用的刑部侍郎邱旭了,而邱旭的刑部侍郎之位,则被东宫旧部,原詹事府少詹事王金德捡了便宜,凭借着刑部侍郎之位,东宫旧臣的这一系列身份,王金德也于同年成功入阁。

此外,在武曜十八年时,天子又准许了外贸司主司卫学仁,理藩院新任侍郎魏逸为,兵部侍郎罗游青,升任吏部尚书的沈嘉枰、翰林院大学士庾德润五人入阁。

“殿下。”

太子楚佑极刚从主位上坐下没多久,刑部尚书邱旭便第一个站了出来,朝太子躬身作揖道:“关于二月在沪州发生的权贵欺民案,臣有事要奏。”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瞬间引来在场不少阁臣们的注意,甚至有不少人都因为他这话感到有些心悸紧张起来了。

因为在场众人其实心里都清楚邱旭口中那发生于沪州的权贵欺民案中的权贵为何许人——今天子的第七子楚佑霄。

邱旭这一上来便就着这事给太子上奏,且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所有人都清楚他今儿个是铁了心的要对七皇子楚佑霄开炮了。

倘七皇子楚佑霄只是个普通的皇子,邱旭拿他来开炮其他阁臣倒不会觉着紧张亦或惊讶,而事情有趣的点便在于这位七皇子楚佑霄,他不止是普通的皇子那么简单,除此外,他还是一众皇子中出了名的太子党,可以说是一众皇子中,最为忠心拥护太子的坚实拥趸。

邱旭敢当着太子的面就直接向这位七皇子开炮,倒也可以想见其余阁臣们为何而紧张心悸了。

显然,坐在上位的太子也被邱旭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正当他准备回复邱旭的话时,后者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抢先一步扩音道:“七皇子楚佑霄携仆游顾沪州时,多仗其天潢贵胄身份,对当地百姓进行欺辱捉弄,仅半月时间,便淫人妻女数次不说,还常以卑劣手段迫使多名良家女子堕入风尘,如上诸项违律不堪劣举,倘不对其进行惩治,我大宣律法正道何以昭彰?”

这番激昂之言竟由邱旭脱口而出后,瞬间引得在场哗然,一众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由自主地在心中给邱旭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号称武曜朝三大铁头之一的邱旭,就这份遇事不怯,硬着头皮往前顶的头铁劲儿,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坐于上位的太子眼皮略微抽动片刻,沉吟许久后问道:“关于七皇子楚佑霄出游沪州所行劣举,父皇不已对其有了惩处与定论了吗?邱尚书因何旧事重提?”

弯腰作揖的邱旭不卑不亢道:“殿下莫不是忘了,陛下此前只说暂将七皇子圈禁王府,具体该对其如何处置则交由太子殿下您决定。”

这话一出,在场的阁臣们又忍不住在心中替邱旭擦起冷汗来。

太子这话其实说得很明显了,有关七皇子楚佑霄的事皇帝已有了定论,只是圈禁王府作惩,具体该怎么罚是交给太子没错,换言之,太子若觉着圈禁足够惩治七皇子也是可以的,太子故意提及这事皇帝已有定论,其实是很直白地告诉邱旭,孤以为自个的七弟受到如此惩处已然足够了,你邱旭就着我给你的台阶闭上嘴就是了。

没成想,邱旭非但不买账,反倒直接将太子给的台阶拆了,还用一席话绝了太子想要避重就轻,息事宁人的心思。

且不说邱旭这事做地厉不厉害,光是这份胆气,就足以令人瞠目了。

果然,再听到邱旭有意点破自己避重就轻,刻意袒护弟弟的心思后,太子的脸色明显有些阴沉了,他深吸了口气,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那依你邱尚书看,孤该如何处置他老七合适呢?”

邱旭心平静气道:“该如何处置七皇子,陛下已将此事全然交由殿下处置,臣自不敢置喙。”

太子楚佑极的一双凤眸已然喷出火星来,他这是被邱旭给气着了。

他不愿严惩自个弟弟邱旭又不满意,问邱旭该如何处置才妥当时,邱旭又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让楚佑极如何不恼,如何不怒?

眼看太子脸色不对劲,坐在前排的卫学海极为识趣地站了出来,干笑着打圆场道:“邱尚书,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刚才不是您说七皇子所犯之错倘不进行严惩,会对我大宣铁律有所玷污吗?这会儿殿下询问您该如何处置七皇子才算合理时,你却又不说个合宜的章程来,这不耍流氓呢嘛……”

邱旭面色发沉道:“邱某只是遵从陛下旨意……”

“好了。”

不等邱旭把话说完,太子便抬起手打断了他,不阴不阳道:“孤方才深思熟虑后,也觉着邱尚书此前的谏言有道理,七皇子楚佑霄出游沪州对当地百姓频使劣举确有不妥,且严重损害了皇室颜面,依孤看,除了罚他禁足在府中反省外,还理应扣除他三年的俸禄,此外,再施以一百刑仗进行惩戒, 如何?”

他特意加重了“如何”两个字,显然是刻意向邱旭释放自己不满的信号了。

可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邱旭会借坡下驴,就着这话遂了太子的意时,他却又再度抬头,硬顶了太子的话:“殿下处置公道,只是,这对七皇子施以杖刑之事,可否让臣亲领行刑手去七皇子府上施刑?”

一直没说话的王金德忽站出来揶揄道:“邱尚书此言不妥吧?对皇室宗亲施刑,向来是宗人府亲办,邱尚书您身为外臣,岂可僭越?”

邱旭不慌不忙地回击道:“我大宣立国自立国以来,太祖便留有天子犯法与民同罪的祖训,邱某身为大宣之臣,理应有责刑斥不法宗亲!”

太子面色发沉,两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既然邱尚书要亲眼见到七皇子受刑才肯满意,那孤就准许你旁观,只是,这行刑手还是由宗人府出人,这,你可满意? ”

见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邱旭也知道不能再顶话了,于是便干脆地应下声来。

经邱旭闹了这么一出后,现场的气氛明显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了。

太子照例倾听了一众阁臣们上述的政务奏言后,便很快结束了阁会。

阁会散去后,太子楚佑极很是不悦地回到了东宫,而还没等回到东宫后的他喝口热茶,罗子真、王金德、卫学海、李明义四名阁臣便先后抵达了东宫。

为接待这几位内阁要臣,太子楚佑极只得暂放下喝茶润喉的心思,选择亲自迎接几人入殿。

“诸位突然到访东宫,孤都没个准备,只得先让宫里的奴婢们泡壶上好的金叶茶略为款待诸位了。”

迎着几人进入主殿后,太子欣然入座,抬手示意各自落座的几人饮茶。

李明义身为来访四人中官职最高者自然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他浅饮一口茶后,朝楚佑极笑道:“殿下今日在阁会上不该与他邱旭一般见识,他邱旭是头顺毛驴,任他说什么,殿下一律点头应允便是了,用不着同他在明面上争执。”

罗子真在旁附和道:“李阁老此言甚是,殿下,请恕微臣僭越,方才在阁会上,您有些失态了。”

闻言,楚佑极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李阁老与子真之言孤如何不知,孤也知不该与他邱旭过多计较,只是,今儿个在阁会之前,孤听闻了几则烦心糟事,心情本就不佳,阁会上又接连被邱旭顶牛,烦忧生恼下,难免就……有些失态了。”

闻太子说起在阁会前听得几项糟心事,在座四人的表情都微微有了些许变化,其中,罗子真最为好奇,当即便询问道:“敢问殿下,是何等糟心烦事惹得您如此不快?”

楚佑极轻叹口气,示意一旁的太监将几封书信递于自己手中,随后,他又将书信亲交到李明义手中,告诉四人交替阅览。

李明义在看完信中内容后脸色变得有些慎重起来,遂立马将其交由身旁的卫学海,卫学海在快速阅览完其中内容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遂又交到一旁的罗子真手中。

罗子真在看完后脸色是最为难看的,一把将其交到最后的王金德手中后,立马便站起身来朝太子开口道:“这邓振贺与郑家彦真是枉顾殿下信任,竟干出此等有违官体的腌臜事来,实在让人心寒齿冷!”

罗子真口中的邓振贺与郑家彦,分别为晋北省布政使、江沪总督,朝里上下皆知这二位为东宫系的铁杆大员。

至于罗子真为何会如此生气,那定然与他方才所阅的信件内容有关了。

据信中内容所述,身为晋北省布政使的邓振贺在去年年末照例征收民粮入仓时,竟 多有盘剥之举,甚至于免去了当地富绅的纳粮要求,反而将士绅理应上缴的粮税数额尽数加派到普通百姓身上,这等盘剥百姓的恶行,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极其恶劣的事,更何况当今天子楚天耀以爱民如子为人称道,对于地方官员庇富绅欺穷民的行为一向是零容忍的,凡若发现,凌迟处死那都算是轻的了,可他邓振贺却还敢冒大不韪干出这等蠢事来,让人感到愤厌也就不足为奇了。

至于身为江沪总督的郑家彦,比起这位盘剥百姓的,损害民治的晋北布政使邓振贺更为重量级。

自他在武曜十八年升任江沪总督后,短短两年之内尽将江南、沪州二省的中层三司官员换了一茬又一茬,且任江沪总督这二年来,家产一年比一年丰厚充盈,这两件事稍作关联,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这郑家彦在干卖官鬻爵的混账事。

倘说邓振贺身为晋北布政,盘剥百姓只是损害了一省民治的话,那郑家彦所行之事则可以说是贻害了两省的根基,对于吏治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危害性要远超邓振贺多矣。

如此哼哈二将却偏偏都是东宫系的要臣,可想而知,在阁会召开之前,太子楚佑极收到这几封书信后该是何等的恼怒心急……

一时间,李明义与卫学海等四人也能理解太子在阁会召开时情绪为何如此起伏不定了,说实话,谁遇着这么件事都得郁闷气结,甚至于能勉强保持体面功夫都算修养能耐的了。

沉默片刻后,王金德闷声开口道:“他郑家彦是为财才做出卖官鬻爵的蠢事出来,这倒不难理解,可是……他邓振贺是因何发瘟?怎么突然盘剥起晋北省的百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