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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然而至,回到自家府宅的江南布政使林伟诚正与妻子杜惜坐在宅中后堂中用着晚膳。

林伟诚长得很是方正,说英武俊朗到谈不上,顶多称得上是中下之姿,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正气,给他那普通而又平凡的面容增添出了许多别样的风采来。

跟林伟诚相较,他这位妻子杜惜就要显得美丽大方许多,二人站在一块,虽不至于到美女与野兽的地步,但反差感还是比较强烈的。

“我听程主司说你近儿个的脸色都很是虚弱,要我说,你得多注重自个身子了。”

杜惜一面为丈夫夹菜,一面关心嘱咐道。

林伟诚一边吃饭一边回话道:“放心吧,为夫自个的身子自个清楚……一时半会儿的出不了什么问题,况且,皇上和朝廷如此信任我,还有意要给为夫加担子,我更应该把该办的政事都办好喽……”

“事是干不完的,操之过急把身子累坏了可不值当。”坐在他身旁的杜惜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边喝茶边说道:“再说了,皇上到底打没打算设江沪总督,这事还没个准信呢……”

话说到此,杜惜顿了顿,一面观察着丈夫的脸色,一面小意提醒道:“要不,我再写封书信好好问问父亲大人的口风? ”

“不可。”林伟诚放下碗筷,神色严肃道:“眼看近期预设江沪总督的风闻越传越广,咱们夫妻俩在这时候跟岳丈大人联系的过于频繁,这在有心人眼里,我林伟诚成什么人了?”

杜惜不解:“这有何不妥?”

“年初去岳父府上拜年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给我透过口风了。皇上设江沪总督这事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这出任江沪总督的人选还略有悬念。”林伟诚仰头看天,若有所思道:“尽管外界都看好为夫,但有道是天威难测,圣心如渊,皇上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能真的摸清个准数来?所以岳丈那边透露给我的意思是,不要瞎想多操心,干好自个手里的差事就行了。”

“反之,若急于求官,自曝野心,指不定我在皇上心里的形象就变成急公好义之徒了。”

杜惜乃当朝首辅之女,才学见识自然要比寻常妇人来得厉害,听得夫君如此告诫,她也瞬间明白了林伟诚话中的深意,微微颔首道:“我听明白了,夫君与父亲的意思是,越是在这关键时刻,越是要沉住气,你若急于活动反有害无益,对吧?”

林伟诚含笑点头:“夫人真是冰雪聪明,为夫正是这个意思。”

“你与父亲大人的顾虑有些道理,但在我看来却有些小心的过头了吧。”杜惜看向丈夫,兀自分析道:“皇上和朝廷若有意设江沪总督衙门的话,除了夫君你以外,我还真想不到谁更适合出任这江湖总督一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没出结果前,小心些总是没坏处的。”林伟诚将碗中饭菜扒了个干净后,端起一旁的杯子喝起茶来。

“再者说了,为夫若真出任了这江沪总督的职位,不见得全是好事,怕日后的操劳程度,只会比现在更重。”

说到这,他以温柔的目光看向妻子,“怕以后按点回府同你一起用膳的机会都会少上很多了。”

杜惜听到这话也有些感伤,强挤笑容安慰道:“放心吧,过半个月后,睿儿该回来了,有睿儿陪着我,你用不着担心我没人陪。”

杜惜口中的睿儿,自然是指她与林伟诚所生的儿子,今年刚满三岁的林聪睿。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把睿儿接回来吧。”林伟诚眯眼回话道:“现在这江南,不见得多太平……”

似是听出丈夫话中透露的玄机,杜惜困惑道:“你这话里有话呀,你堂堂江南布政使,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江南是你治下的一亩三分地,把睿儿接来江南能有什么不妥吗?”

“这江南暗地里不服气我的人可不少。”林伟诚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缕精芒,“多的不说,布政司内同我共事的就有一位……”

“那位号称玉面状元郎的方玉琦?”杜惜撇撇嘴,语气多有轻慢:“他有个少保恩师做靠山确实值得狂傲,但咱家相比,他方玉琦还有些不够看吧,用得着如此提防担心他吗?”

“方玉琦此人的能力是有的,纵使没有刘少保在他背后撑腰,但他自个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谈及方玉琦,林伟诚语气中隐有赞赏之意,“说实在话,我还是比较看好他的,只是我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现在朝廷要在江南沪州二省社总督衙门的风声越传越广,他该是个晓分寸的人,若在此关键时期老实为我所用,我也不会过于为难他。”

稍顿后,他浅浅叹气道:“只可惜,他是桀骜不驯,傲性难消的烈马,怕不会轻易服我,必要时候,还是得压压他的锐气才好。”

杜惜正要开口,堂屋外却突地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林伟诚与杜惜夫妻俩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来人正是自家府中的管家孟大,只见年过半百的老汉孟大匆匆入屋后,一面伸袖擦拭着额头细汗,一面张嘴传报道:“夫人,老爷,按察司的朱大人来了……”

林伟诚一愣,脱口而出道: “哪位朱大人?是朱承望朱大人吗?”

“回老爷,就是朱承望朱大人。”

孟大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缩手缩脚道:“朱大人说,就在刚刚一个时辰前,有人在城北的东老街发现尸体了……”

“你说什么?”

林伟诚面色大变,蹭地一下站起身来:“朱大人何在?快把他请进府里来。”

孟大连忙点头,转身跑出堂外。

立于林伟诚身旁的杜惜见此情形,面上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在这个当口,南庆府内突然发现尸体,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林伟诚深以为然道:“是,这事一定得查探清楚了。”

杜惜秀眉一蹙,示意边上的丫鬟们把桌上的残羹剩菜打扫干净后,又吩咐起她们去备好茶水。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朝林伟诚抬头道:“既然有外客登门跟你商议正事,我这妇人也就不便旁听了。”

撂下话后,杜惜欠身退出屋外,径自朝后院卧房处走去。

看见妻子消失在视线当中后,林伟诚开始在原地来回踱步,从他那紧皱的眉头便不难看出他此刻忧烦的内心情绪。

“朱大人,里边请……”

堂屋之外,传来孟大的领路声。

听着动静的林伟诚猛地抬头望去,正好与孟大身后,身穿一席绯红官袍的中年男子对上了眼。

后者在见到林伟诚的第一眼后,便连忙俯身见礼:“下官按察副使朱承望,见过林大人。”

“朱大人……”林伟诚抬手示意他入座,脸上隐隐闪过忧虑之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朱承望入座后并未急着回话,而是等到孟大将堂内一众奴仆丫鬟们集中退下后,这才抬头向林伟诚汇报道:

“是这样的,大人,就在一个时辰前,南庆府城,去北街巡逻的衙差们突然被一个病妇给拦住了去路,哭嚷嚷着说什么自个的女儿死了……”

“一听出了人命,那被病妇拦路的几个衙差也不敢怠慢,就跟着去了那病妇家中……果不其然,在那病妇家门口,确实看见了一名少女的尸体……”

听朱承望简单叙述完事情经过后,林伟诚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起来:“然后呢?南庆府衙可有派人去现场勘察?”

“南庆府衙中的老仵作告假归乡了,负责勘察现场的仵作是从按察司这边出的人。” 朱承望深吸口气,续道:“也就是南庆府衙往按察司借人后,听到信后的下官这一问,才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

“卑职谨记藩台大人的再三叮嘱,在此关键时刻,但有风吹草动都应当打起十二分注意,故而等现场那边有了初步结果后,第一时间就跑来大人府上通知您了。”

按理说,只是在省会府城内发现了一具尸体而已,这样的小事不应当值得朱承望还有林伟诚这等级别的大员如此警惕慎重,可就像朱承望后半段话说的那样,现如今的江南与沪州二省是较为敏感的非常时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是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的。

故而,死忠于林伟诚的朱承望才会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赶来通知对方,唯恐汇报不及时而引发不好的后果。

林伟诚眼眸微垂,沉声问道:“那死了的少女,是什么来头?死因可有调查出个什么所以然吗?”

一连数问,让朱承望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吟片刻后,压低声音道:“此事的古怪之处就在这。”

“那少女出自贫寒人家,平日里也没听说过她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怨……但……仵作验尸后得出的结果是,这……这少女的死因,略有些蹊跷。”

林伟诚眼中闪过寒芒,追问道:“这从何说起?”

朱承望吸了口气,耐心解释道:“据验过尸后的仵作所言,这少女是被某种重物撞击到头部后引发的外伤,若只是受此撞击,及时止血致伤还不至于致命,可要命的是,这少女应当是脑部受到撞击后,流血的伤口处残留有尖锐的木刺未被取出……于是,她的伤情迅速恶化,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流血身亡了……”

“也就是说,这少女是被某种木制外物重力撞击后生出的外伤,而那撞击她的木制物飞溅出的木刺又阴差阳错地刺入了她的伤口里边?致使这死者的伤口持续恶化,继而流血身亡?”

林伟诚面色发寒,眼中闪过凶光,“如此时期,突然发生这样一起诸多巧合串连起的命案,这未免也太是时候了吧?”

林伟诚这一问,亦是惊出了朱承望一身冷汗,他面色犹疑道:“藩台大人是怀疑,这……这人命案是人为所致?!”

“你身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就没觉察出这事中的诸多蹊跷处?”

“此事却有诸多蹊跷处,但仵作不敢断言这少女是被人故意杀害的……”

林伟诚寒光四溢的眼眸中似有不解色:“此言何意?不都确定那少女是受外物撞击而死的吗?”

“是受外物撞击产生的伤口,继而恶化再流血身亡的不假,可这并不能完全证明此女是被人恶意戕害的。”朱承望深吸口气,无奈解释道:“就好比此女也是有意外身亡的可能性的,例如走到大门前,突然被失修的门板撞击致亡……”

“这不是扯淡?”

林伟诚气笑了:“倘若真是被迎面的门板之物撞到头部,这少女……为何不急着去救治伤口?”

话说到此处,林伟诚才猛地惊觉自己忽视了什么,瞪大眼珠子看向朱承望:“对了,你说这少女是死在家门口的,仵作检验过她的尸体后也说她是止血治伤不及而流血身亡的,那……她在受伤后,为何不第一时间包扎伤口?”

朱承望忙回话道:“这正是下官接下来要说的其他蹊跷处。”

“据那病妇张氏,也就是那死者生母口供所言,那少女回到家中后,顶着脑袋上渗人的伤口却面露大喜之色跟其母嚷嚷着什么今日出门遇着贵人云云的古怪话语,还没等那病妇张氏开口询问其女发生何事,那少女便突地倒地而亡了……”

“除此外,那少女手中还死死攥着两粒一两重的银锭。”

听到朱承望对事件细节的补充后,林伟诚也很快反应过来:“我记得承望你说过,这少女出自贫寒人家……”

“大人记忆过人,不错,这少女名叫大花,家中除了个久病在床的母亲张氏外,再无其他亲属家眷,更为青壮劳力,故而,这大花与张氏的家境一直很差,这大花年过十三,就开始每日到城中打零工,寻摸些差事谋以生计,养活自己与久病在床的母亲了。”

朱承望目光微沉,低声道:“换言之,就这样的苦丫头,二两银子对她而言已经与天文巨款无异了……若是没有更深层的缘由,她岂能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二两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