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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没什么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见刘广义轻放下茶杯开始闭目养神,中年男子很是识趣地告退离去。

“都听见了吧?”刘广义忽地睁开眼,背对隔帘轻笑道:“出来吧……”

“哗”地一声,隔帘被轻轻掀起,身穿一身青袍官服的方玉琦神色复杂地走了出来,“老师……”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广义就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般说道,“怎么?觉着为师行事的手段过于低劣?让你感到为耻了?”

“学生岂敢……”方玉琦连忙拱手,嘴上虽说不敢指责老师的不是,但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适的。

别人不知道刘广义与先前那中年男子所谈何事,可方玉琦身为刘广义的门徒弟子,却十分清楚自个师父的算盘。

刘广义身为吏部尚书,却一直与吏部侍郎徐世豪不对付,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也明里暗里地斗了大半年了却一直没能真正分出个胜负高下了。

虽然跟刘广义比起来,徐世豪这个吏部侍郎不够老练稳重,手段与城府也显得稚嫩了些,但徐世豪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在中枢朝堂中有着极其过硬的人脉关系——当今首辅洛文槺是他徐世豪的尊师,天子近臣卫学海又是他的故交好友,与齐休平、邱旭等一众内阁辅臣又是同门师兄弟的关系,所以刘广义再与徐世豪的明争暗斗中虽然频占上风,但却没法彻底击垮他……

因为刘广义没能彻底击垮徐世豪,所以不得不面对徐世豪无穷无尽的反扑,这无异让刘广义陷入了无比尴尬的局面。

执掌吏部近一年时间,他身为堂堂尚书,却还不能将吏部彻底掌控,他要是继续跟徐世豪没完没了的内耗下去,他的执政能力与为官水准就会彻底遭人质疑,继而丧失威信……

所以,为了自身利益考虑,现如今摆在刘广义面前的选择只有两条路。

要么跟徐世豪服软亦或求和,要么就是彻底将徐世豪击垮!

他刘广义是何人?堂堂吏部尚书,让他去跟自己下级,且一向看不惯的徐世豪服软,那不彻底成笑话了吗?更何况他与徐世豪积怨已深,几乎再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了,所以摆在刘广义面前的破局出路只有一个,那就是彻底击垮徐世豪!

说击垮或许也不准确,刘广义心里清楚,徐世豪在中枢的人脉极深,若想将他彻底扳倒也不太现实,所以刘广义的真实心理预期是将徐世豪打压出吏部,只要把徐世豪这根横在吏部的刺给拔了,他刘广义就知足了。

既然要将徐世豪彻底打垮,只凭现在的小打小闹是绝对做不到的。

刘广义心里清楚,所以一直在盘算寻摸着能一觅即中的杀招。

幸运的是,这能一觅即中的杀招还真给刘广义找到了!

徐世豪此人除了好色外,几乎没有缺点,他这人不贪财索贿,为人行事也比较低调内敛,理政能力更是不俗,就这样一个人,要想从他身上抓错处那可太难了。

只是,徐世豪个人素质过硬是一回事,可却不代表他下面的人也跟他一样谨慎持重!

既然逮不着徐世豪的错处跟马脚,刘广义就选择从徐世豪手底下的亲信们下手!

江南省扬海知府吴羡平,就是刘广义选择下手的头号目标。

此人是经由徐世豪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亲信,跟徐世豪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据刘广义所知,徐世豪当初是力排众议的提拔的吴羡平,为此没少出力,更是卖了不少人情出去,这吴羡平倒也给徐世豪争气,自为任扬海知府以来频出政绩,没少给徐世豪争脸,甚至说的夸张点,徐世豪之所以能在吏部有如此之高的威信,吴羡平是功不可没的,因为吴羡平用事实证明了当初徐世豪的“固持己见”是对的,他上任扬海知府后确实干出了足够傲人的实绩!

可世间事有趣就有趣在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何时会来,当所有人都认为吴羡平确是个能力卓着的能臣干吏时,很快就有江南本土官吏上参密信到吏部检举吴羡平了,尽管检举的是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但有着多年执政地方经验的刘广义很快就从那封检举密信中察觉出猫腻了,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时,他便开始着手调查起吴羡平来了。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他吴羡平所谓傲人的政绩都有或大或小的纰漏,甚至说难听点,他吴羡平为任扬海知府以来,过要远远大于功,而吴羡平却无限夸大了自己的政绩功劳,对自己的过失错处避而不谈,甚至连一手提拔他的徐世豪都被他忽悠的团团转!

获悉此等大事,刘广义怎能不兴奋?

他知道,一个可以大挫徐世豪威信,甚至扳倒徐世豪的机会出现了!

在耗费大量精力,收集好吴羡平的众多罪证后,刘广义本想联合自己的亲信上折参劾吴羡平,继而再对徐世豪开炮,但不巧的是,皇上却偏偏在这个当口离京微服出访,巡视天下了!

君不在京,代君理政的洛文槺与宁中恒又一向将徐世豪视为子侄看待,所以刘广义认为这时候出击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只能选择隐而不发。

只是,事情很快又迎来了转机,因为洛重云与闫瑞在沪州春江光通县露面的缘故,刘广义等不少在京的大员要臣们便大致知晓了天子巡视天下的真正行踪。

结合地域推断,沪州与江南相隔不远,天子既打算先南下巡访,那刘广义便大致能猜到皇帝的出巡路线了。

江南,天子必会莅临!

这让刘广义振奋不已,只要皇上会去往江南,那掌握了吴羡平诸多罪证的他就可以将这柄砍向徐世豪的刀用到极致了!

为此,刘广义又有了新的打算,只上参吴羡平罪证,炮轰徐世豪还不够,如若让天子亲眼见到吴羡平为任扬海知府后的滔天罪过,那到时候谁也保不了吴羡平,徐世豪也势必会受到牵扯与责难!

方玉琦长长地吸了口气,沉吟片刻后说道:“老师,纵使这吴羡平有过,可只要将此他这有过之人依法处置即可,您何必……要那他的错处借题发挥呢?”

“说来说去,你还是觉着为师的行事手段过于低劣阴险了吧?”刘广义忽地一笑,不慌不忙地提起茶壶为方玉琦倒上了一杯茶水,“但凡有别的选择,为师也不愿意与人交恶争斗……但身处官场这个大染缸内,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就说这吴羡平一事吧,为师可以向你说得一样,只将全部矛头指向他一人即可,但之后徐世豪会如何看待我?他只会认为为师是故意用计构陷诬害他的亲信……到那时,为师又难免会与其产生分歧争执,届时,为师若再想将你安置于这空悬出的扬海知府职位上,他徐世豪指不定会怎么刁难你我师徒呢……”

一听这话,方玉琦顿时沉默了。

一旦事关到自己的前程仕途,看待问题的态度也就多了几分私心了。

某种角度而言,刘广义刚才说的话没错,既然要对吴羡平下手,那就得连带处置给他撑腰的徐世豪,否则后患无穷!

更何况,刘广义还打算事后将空置出来的扬海知府留给方玉琦这个学生,为了长远利益考量,他刘广义也必须得跟徐世豪分出个胜负来!

算计他人以谋私利,这曾是方玉琦最引以为耻的小人之术,可如今的方玉琦却不同了,他自从高中入翰林为官至今已有大半年时间了,也在这名为官场的大染缸中增长了无数见识与眼界了……

脱离书本后,真正踏入宦海仕途的方玉琦才深刻领悟现实世界与圣贤之书勾勒的桃花源是有极大出入的。

手捧古书口述君子之言易,行走在泥泞现实中行君子之道难!

人,很难保持初心,很难不变……

“玉琦,为师知道你一向谨守君子之道,从不屑阴谋诡计,更瞧不上鬼蜮伎俩,但你要明白,你身处于官场,很多时候不可过于刚直磊落……可怀菩萨心肠,但必须得有阎罗手段傍身!”刘广义喝了口茶水,面色郑重道:“这一点,你必须得牢记于心!人不犯我时自可相安无事,但人若犯我,你必须得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耐与手段……”

方玉琦仍旧没说话,低垂的目光中不时闪烁着纠结挣扎之色。

他又岂会不知老师的苦心,只是,今日所听所见都与他以往在圣贤书上看到的圣人之道、君子之德相悖,这种不同思想、价值间的碰撞与冲击让他一时间难以完全消化……

“你是状元及第,又入翰林韬光养晦了半年光阴,此番若能调任地方为任知府,对你日后的仕途前程大有裨益……”刘广义十分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大有作为的年纪,你呀,用不着瞻前顾后,怕这怕那的……纵使天塌下来了,也有为师这个高的顶着!”

方玉琦既感动又羞愧,“老师对学生的爱护之情,学生都记在心里!他日若真能平步青云,学生定不会忘老师的悉心栽培!”

刘广义慈祥一笑,道:“你是什么样的为人,老师自然清楚,放心吧,为师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一定把那扬海知府的位置给你争来!”

闻听此言,方玉琦胸中涌起一股热血之气,猛地吸气道:“老师放心,学生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既然老师已经为自己布好了青云之路,他要还不领情,没完没了的矫情就真有些过了。

老师说得对,可以心怀菩萨心肠,但必须得有阎罗手段傍身!

手中有权才可行君子之风,与其故作清高的恪守君子德行,还不如放开手脚去争去抢来的实际!

念头通达后,方玉琦的心理负担顷刻间消弭,这一刻,他好似顿悟了一般,明白了一个无比深刻的道理——所谓君子风范,那是用来装的,而不是用来做的!

放下以往所谓高风亮节的可笑坚持,脚踏实地的去搏前程未来,或许要更为实际……

只是,方玉琦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人只要逾越过以往坚守的原则底线一次,那以后,就再没有所谓原则底线可以真正约束到自己了,这到底是好是坏,或许只有靠时间来验证了……

……

皇城之内,前军都督府公房内。

“大哥,皇上前两天传回给咱们都督府的密折写了什么?”

身穿素色短衫,浑身冒汗的穆忠君大咧咧地走进公房内,还不等坐在桌案前的穆忠武回话,他便自顾自地抢过桌边的茶杯大口呼饮起来。

“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穆忠武将手中的军报往桌上一扔,随后拉开抽屉取出一封折好的信纸,“还记得皇上离京前跟咱哥俩提的那件事吗?”

“派兵驻守尼尔的事?”穆忠君接过兄长递来的密信,“这事不早就弄明白了吗?咱们不是五天前就派冯老爷子率三万兵入尼尔境驻扎了吗?”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那安泰省才对。”

穆忠武一拍脑门,翻白眼道:“问这么多干嘛?你把密信看完了不就明白了?”

穆忠君颔首点头,开始阅览起兄长递来的天子密信。

看完整封信的内容后,穆忠君这才算是明白皇帝的打算了。

原来皇上是觉着派去驻守原尼尔,现安泰省的驻兵太少了,让他们加派兵马呢,除此外,皇上还在信中表明,需加强安泰省边境驻守军营兵力,同时要将安泰省的边境驻兵营地往高丽内境延伸……

“当初皇上就说了,我大宣派去驻守尼尔的驻兵大军格外关键,有着极强的战略意义,此番见皇上密信来旨,我也大致猜到陛下的打算了。”穆忠武看了眼面色泛红的弟弟,深吸一口气道,“皇上是打算彻底包夹高丽,无限打压高丽王廷的权威……”

穆忠君兴奋地大叫起来,“痛快!真是太痛快了!高丽内有我大宣驻军,边境又有安泰省驻兵包夹……皇上这是打算硬生生蚕食掉整个高丽啊!哈哈哈……这也太阴……不,这也太高了!”

“呵……除此外,陛下还在信里说了,他已经提前跟驻守高丽境内的何成弘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不要有顾忌,多……多搞出些乱子来,越大越好……倘若这期间发生什么我大宣商贾在高丽走失之类的事,就更好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我大宣出境通商的商绅意外在高丽失踪,驻于高丽境内的,沿靠高丽边境的大宣军队是不是有义务入境搜救自家百姓呢?”

嘶……

穆忠君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心下笑骂道:“这他妈也太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