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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对于张师兄的选择很是失望。

让张师兄拿着举荐信离开了书院,并明言既然你不愿入儒道修行,便不再是我门下学生。

这便相当于是赶出了师门。

所以,虽然沈其风和张弘正心知肚明有同门之实,但却也心照不宣地自那之后从来没有以师兄师弟互相称呼过,直到方才张弘正自觉将要辞世了,才以人死为大,喊出了一句师弟。

这也可以看出,这位已经位极人臣的大焱首辅,对于这段不能认下的师门情谊,多少是有点耿耿于怀。

不过沈其风知道。

他们的老师其实也同样耿耿于怀。

倒不是怨恨张师兄,只是对张师兄的选择感到无奈。

甚至在晚年与弟子闲谈时,也曾自省过当初一时冲动,把话说得太满,没能留下点余地。

不过老师的冲动,也不是没有原因。

不是什么觉得书生修儒就该当个清流,不该醉心官场想着平步青云,只是老师对于先后顺序的理念向来是觉得要先把自身修齐了才该入仕。

但张师兄觉得有一分学识便发挥出一分光热,毕竟他的年华已经不多,时不我待。

这是理念上确实存在的分歧。

另外一点就是……

张师兄虽不缺儒气文才,但在修行天赋上确实是有所欠缺。

缺的是根骨。

就像是制一根笔,如果材料差了点,若是不想在之后的书写时候分叉掉毛、笔触不均、染墨不匀等等弊病,自然就要多花些心思来雕琢,才能出一根好笔。

如果张师兄专心修行。

只要能够跨过入品门槛,凭借着儒气文才,入品后的修行不仅不会不得寸进,还可能相较于入品前是一日千里。

毕竟只要有笔可用。

儒修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看的就是自己,而不那么在乎笔的好坏了。

但问题就在于。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

老师当年断定,如果张师兄再次出仕入朝为官,除非在官场民生上糊弄了事,不然绝无精力再修行入品。

事实证明。

老师的判断也确实没错。

张师兄二次入朝之后,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一步高歌猛进成了朝堂上仅在天子之下的首辅大人。

甚至于。

有的人都把他视为站皇帝了。

但即便位极人臣,不可能缺少修行资源,但张师兄的修行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直到在这弥留之际。

都已经交代好后事了,才在这大抵可以说是此方天地间最大的机缘造化下。

入了品。

虽然只是九品,但如此也算圆满了。

老师说的是不愿入儒道修行,便不再是门下学生,但如今已经入了品,自然就可以另当别论了。

沈其风仔细和张弘正说了些儒道修行的事宜。

都是些基础。

张弘正应当也知道,不过沈其风还是亲自讲解了一番要诀。

“……之后张师兄有空,可以来书院找我喝喝茶下下棋,有修行上的困惑也随时来问我便是,但眼下陛下与师兄大抵还有些国事要谈,我就不在这里站着了。”

沈其风本是来送张弘正最后一程。

如今峰回路转。

之后的路恐怕还有很长。

他也没必要再在这里站着了。

“师弟,之后我……可以去祭拜老师了吗?”

儒修不已寿元见长。

沈其风和张弘正的老师早些年就已经辞世了。

辞世时,老师在弥留之际倒是起过要见一见张弘正的念头。

只不过世事难料,当时的张弘正忙于国事,不在京城。

便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面。

之后张弘正回京,知晓此事自是有些伤悲,但因为一直没能修行入品,不能自认门下学生,也就没什么理由去墓前祭拜。

“老师他性子倔,其实……早就没怪师兄了,反倒是有些怪自己,只是拉不下脸,也不许我们这些弟子与师兄你说清楚。”

“不过如今师兄既然已经入了品,也该是去见见老师。”

“老师晚年也和早些年一样喜食炙味,我回去后准备一壶好酒,师兄可以拎个烤鸭什么的来找我,我带你一起去见见老师……”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后。

沈其风便离开了。

房门一开一关之间,如同穿出去了一阵清风。

张弘正确实是有些国事想和大焱天子好好说说。

之前有些安排。

是当后事交代,考虑的是他已经不在的情况。

但如今他既然不用死了。

可以亲自上阵,些许方案自然就要改一改了。

“陛下,我……”

大焱天子笑了笑,把张弘正抬起来的手轻轻按了下来:“张卿,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你先歇息一段时日,把身子先养好了再谈其他,朕之后去请张神医来,让他再给你开个调养身体的药方……”

“不,陛下,这件事必须先说不可。”

大焱首辅没有悉听君令。

大焱天子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笑道:“张卿,如今朕都已经清醒了,你也该对大焱放心一点,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大焱朝廷离了张卿便不能转了,从朕到满朝文武,岂不都是一群废物了?”

已是九品儒修的首辅轻声说到:“不是,陛下,我的意思是……趁着现在,他们都以为我大概是要死了,便请陛下为我操办一场丧事,做实我已死这件事。”

大焱天子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好,既然张卿都提出来了,朕也不说什么不吉利了,这确实是个过时不候的好机会,就让我们看看张卿的丧事,能够炸出多少跳梁小丑吧……”

一个时辰后。

大焱首辅张弘正的死讯便传开了。

大焱天子悲痛不已,决定以国礼厚葬积劳成疾的首辅张弘正,鉴于张首辅并无家室没有后人,到时候便由大焱的皇子皇女们来为首辅大人抬棺送行。

如此下葬的规格,甚至比之前突然重疾不治而薨的七皇子朱澹还要高出了半个档次。

消息一出,京城震动。

倒不是震惊于张首辅的葬礼规格,而是震惊于张首辅之死。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即便朝廷对于民间如何反应并无要求,但很多商铺门前都自发挂起了白幡,像是青楼茶馆这类娱乐场所闭店大半。

还有不少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出于某种目的,都往首辅府邸里面送去心意。

只不过没人能把这心意送到首辅府邸的里面。

只能堆在府邸门口。

堆满的心意都堵住了宽敞的朱衣巷。

这些心意,玄衣卫统领秦高轩已经得了张首辅的吩咐,让手下人把送谁的礼都一一记下来,不管是不是真情实意,之后能还回去的就还回去,还不回去的折算成钱财再还回去。

至于那些挂了白幡和自发闭店的商铺也都有统计。

等首辅大人“活”了之后。

会根据情况不同,在税收方面对这些商铺给出一定减免。

不过大焱首辅这一死。

要说反应最大的地方,其实还是在玉京城外。

在那些个荥原王、金鹿杨、翠屏洪等等这些个能把家族姓氏和当地郡名连在一块的大世家宅邸里面,在宴席上、议事厅里、书房中、庭院深处的亭子里,甚至是在嘎吱嘎吱摇晃的床上……等等这些地方,都有为了张弘正之死引发的讨论甚至是争吵。

毕竟他们这些大世家,正是最喜欢把张弘正说为站皇帝的人。

谁让张弘正把持朝政之后,一直都在牢牢压制着他们这些世家呢。

原本当年大焱皇帝的状态不对之后。

这些个大世家还以为大焱皇室要失其鹿了。

自己逐鹿的机会来了。

却没想到皇帝是病得神志不清了,但是大焱首辅往朝堂上一站。

谁家的手都伸不上去。

敢伸一只手。

那位连点修为都没有的老人就敢剁一只手。

这些个大世家有着少则百年多则千年的积累,既然敢起这么个让自己家族姓氏顶了大焱皇姓念头,人手都是有充足准备,所以那个时候的大世家多的事不信邪。

觉得就这么个读了些书治了些社稷的老东西。

再能耐,能在他们的手底下撑多久呢?

然后?

然后那些个不信邪的大世家,就被剁到人手不足了。

也正是因为被剁多了手,这些年里头大焱王朝里的这些个大世家们其实比起往些年都消停了不少,所以显得大焱最要紧的问题成了裹挟着百万漕工的漕帮。

不过如今漕帮早就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倒是有个许多人都不太了解的蒲帮冒了出来,似乎在朝廷的扶持下,慢慢接过了漕帮留下来的盘子。

想想还真是时过境迁。

张弘正这老东西,当年挡住了世家伸向朝廷的手,但终究是没顶住月寒日暖的煎熬。

现在也已经熬光了寿数。

虽然说大焱皇帝也已经醒过来了。

但大焱朝政毕竟在老首辅的手里把控了那么久,就算那老东西真的忠心耿耿没有要当站皇帝的心思,但是大焱皇帝想要重新熟悉现如今的大焱朝政,总该需要些时间吧?

现在站皇帝已死,坐皇帝应当还不是很熟悉现在的朝政。

正好现在徐世威反了大焱。

荥原郡那边,听说王家也只差没有明着对大焱朝廷竖起反旗了。

大焱王朝的局势正有些紧张。

这时候总该是千载难逢的伸手时机了吧?

能捞到多少好处呢?

“时不我待!家里有多少可用之人?养士千日用士一时,现在正是用他们的时候了,正好大世将至,我杨家以后能不能出个万岁,或许就在这一搏了……”

“伸手?还是不伸手?这真是个难题啊,虽说张弘正没修为傍身一把年纪操劳这么多年,也是早就该坚持不住了,但他突然就这么死了……观望一下,还是观望一下,既然荥原王家已经打了头阵,我们洪家不妨当个黄雀……”

“呼哧呼哧……啊哼!呼呼……夫人啊……夫人你说这老首辅真的死了吗?我怎么总是右眼皮乱跳呢……哎呀夫人,先别摸了……什么我不行了,这是谈正事呢,正事要紧,这可是关乎我们严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啊……可不是我不行,只是突然想起这茬子事,家里那些人都喊我趁早入场分一杯羹,但我总觉得蹊跷啊……”

各大世家都对大焱首辅之死做出了些反应。

不过不管暗地里有没有伸出手,但至少明面上家家户户都是痛惜哀悼。

惋惜于大焱王朝痛失柱梁。

不过要说反应最大的当然就属是荥原王家了。

毕竟别的世家说到底还有的选。

是要逐鹿。

还是帮大焱逐鹿。

或者,置身事外图个自保。

但是荥原王家已经做过了选择。

箭在弦上。

已经没理由不发了。

“……始祖他老人家已经去夺回浑天盘了,等他回来,这大焱王朝就该姓王了!”

“眼下张弘正那老东西已死,大焱朝堂正是混乱的时候,我们现在不动手,还等什么时候?”

“总不能什么事都指望着始祖他老人家一个人亲力亲为,我们这些子孙后人,也该为始祖分忧,我们完全可以营造出一个大好局面,等他老人家回来一举定乾坤。”

“是啊!我们王家上下都已经忍了这么久了,也是该动手了,让朱家小子看清楚,王朝更迭风云变幻,我们王家却一直屹立不倒可不是没有原因的……”

王家大堂内。

坐在主位的王家家主王明瀚对于这一面倒的声音并无意外。

毕竟王家确实已经到这里了。

身后已无退路了。

不过王明瀚没有直接定夺,而是先看向了坐在旁边闭目微沉的老人。

“老祖,您意下如何?”

王家老祖王渎。

王家始祖王天破之前一直在王家禁地血池之中沉睡。

守着禁地血池的老祖王渎一直以来都是王家第二大的底牌,虽然深居简出基本不管族中事物,但真有关乎到家族大计的决策,也总会要向这位老祖请示一下。

不过如今始祖王天破已醒,老祖王渎也就必要再守着血池了。

王渎轻声说道:“我一个大门不出的老头子,能断什么事?此事,家主来决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