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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章 范夷吾回朝见驾 邱维屏当殿问诘

在宗学上了一天课以后,祁翀筋疲力尽地回到宫里,只觉得嗓子冒烟、喉咙发甜,舌头总忍不住要去舔。“咚咚咚”灌进去一大碗胖大海煮的水以后,这种不适感才有所缓解。

晚上挑灯批阅奏折到深夜,困得睁不开眼睛了,直接往后一倒就“呼呼”大睡了起来,一直睡到天光大亮,这才精神饱满地起床洗漱。

刚用过早膳,杜延年便来求见,同来的还有刚刚进京的范夷吾。

见范夷吾无恙,祁翀自然很高兴。这位老先生今日却是拘谨地很,因为他是第一次进宫,更是第一次以朝廷大臣的身份见皇帝,来之前又因为过于仓促,没来得及去礼部演礼,故而处处格外小心,跟在杜延年身后亦步亦趋,生怕御前失礼。

“尧卿先生不必拘谨,”祁翀看出了范夷吾的紧张,安慰道,“今日不是正式的朝堂觐见,不必过于在意礼节。你平安无事回来,朕也就放心了。南唐那边到底是撤兵了?”

“回陛下,”范夷吾忙道,“南唐军队自西向东推进,初时还算顺利,可后来对上东吴禁军后便有些吃力了,已经攻占的两州还差点被反夺了回去,因此,南唐那边就有些消极了。臣屡屡催促他们继续用兵,但他们始终不肯再进一步。后来,南唐皇帝直接下旨撤兵了,无奈之下,臣只好先回来了。”

“嗯,不必管他们!当初请他们出兵协助,无非是因为我们的战前准备不足,需要他们帮忙牵制一部分兵力而已。如今,局面早就逆转,全部吃下江南之地已经不是难事,南唐帮不帮忙都无所谓了。东丘那边如何了?”

杜延年禀道:“陛下,严景淮的手下党羽已悉数被杀,但严景淮跑了,长兴伯还在带人搜捕之中!严鼎已重新收监,陈尚书也无恙,只是——严景润自宫了!”

“什么?自宫?”祁翀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回事?”

范夷吾将当日庙中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祁翀半晌无语。

严景润以往在他眼中就是个直率、开朗、大大咧咧的大孩子,可万没想到他竟刚烈决绝至此!

祁翀心里甚至隐隐有些自责,后悔不该让景润去东丘山,后悔他低估了严鼎的冥顽不灵。

“奉孝,让太医院给他好好医治,青霉素该用就用,不必吝啬,一定要保住他的命!”吩咐完这一句后,祁翀再也没有了说话的欲望,杜延年识趣地带着范夷吾告退了。

次日大朝会,新任礼部尚书陈怀哲、学部侍郎范夷吾正式到任,恩科的事情也正式提上日程。

“陛下,据司天监所报,三月二十六至二十八乃上佳之期,宜考试,可定为会试之日。”杜延年出班奏道。

“准!不过这日子有些紧了,有些路远的地方怕是赶不及啊!传令各州县,此次参加会试的举子一律由各州县负责以公车接送,务必让他们赶得上会试之期!”

“臣遵旨!再者,内阁按圣意所定之政审令也已拟毕,请陛下定夺!”

“奉忠,宣读!”

奉忠依旨接过奏章宣读了一遍,群臣大多认为此令是针对崔、梁、裴等此前得罪了陛下被强制分家的世家,与己无关,倒也没有惹出太大争议来,毕竟,大不了分户就是了。

只有邱维屏提出了异议——倒也不是反对,只是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漏洞:“陛下,臣对此令有疑问,请内阁诸相开释。”

“邱寺卿但讲无妨。”杜延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按照此令所讲,‘凡自身及父、祖、同父兄弟、同户宗亲有故意犯罪者及家族欠缴朝廷钱款者,一律不准参加科举,不得为官吏’,那么,臣有两个疑问:其一,若同户宗亲有获罪者,某人于其获罪之后与其分户,即同户宗亲获罪在先,分户在后,则政审是否能够通过?若准其通过,则有规避政审令之嫌;若不准其通过,则意味着一个家族只要有一人获罪,则全族将终生无缘科举,未免牵连过重。倘获罪之人只是轻罪,因其轻罪而致全族遭受牵连,于法无据,于理不合。其二,若某人与父、祖、同父兄弟分户在先,其后父、祖、同父兄弟获罪,则政审是否能够通过?还请明示!”

杜延年、罗汝芳等人听得都是直皱眉头,这两个问题他们事先的确没有想到。只有祁翀在心里默默赞许邱维屏的细致。果然不愧是资深大法官啊!够严谨!

见内阁为难,祁翀主动将这个问题揽了过来:“这个问题朕来回答邱卿。第一问,若同户宗亲获罪在先,分户在后,那么朕以为政审是不应该通过的,否则政审令便形同虚设了;至于邱寺卿所言牵连过重也有道理,不如加个限制吧,将同户宗亲范围限制在三代以内,将刑罚限制在徒刑以上,即满足三个条件,三代以内且同户、所获之刑为徒刑以上,这样便大大缩小了范围。第二问就简单了,父、祖、兄弟获罪的,无论是否分户都是不能通过的,不过刑罚也可限制在徒刑以上,但也有个例外,即父、祖、兄弟若是为官吏者获罪,不论其刑罚轻重,政审一律不通过。邱卿以为如何?”

“陛下所言甚是,臣再无疑问。”祁翀释疑之后,邱维屏也没有进一步再问,躬身退下了。

“嗯,此政审令内阁进一步完善后,交由各州县官员严格执行,若发现有执行不严,致使政审不合格者参加科举,相关官员一律问责!”

“臣等遵旨。”

“邱卿今日所提这两问都是内阁所拟条陈中语焉不详之处,可见内阁诸公虽政务经验丰富,然于律法一道仍有不甚精通之处。”祁翀说着扫视了杜延年、林仲儒等人一眼,站在最前的内阁六人俱都面露羞愧之色,杜延年脸色尤其难看。

祁翀看在眼里,便及时止住了这个话题,下朝之后又叫了内阁、邱维屏、许衍、展骞到御书房说话。

“朕今日朝上那样说倒不是指责内阁什么,毕竟术业有专攻嘛!”祁翀首先对杜延年等解释道。

杜延年等连忙请罪:“是臣等虑事不周,有负皇恩。”

“诸公不必介怀。不过,经过此事,朕倒的确有些想法了。诸公可以考虑考虑,司法之官是否就应心无旁骛,专研律法,就如邱卿一般,精研律法十数年,如此方能厚积薄发,一针见血!”

“陛下的意思是?”杜延年疑惑地望着祁翀,其余几人也都未能理解祁翀话中之意。

“司法官员职业化!简单地说,就是大理寺、御史台的官员原则上不再从其他各部选任,也不再调往他处任职,而是从任官之初就固定下来只在这两处任职,选官途径也要有所不同。”

“陛下,我朝于进士科外本就有明法科的考试,虽不如进士科开科次数多,可也能从中选拔人才呀!”这下就连邱维屏也糊涂了,他自己就是进士科出身,不也在大理寺做得好好的吗?

“明法科此前固然有,但开科时间不固定,录用人数少,录用者官职普遍不高,能做到三品以上者凤毛麟角,说白了,就是朝廷不重视律法方面的人才。尤其是御史台,御史基本都是进士出身,于律法一道实在谈不上精通。当然,邱卿是个例外,以进士出身,不求入阁拜相,而于律法一道潜心钻研十数年,这实属难得。但个例终究是个例,难以推而广之。”

祁翀这番话众人倒也认同,一直以来,进士出身的官员不能说丝毫不懂律法,但往往也只知道个大概,很少有人精通此道,除非刑部、大理寺任职者,其余人也不会去认真钻研。而任职刑部、大理寺者也极少有邱维屏一般打定主意干一辈子的,往往只是拿这两个地方当个跳板,因而也不会在庶务上用心过多。

但长期以来都是如此,三法司也依旧那么运行着,无人觉得有何不妥,因此,祁翀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众人还是有些不解,只有杜延年、罗汝芳在暗自猜测,陛下这是要动三法司了吗?

果然,祁翀继续道:“三法司怕是也要改改了,不过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朕还要再想想,内阁、三法司也都想想。今日叫你们三位来,主要是想问问严鼎的案子有结论了吗?”

“回陛下,严鼎谋逆已是罪证确凿,其本人昨日也已认罪画押,臣等拟的是凌迟。其余党羽如俞衡、荣庆等人也俱都认罪,军中都头、军使以上者也已全部到案,俱都论了死罪。主犯之人全部抄家,家人也都依律定了或死或流。”邱维屏忙道。

“那就结案吧,该杀的杀,该服刑的服刑。凌迟就不必了,终究是开国功臣之后,他自己与国也是有功的,按八议之制减等吧,枭首即可。犯人家属也都减等处置,能少牵连尽量少牵连,能不杀尽量不杀,流放蛮荒之地即可。女眷也不必追究,放她们一条生路。还有吉平县那个案子,过了二月二,都一并处置了吧!”

“臣等遵旨!陛下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幸!”邱维屏难得的捧了一句,但众人无人觉得这是一句吹捧,因为跟以往动辄满门抄斩相比,陛下对谋逆者的处置实在是太过宽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