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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9章 严方叔暴病薨逝 崔敬止绝处逢生

腊月初十,内阁六阁臣正式上任,祁翀在万岁殿召见了阁臣。

“陈阁老,令弟何时返京啊?”祁翀对于阁臣首次使用了“阁老”这一称呼,而对于首辅杜延年和次辅林仲儒则仍以“相”呼之,以示尊崇。

“回陛下,”陈怀礼起身答道,“诏令昨日发出,六百里加急也要三日才能到,等他交接好往回赶,怎么也要到年后了。”

“那这段时间,户部的差事还得麻烦陆阁老继续担着,年底了,该发的俸禄、该支的费用都不能耽搁。”

“臣明白,陛下放心,不会耽误事的。”

“陛下,今年的新科进士如今已经统一授了七品御史,年后便会离京到各处巡视,此次衙门改制、合并宽裕出的一批官员,按陛下的意思,也都补充到南边去。可如此一来,朝廷留下的后备官员就不足了,尤其是年轻官员,缺的厉害呀!唉!”杜延年叹息道。

“明年春天加开一次恩科吧!包括南边新打下来的那几个州的士子都可以参加。也不必再进行乡试,就让现有的举人再参加一次会试,时间就定在明年三月吧!”

“如此甚好,臣替举子们谢过陛下恩典了!”杜延年顿时喜上眉梢,起身行礼道。

“为国取材乃是大事,科举诸项制度也要学部重新拟定。这个回头还得麻烦诸公与李勉详加勘定才是。”

“臣等遵旨。”

众阁臣退下后,祁樟、祁榛急匆匆联袂而来。

“陛下,西北有战报。西夏先锋军已抵达灵州城下,刘凭所部也已抵达灵州,双方骑兵试探性地打了一小仗,都没占到对方什么便宜。李秉仁已经退至灵州城西三十里处驻扎,赵愚认为敌军此时士气正盛,不宜硬碰硬,也将大军屯于灵州城内,坚守待援。”祁榛禀道。

“他等着是对的,方实带大炮和火铳过去了,我就不信轰不死他们!”祁翀恶狠狠道,“南边怎么样了?”

祁樟道:“前几日进展顺利,不过最近南唐打定主意要撤兵了。毕竟他们已经占领了三州之地,估计是满足了,就想着见好就收。”

“田鸣还是没出息呀!算了,他们要退就退吧,反正现在东吴大势已去,大好河山南唐不要,正好咱们要了!告诉庆王和项国公,不要有顾忌,放开了打,也让那帮小子们好好练练兵!”

“哈哈哈,陛下这话说的豪气!杨家那几个小子没啥能耐,早晚是咱阶下囚!”祁樟哈哈大笑道。

三人正说着,内侍来报,柳敬诚求见。

“陛下、陛下,定国公薨了!”柳敬诚一进来就脸色苍白地报告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时候的事?”祁翀忙追问道。

“就在一个时辰前。”

“怎么这么突然?前几日内侍去送衣服的时候回来还说老人家身体无恙啊?”

“说是昨晚吃坏了肚子,有些上吐下泻,天不亮就去请了太医,也开了药,可没等药灌进去人就昏迷了,太医扎了针也无济于事,没过多久就凉了。”

“唉!到底是上了年纪,一场小病就抗不过去了!”祁樟叹息着摇了摇头。

“传旨,召严鼎、严景淮、严景润立即回京!”

严方叔的死讯传到江南时,严景淮、严景润正在攻打潞州,接到柳明诚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消息,二人不得不将队伍的指挥权交给前来接替他们的杜含,然后昼夜兼程回京奔丧。

前方少了两员大将,祁槐和柳明诚不得不调整部署。

“沈璞和曹元方如今已被我们彻底隔开,既如此,那也就不必再等他们内耗了,直接集中兵力对付曹元方。沈璞那老家伙一直想保存实力,待价而沽,所以,现在只要我们不主动攻击他,他自然不会进犯我们。”柳明诚分析道。

“那就让邹浩上岸放把火,引得沈璞和杨钊再斗一斗。咱们这边,三万大军直扑焦文敬所在的柏州,拿下柏州后,直捣杨钟所在的霈州。德甫兄,我不能一直待在南都,随着大军的推进,这里离前线越来越远,消息来回传递有些不便。我得往前挪挪了,至少要到邓州去。”

“殿下放心,这里有我,王丘一也快来了,您尽管去。”

二人议定之后,祁槐自去准备进军事宜,柳明诚则照例去处理军中一应琐事。刚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录事参军曲炳文便拿着一份文书来了。

“项国公,有个从京城流放到江南来的犯人,卑职等不知如何安置,特来请您示下。”

“这种事按例处置即可,这点小事也要来问我?”

“呃——若是寻常流放,自然是如此,可是这件事有点怪。”

“有何不同寻常之处吗?”

“流放本身没什么不寻常,可是这流放之地根本就不在我大渊境内啊!卑职等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实在不知如何处置。”

流放地写错了?柳明诚刚想骂刑部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转念一想便知有异。康安国治下的刑部作风还算严谨,断不至于如此。

“拿来我看!”

曲炳文忙将文书呈上,柳明诚展开一看上面的犯人名字和流放地,顿时也是一愣。

崔慎——闵州!

柳明诚放下文书,想起了昨日收到的兄长来信中提到的一件事,隐隐觉得上面所提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崔慎。

“把他带过来,我要见见他。”

“是!”

两刻钟后,差役押着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崔慎来到柳明诚面前。此时的崔慎已经被卸去了大枷,改用了一副手枷约束着双手,原本清瘦的面容更加憔悴。

崔慎这一路行来,可是吃尽了苦头。原本在大理寺时虽然没有自由,但好歹还有女婿和亲朋故旧照应着,日子不算太苦。流放出京后,由于京城差役知道他从前的身份,故而多有照应,在京兆府境内一段路虽然辛苦,也还算勉强能够承受。可出了京兆府换了其他地方的差役后,待遇就没有那么好了,这一副大枷总得他自己背着,哪怕使了钱,人家也不全然买账。这一路上,实在走不动了想要休息一会儿都得苦苦央告,生了病也得忍着,脚底磨破、鲜血淋漓也不敢耽搁行程,否则就会招致一顿辱骂甚至殴打。

他原以为,自己为官多年,门生故旧众多,这一路上总会有人能照拂一二,却没想到一路行来连一个主动来问安的都没有。人情凉薄如斯,患难方知人心呐!

如今,遭遇连串打击、身陷囹圄的崔慎早已深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没有了半分架子,只是个艰难求生的可怜人而已。听闻有大人物要见他,他也不知是谁,只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柳明诚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瘦弱老头儿,实在难以将他和从前权势显赫的崔计相联系起来,顿觉有些于心不忍。他上前两步,紧紧握住崔慎的双臂,将他扶了起来:“敬止兄,快起来,一路上受了不少苦吧?”

崔慎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是柳明诚,瞬时满面羞红,长叹一声:“唉!落魄之人,让项国公见笑了!”说着便潸然泪下。

“既到了我这儿,便算是苦到头儿了。放心吧,留在我这里,我至少保你衣食无忧。”

“项国公好意,老朽心领,可是戴罪之身实在不敢叨扰故人,何况,我还得去......”

“没什么可是,就算是看在先生的份上,我也应该照顾你一二。闵州不必去了,陛下若要问责,有我担着,你放宽心便是!炳文,打发差役回去吧,就说人我留下了,他们不用管了。”柳明诚对曲炳文吩咐道,又命人将崔慎的械具去了,再去准备些饭菜、酒水过来。

见柳明诚态度坚决,崔慎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只是千恩万谢、眼泪涟涟。

不多时,下人送来酒菜,崔慎也是真饿极了,便不客气,立时狼吞虎咽起来。直吃到七八分饱时,进食的速度才逐渐慢了下来,此时他才注意到柳明诚一直没有举箸,只是端着一杯酒在注视着他,不禁讪笑道:“让项国公见笑了,这一路南来,虽不至于食不果腹,但也是难得见荤腥,腹中亏欠的很!唉,老朽此前也从未想到这辈子还会有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啊!”

“人生境遇难免起伏,敬止兄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柳明诚宽慰道。

“唉!这‘起伏’二字用在老朽身上怕是不合适了,余生只有‘伏’不会再有‘起’了。”

“倒也不必如此悲观!”

崔慎停下了筷子摇摇头道:“并非是我悲观。此次在路上偶然听得一老僧讲法,说是人这一生福报都是有数的,用完了便没有了。老朽便想,我这一生是否就是前面福报用的太多了,后半生便要还债呀!就比如说这吃食吧!”崔慎再次举箸指着桌上的菜道,“以往,这猪肉我是从来不吃的,只有小羊羔肉方能勉强入口;藕鲊、莼菜笋这等粗鄙的做法也是入不了我的眼的。就这么说吧,崔家的厨子比御厨手艺还要好,崔家吃的比宫中还要精致。彼时,老朽常常以此为傲,可如今想来,实在是恬不知耻!”

崔慎人生大起大落之后,竟萌生了些许感悟,柳明诚听得也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