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亥时已经过半,大街小巷寂静无声,除了更夫,几乎不见行人。
马车轧过路面,车轱辘发出吱吖的声响,从徐游之嘴里压根什么都没问出来,顾韫不免气闷。
因李俢说那封秦淮源的亲笔信在苏蓁手里,顾韫将人又带回了安南侯府。
“你再仔细想想,李俢可曾交给过你旁的东西?”顾韫出声问道。
苏蓁轻蹙起眉头,仍是摇了摇头。
离开大理寺的时候,顾韫便问李俢可曾交给过她一封书信,可苏蓁却未曾收到过什么书信。
一直未曾出声的余启蛰忽然道,“近两个月内,李俢可曾送过你什么礼物?”
提到礼物,苏蓁低头朝手腕上瞧去,她轻扯了扯袖摆,露出一截手腕,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她道,“这只镯子是李俢哥哥前些时候送与我的。”
顾韫瞥了一眼,原本不以为意的眼神微微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苏蓁道,“摘下来让我看看。”
苏蓁将银镯子从纤细的手腕上褪下,递给了顾韫。
顾韫将镯子放在手心掂了掂重量,立时觉出不对来,他用手指弹了弹镯身,眼睛亮了亮,“这镯子里面是空的。”
“我打开看看。”毕竟是苏蓁的东西,顾韫知会了一声。
苏蓁没有犹豫,她点头同意了。
这银镯子她戴在腕上这么多时日,自然知晓是空心的,只是李俢赠她镯子时,并未多说过什么,因而苏蓁只以为李俢囊中羞涩,故而买来这么一只空心的银镯送她。
苏蓁并不嫌弃,收到镯子的那日,就戴在了手腕上。
顾韫手劲儿极大,银镯本就极软,镯子在他手中一分为二,漏出卷得极细的纸张,里面果然藏着东西。
苏蓁微微惊讶了下,她没想到李俢哥哥那样的人,会做出这么细致隐秘的事情来。
顾韫将卷纸从镯心中抽了出来,动作极轻的缓缓展开,抚平了纸上的褶皱。
镯子里藏的这张纸的确是一封信,顾韫没注意过秦淮源的字迹,不知道这封信究竟是不是秦淮源所写,但信中的内容的确是在威胁李俢暗度陈仓,在官银从国库运到工部的途中掉包。
“若这封信真是秦淮源所写,李俢就没有说谎。”顾韫其实心底已经相信了李俢的话,只是仍旧不免有些难受,一个数十年如一日的人,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面目可怖。
把信收好,顾韫将断裂的银镯还给了苏蓁,“熔了还能再打一只一样的镯子。”
苏蓁用帕子将断裂的银镯包裹起来,放进了胸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问道,“李俢他会被斩首吗?”
这个问题顾韫回答不了他,李俢虽是受人胁迫,但也是从犯,至于如何量刑,这就要看大理寺了。
没有听到回复,苏蓁神情有些黯然,当年若不是爹爹在朝堂上执意要做个直谏之臣,说出那些狂悖之言,苏家不会一夕崩塌,家中男丁不会尽数被判流放千里,她也不会流落至教坊司。
李俢哥哥也不会为了救她,犯下这样的罪行。
从苏家出事那一日,苏蓁心中就压着一股憋屈,此刻不免脱口而出,“我父亲真的做错了吗?”
顾韫一顿,摇了摇头,“你父亲是直节之士,身为言官,犯言强谏,是忠于为臣下的本分,虽冒上却亦是忠君,与那些缄口持禄,中庸之辈相比,苏大人当赞一声怀中慕直大士。”
苏蓁微怔,旋即眸中含着泪光,笑道,“有顾小侯爷这番话,我父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连顾小侯爷这样的纨绔,都能赞父亲一声大士,为何一国之君,却闭目塞听,噤口结舌,听不得逆耳忠言,愤行震门之冤。
苏茂安被下罪的时候,刘次辅亲自去上书房面见明正帝,为其求情,明正帝勃然大怒,让刘次辅回家休养了足足半月,才召他回朝堂。
自从苏茂安一事过后,朝上敢直言进谏的大臣越发少了,沽名卖直,将顺曲直,逢迎拍马之辈倒是多了。
顾韫轻叹一口气,命下人给苏蓁收拾一间客房,带着她下去歇息。
“小侯爷,我也告辞了。”余启蛰出声道。
“慢着。”顾韫想到大理寺,问道,“你为何不让我与魏民忠说李俢翻供的事?”
余启蛰深深看了顾韫一眼,“小侯爷觉得大理寺的人都可信吗?”
顾韫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说是可信还是不可信。
魏民忠与定北侯冯家过往甚密,按理说不该掺和在这个案子里,可大理寺这次办案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
单是周放被杀,抓了锦衣卫的姓陆的,从他家里翻出李俢的亲笔信,可李俢的亲笔信分明已经被余启蛰掉包,大理寺却连笔迹都未曾对照,就顺藤摸瓜的将李俢抓进大理寺。
“你那时既在陆瑾的宅子里见到了李俢的亲笔信,知是栽赃陷害,为何不直接将信毁了,还要抄写一份留作证据。”顾韫忽然觉得余启蛰可真够蠢的,要是当时他直接将信拿走,没有留下抄写的那一封,那些人暗中设计好栽赃的线索岂不是早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