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趁着天色尚早,赵幽兰悄悄回了看花楼,将林远的信件交给了三娘。
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看着林远的回信,牡丹强忍心痛,把眼泪咽回到肚里。
她不想让赵幽兰看出她的悲伤。
之所以让赵幽兰给林远传信,牡丹也是没有办法。
三郎虽然没有:明令,不许她去探望林远,但李宜德就守在看花楼外,她哪能出去半步。
再者,眼下这个时候, 她和林远再拉拉扯扯,百害无一益,牡丹也只能痛下狠心,了断旧情。
但牡丹还是牵挂林远的身体,她离开张府之时,林远还在昏睡。
虽然知道林远是心气虚郁结所致,但这么冷的天气,不吃不喝,怕他很难熬得住。
牡丹这才开了药方,找人代她前去张府照顾,一为传话,二为劝解。
林远的脾性,牡丹很是了解,常人他是不屑理会的,只有赵幽兰这个未来的赵丽妃,或许才会让林远提起一些兴趣。
那赵幽兰本就是张府的人,由她过去,行事方便一些。
再者,自从赵幽兰被定为替婚之人,牡丹和她的命运也就暂时绑在了一起。
牡丹的真实身份,赵幽兰虽不尽知,多少也能猜到一些,但她却绝对不敢乱说。
所以,牡丹所能依靠的也只有她了。
还好,赵幽兰不负所望,送去了药,送去了信,也带来了回信。
牡丹收起信,又收好牡丹图,这才强颜欢笑的看向赵幽兰。
“幽兰,薛将军的身体好些了吗?”
“两副药下去,精神略好了一些。”
“那就好……”
“三娘不必忧心,今日一早,薛将军已经离开潞州了。”
“啊,走了?”
听到林远离开,牡丹眉心微动,但转而也就释然了。
“走了也好,张公没有为难他吧。”
“没有,张公还亲自派人送他出城呢。”
牡丹闻言,冷笑一声。
送他出城?为了确保林远不会来看花楼闹事,应该是押送出城吧?
不过,走了也好,今日她和临淄王大婚,这满城的弦琴笛管、箫锣鼓钹,在林远听来未免有些刺耳。
好在有了赵幽兰的送别,让林远的离去多了一些温情的色彩。
希望他此去平安顺遂,再无烦忧。
——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看花楼里也逐渐喧闹起来,大乔小乔等一众舞姬,漱洗已过,迫不及待的找来了。
“幽兰,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怎么躲到了三娘这里?该去梳洗换装了!”
赵幽兰闻言,神色有些尴尬。
说起来,临淄王的这桩婚事还真是隐秘,就连看花楼的姐妹都不清楚,王爷要迎娶的究竟是谁。
其实她们原来也猜过,新娘是不是三娘,不过前夜有人来看花楼大闹一场,惹得临淄王勃然大怒,如今婚事出现变动也是正常。
在她们看来,不管赵幽兰,还是谢三娘,还是看花楼的任何一名女子,她们不过是身份低贱的舞姬,哪里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加上坊主谢飞白的刻意隐瞒,看花楼的众人皆不知实情。
虽无意隐瞒众姐妹,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牡丹自然也不会主动点破,赶紧出言替赵幽兰解围。
“今日王爷大婚,咱们教坊还有歌舞献演,你们还是快去准备,幽兰这里我来照顾就好。”
三娘一向德高望重,众人都听从她的安排。
一听有三娘照顾幽兰,姑娘们也就放心离开了。
打发走了一众舞姬,房内的牡丹和赵幽兰相对无言。
今日,顶着新娘名头的是赵幽兰,但穿起嫁衣,和临淄王拜堂成亲的却是三娘。
牡丹有些别扭,也有些矛盾,她既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又觉得自己像是抢了幽兰的东西。
不管怎样,眼下幽兰是受了委屈的。
“幽兰,今日的事,委屈你了。”
“三娘言重了,幽兰并不觉得委屈。如果三娘和王爷不嫌弃,日后只要能让幽兰侍奉跟前,我也就知足了。”
幽兰终究年轻,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在她的认知里,对于风流倜傥的临淄王而言,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她不敢奢求做王爷侍妾的身份,只求能侍奉身边就好。
这是张暐对她的承诺,也是她爱慕王爷的真心。
但这话在牡丹听来,却有些刺耳。
因为她很清楚,赵幽兰一旦留侍三郎身边,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她终究是个女人,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哪里会没有一丝嫉妒之心……
不过,对赵幽兰而言,这个要求似乎也并不过分。
毕竟她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今日如此招摇过市的嫁给了临淄王,以后还能嫁给谁呢?
牡丹一时无法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看牡丹没有说话,赵幽兰有些尴尬。
她忽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毕竟今日是三娘大婚,自己却迫不及待的提此要求,或许有要挟之嫌。
为了缓解尴尬,赵幽兰主动站了起来。
“对了,嫁衣在哪里?时间也不早了,我帮你梳妆打扮吧。”
牡丹随手指了指身后的架子,那上面摆着两个精致的鸾凤木箱。
不等她开口,赵幽兰就快步走过去,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其中一个。
随着箱盖掀起,璀璨的光彩四射出来,赵幽兰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嫁衣,哪是人间所有?
身为女子,谁又能抵得过这美衣的诱惑?
赵幽兰小心翼翼的拿出最上面的雀金裘,轻轻的展开观摩。
不过,仅是看还不过瘾,赵幽兰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它穿在美人的身上。
“三娘,你快穿上试试看!”
赵幽兰说着,就把雀金裘披在了牡丹身上。
“太合身了,完全是量身定制,而且应时应景,在这冬日既保暖又美丽。听闻安乐公主的百鸟群精美绝伦,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赵幽兰对着雀金裘赞叹连连,爱不释手,而再次穿上雀金裘的牡丹却心绪复杂,丝毫高兴不起来。
自从王副将把这嫁衣从长安取回,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如今再次穿上雀金裘,她不由的想到了西域的那些时光。
这嫁衣,当年是月娘一针一线为她精心缝制,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
而它之所以如此富丽堂皇,本是为了让她出嫁吐蕃那日,彰显大唐国威。
可如今,它却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在这潞州城,穿上它,只会引来轰动,带来麻烦。
毕竟,如果不是王副将回长安拿嫁衣,或许还不会惹出这场替嫁风波来……
今日,自己即便穿上它,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新娘。
她不能用武牡丹的名字,更不能用裴姝月的名字,甚至连谢三娘的名字都不能用……
她是谁……她是赵幽兰吗?
那么,今日的大婚, 究竟是赵幽兰替了她,还是她替了赵幽兰呢?
想到这里,牡丹幽幽的叹息一声。
世事繁杂,她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这复杂难堪的情形,当初谁又料得到呢?
如果牡丹早知道会有今日,早知道她和林远渐行渐远,早知道她和三郎情深缘浅,或许她当初就不该做这些无谓的挣扎。
或许她该认命,该老老实实的嫁给赤都松赞,去做一个和亲郡主,为边境安定做些贡献。
如果是那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大病一场,就不会七星续命,就不会死之将至?
如果是那样,如今的她是否已经远离了大唐的纷纷扰扰,是否正在蓝天雪山下的红山宫里过上了另一种人生?
可如果是那样,林远就不会刺杀赤都松赞,就不会身受重伤失去记忆,就不会和她渐行渐远……
说到底,当初林远冒死去刺杀赤都松赞,不过是出于一颗为她的心……
一想到这里,牡丹刚刚平静的心又痛了起来。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再去想了。
如果真是陷入了不可抗拒的历史洪流,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眼下只想随波逐流……
好在,她对三郎, 确实是动了心的。
唯一遗憾的是,她觉得自己还是辜负了林远。
没办法,这世事,对于穿越而来的他俩而言,终究是一场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