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在三郎肩头,牡丹睡着了,昏昏沉沉中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是她许久没有梦到过的前世,有亲人,有朋友,甚至有她不喜欢的上司,却唯独没有林远……
她以为自己回去了,却又能听到三郎在叫她。
“牡丹,牡丹,你睡着了吗?这会儿越来越冷了,小心着凉……”
牡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这才清醒过来。
原来,她还在这里。
睁开眼,牡丹看到了头顶的浩瀚星空。
要知道,吐蕃人随逐水草,肉酪为粮,庐帐为室,这毡帐又名拂庐,顶部开有喇叭形的圆孔——正是透过这些圆孔,牡丹看到了天上的星星。
此时的夜空宛如一匹光滑的蓝色绸缎,纯澈静谧而深远,上面洒满了宝石般耀眼的星星,美的不似人间。
在这个离天最近的地方,那些星星似乎伸手便可以触摸得到。
牡丹看着这美丽的星河,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触动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三郎,快看,天上好多星星……”
“是吗?有星星就好,应该不会下雨。”
此时的三郎看不到星星,也不关心星星,他隐约觉得牡丹精神不好,只担心牡丹的身体。
一天没有进食,天气越来越冷, 连他都快撑不住了,如果再来一阵雨,牡丹的身体定然是受不了的。
牡丹这才想起来,三郎为了让她舒服一些,一直是低着头的,他根本看不到星星。
明明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却连一同抬头观星都成了不可能。
“三郎,如果有一天我走了……”
不等牡丹再说,三郎就打断了她的话。
“牡丹,不许你乱说,再坚持一下,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三郎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显然,是有人来了。
帘子掀开,竟是太后赤玛伦。
——
原来,夜半时分,金城公主发现进宫赴宴的牡丹和林远还没有回来,这才发觉不对。
她想亲自去找,鹿园门口却有人拦着,只说太后有令,不许她擅自出门。
一番打听之下,金城公主这才知道,牡丹姐姐和隆基哥哥出事了。
但她终究是个孩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李奴奴身边有个伶俐聪慧的丫鬟,一直得蒙牡丹调教,她临危不乱,得知那尚赞将军是假借太后之名才带走了牡丹,就猜到此事太后定不知情,她建议公主去找野祖茹帮忙。
于是,公主把野祖茹白天送给她的天珠拿了出来,谎称这是赞普遗失在这里的,要亲自送还野祖茹。
这天珠乃是圣物,是野祖茹最为心爱之物,平日都不离身,卫士们一看也不敢阻拦,这才放了李奴奴进宫。
这些天,野祖茹和李奴奴相处融洽,对牡丹和三郎也颇有好感,一听奴奴说二人可能出事了,赶紧带她去见了太后。
此时,赤玛伦正在宫中宴请西北各部落首领。
要知道,吐蕃是个各军事部落联盟的邦国,会盟是维系各部落联盟的重要手段,在王室与小邦、勋臣与贵族之间,常以盟誓的方式结成盟友。
如今看到大唐送来和亲公主,唐蕃两国联姻亲睦,吐蕃王室的地位愈发牢固,这些邦国见风使舵,纷纷来贺。
此刻,宴席刚刚散场,赤玛伦这才听闻,牡丹和三郎被尚赞私自带走一事。
难怪今天晚上的宴会,尚赞将军姗姗来迟……
赤玛伦一听,立即将正要离开王宫的尚赞召回。
尚赞倒是早有准备,丝毫不慌。
他原准备审问了牡丹,拿到林远刺杀的确凿证据之后,再来禀告太后, 如今一看,只得提前说了自己扣押二人的理由。
当年儿子遇刺暴毙一事,一直是赤玛伦心里的隐痛。尤其此番见到丹阳郡主,更是让她愈发思念儿子。
原本她还为自己和牡丹没有婆媳之缘而遗憾,眼下猛然得知儿子之死和牡丹有关,竟是因为她和一个男人的私情所致,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赤玛伦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站在红山之巅,看着山下陆续散去的部落首领,看着不远处焦急等待消息的李奴奴和野祖茹,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赞普野祖茹尚且年幼,无法担当重任,如今的王朝诸务都靠她委屈周旋——赤玛伦很清楚,今晚的宴席之上,各部落首领之所以恭顺祥和,这都得益于大唐公主的到来,得益于唐蕃联姻的正式实现。
如果让他们听闻有此变动,虎视眈眈的他们必定会起异心,于当下朝局有百害而无一益。
要知道,唐蕃和亲一事,拖延辗转十年之久,如今终于实现,也算了却了她的一桩心愿。
看这两个孩子年岁相仿,情投意合,或许能保得唐蕃两国十年交好。
而如今大唐刚刚送来和亲公主,吐蕃就扣押送亲郡王,这定会引起两国交恶,甚至再次交战——这绝对不是赤玛伦愿意看到的。
她已经老了,支撑不了多久了,不能留给年幼的野祖茹这样一个烂摊子。
所以,即便确定当年赤都松赞遇刺是那薛林远所为,眼下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报了仇,结了怨,得不偿失;倒不如就此放下,结份善缘。
她的这份杀子之仇,也只能等野祖茹长大,等着吐蕃强大……
何况,他们手里没有真凭实据,而两日后,郭元振就会带人来接郡主和临淄王。
想到这里,赤玛伦已经有了抉择——大局为重。
所以,她当即逼着尚赞说出藏匿二人的位置,亲自带人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