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夜,燥热难耐。
子夜时分,城南的梁王府忽然杀声震天,打破了长安城的平静……
太子李崇俊携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引三百多羽林军攻入梁王府。
熟睡中的梁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李多祚手起刀落,武三思人头落地,血溅当场。
太子李重俊则手持长刀,直闯相邻的驸马府,拦住闻讯跑出的武崇训,没有片刻犹豫,直接斩杀。
之后,太子逼问几名婢女,得知李裹儿今晚并不在驸马府内,而是住在宫中。
太子冷笑一声,算她幸运,否则在这乱兵之中,很难保证能留她一命……
因为行动迅疾,消息保密,诛杀武家父子的过程毫无波折。
至此,不可一世的梁王父子就此谢幕。
看着武三思父子的尸首横陈大殿,李重俊心中无比畅快,豪情万丈。
这些年憋在心中的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不,还有上官婉儿,还有韦后母女,想到这里,李重俊举起长刀,回头遥望——此时,城北的大明宫尚无动静,成王李千里应该已经控制住了宫门,只待他去会和,摇旗举兵了。
容不得片刻耽搁,李重俊率众掉头,直奔皇宫……
——
兵贵神速,虽然李重俊紧赶慢赶,但终究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
皇宫大内,左金吾大将军李千里和他的儿子李禧,率兵早已控扼宫城,等着与太子一行汇合之后,斩关入宫。
长安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动静本就很大;而这两路兵马分头行动,也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两军汇合,斩关而入, 宫门重重阻隔之下,不等他们攻入太极殿,皇帝等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听闻太子举兵造反,皇帝勃然大怒的同时,又慌乱不已。
这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当时是在洛阳城的紫微宫,如今是在长安城的太极宫;当时他是举旗起兵者,如今他成了被讨伐的君王……
而这两者之间,仅仅隔了不足三年。
李显有多知道兵变的残酷,此刻就有多么慌乱。
要知道,当年母亲何等英明,遇到里应外合的兵变,宫城防卫就如摧枯拉朽 ,毫无反击之力,他又如何能抵得过这叛军呢?
怎么办,怎么办……
想他素日待太子不薄,从未动过废黜之意,为何他要反呢?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坐这把龙椅吗?
也罢,太子想要什么,给他就是。
不就是个皇位吗?当年自己发动神龙政变,母亲退位之后,尚能保命安度晚年,看来如今自己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就在李显准备放弃抵抗,缩在寝殿自保之时,上官婉儿带着匆匆赶来了。
上官婉儿跟随武则天多年,政治经验丰富,颇有定力,就在梁王遭难之时,她已经得到消息,太子起兵造反了。
而且,杀了武三思父子之后,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她上官婉儿。
听闻太子对她的征讨,上官婉儿十分失望。
她和梁王交好,不过是自保之举,但她自始至终从未动过废黜太子之意,相反她曾数次劝阻皇帝,不要立李裹儿为皇太女。
这个太子,简直和他父亲一样黑白不分,昏聩无脑,竟然恩将仇报,好,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上官婉儿可不是李显,她才不会坐以待毙。
一番询问之下,上官婉儿很快就弄清楚了太子的兵力部署,不由的冷笑一声。
这个蠢太子,竟然选择从肃章门攻入,而没有先行控制玄武门——眼下,玄武门应该还有一批驻守的禁军,他们完全还有反击余地。
当然,她一个小小婕妤哪有什么号召力,一旦被李显出卖, 自己毕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眼下最关键的是,自己必须拉上李湘一起坐上一条船,这样才有搏命的机会。
上官婉儿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保命的方法,迅速起身前去找李显。
此时,韦后和李裹儿都听到了消息,聚在了李显身边,只是皇帝已经斗志全无,放弃抵抗。
韦后和李裹儿虽然心有不甘,却毫无头绪,不知所措……
虽然皇帝口口声声的安慰着二人,只要让位太子,一定会让太子保证她们母女平安,但裹儿根本不信。
她和太子的结怨太深了,一旦太子成功,定然不会饶她性命。
韦后则是心有不甘,自己才做了三年皇后,刚刚尝到权力的快感,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就在韦后心有不甘之时,上官婉儿到了。
见到婉儿,韦后就像见到了救兵。
看婉儿的神情,韦后就知道,足智多谋的婉儿一定会有办法的。
“皇上,您不能躲在这里,不能坐以待毙啊!”
“是啊,父亲,那李重俊对我和母后恨之入骨,他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可是,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陛下快些随我们离开太极殿,前往玄武门,以避兵锋。”
“玄武门?”
“是啊,那里易守难攻,还有兵力驻守……”
“可是,那里的驻军有没有被太子策反吗?”
“放心,婉儿已经查探清楚,右羽林将军刘仁景率领飞骑百人驻守玄武门,陛下,快些随我去吧!”
李显一听,顿时看到了希望,赶紧带上韦后、裹儿还有上官婉儿,一众人慌惶北撤,登上玄武门避险。
果然,等太子等人攻入太极殿后,发现扑了个空,这才朝着玄武门追赶而来。
——
玄武门下,两军对峙。
太子兵临城下,皇帝据守不出。
父子二人遥相对望,一时僵持不下。
太子李重俊没有想到,自己会和父亲直接对峙,这和他计划中的不太一样。
虽然父亲占据地势之险,但双方兵力悬殊,看对方楼下列守的将士不过一百余人,而自己则有三百多人,在兵力上占有压倒性优势。
所以,李重俊对攻程胸有成竹,只是有些犹豫。
如果下令强攻,刀枪无眼,乱军之中难有保全,那他就是彻底的弑君谋反,父亲也很可能丧命乱军之中……
迟疑之后,太子决定按兵不动,先行喊话,让父亲主动交出上官婉儿,还有韦氏母女。
至少他要师出有名,不能平白落下弑君的罪名。
“父皇,儿臣无意惊动剩下,此番清君侧,除奸佞,我已杀了武三思父子,只要打开城门,交出上官婉儿,儿臣立马退兵!”
清君侧,除奸佞——多么熟悉的口号。
太子之言,并未让李显心中的惊惧缓解半分。因为他当年发动神龙政变之时,也是这样的口号……
不过,两方兵力悬殊,硬碰硬怕是毫无胜算,李显有些犹豫,不由的看了看身边的上官婉儿。
如果将她交出去,就算太子不退兵,应该能保住他和妻女的命了……
上官婉儿一看李显的神色,顿时明白了皇帝心中所想。
她不慌不忙,语重心长。
“陛下,如果牺牲婉儿一人,得以保全圣驾,婉儿万死不辞,怕只怕唇亡齿寒。自古兵变只有破釜沉舟,从来没有点到为止。太子既然举兵,就有谋反篡位之心,就算他顾念父子亲情,他手下那些叛军也不同意啊!”
李显闻言,顿时清醒过来。
的确,唇亡齿寒的道理,李显再清楚不过了。
他想到了自己当年兵变的情形,虽然事到临头,他临阵退缩,不想逼母退位,可已经无路可退,几乎是被将军们抬着上马的。
就连那退位诏书,都是张柬之等人提前谋划,他后来只是成了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
一旦起兵,根本身不由己,那些叛军为了拥立之功,可是不念君臣之情的。
就算眼下服软,交出婉儿,太子遂了心愿之后,说不准又会得寸进尺,让他交出皇后和裹儿,这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
想到这里,李显又没主意了。
“可是两方兵力悬殊,怕是撑不了多久啊!”
“陛下,这些乌合之众,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您是一国之君,只要宣告太子谋反,归顺者免罪许贵,自然不攻自破。”
“如此可行?”
“陛下尽管放心,太子起兵乃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些兵将也不是他的心腹之人,不会死心塌地。帝王一呼,军将倒戈,皇上只要诚意诏安,叛军定会军心不稳。”
上官婉儿一番话,让李显有了信心。
趁着太子犹豫等待之际,李显趴在楼槛上,对千骑士卒喊话诏安。
“将士们,你们都是我大唐帝国的卫士,本该保君卫国,为何要无故作乱?你们若能归顺,斩杀李多祚等, 定保你们荣华富贵!”
皇帝这一番话,让叛军之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
士兵们当然明白,眼前的局势非同儿戏,弄不好就万劫不复,株连九族。
眼看皇帝高高在上,活得好好的,还有禁军保护,太子竟在楼下犹疑不决,讲起了条件——玄武门易守难攻,皇太子这边到底靠不靠谱,还是未定之数……
要知道,为将者最忌讳的,便是阵前踌躇,犹疑不决。
两军对阵之时,时机稍纵即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本就凝聚不强的军心,越发涣散起来……
如今皇帝又说对他们免罪许贵,自然也就没了继续政变的动力。
一边是踌躇不决,一边是心怀杀意——就在大家僵持迟疑之际,宫闱令杨思勖忽然突围而出,乘其不备,将站在前方传话的李多祚挥刀斩杀。
一时间,群龙无首,士兵哗变。
太子李重俊一方的气势一下子低落下去,将士们纷纷反水,自相残杀了起来……
混乱间,李千里和他的儿子也被乱军砍死。
太子李重俊傻眼了,已经完全控住不住局势,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形势逆转,急转直下……
眼看大势已去,败局已定,李重俊在身边十余名亲兵护卫之下,夺路而逃……
——
此时,远在洛阳城的林远,丝毫不知长安城里的风云突变……
因为着急赶回长安,这一路他和盈盈轻车快行,并没有耽搁太多时间。
林远原本以为自己和盈盈不会有太多话题,没想到这一路两人倒也相谈甚欢。
闲暇之余,他最爱听盈盈说起之前的那些旧时光……
因为她和牡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从东宫,到玉清观,再到公主苑——他不在牡丹身边的那些年,那些事,如今都能从盈盈的口中了解。
所以,林远喜欢和盈盈聊天,听她心怀善念的聊到牡丹。
这种开心轻松的状态和心情,是他很久都不曾有过的,在李裹儿面前,他甚至都不敢提起牡丹的名字。
盈盈似乎对他和牡丹之前的旧情毫不介意,甚至还会追问他们小时候青梅竹马的趣事。
于是,林远就给盈盈讲了很多往事……
有关于薛崇轩和裴姝月的青梅竹马,也有林远和穆丹的两情相悦,只是他悄悄隐藏了时间背景和一些细节,除了自己,谁也听不出那些往事背后的意义……
但是,盈盈可以感觉到,林远眼里的怀念,还有他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情意。
果然,林远哥哥的心上人,还是牡丹姐姐。
他们二人,明明聚少离多,情深缘浅,却又似乎生死相依,万千纠缠,盈盈看不懂,只是羡慕又心痛。
她知道 ,在林远的心里,无人能够代替牡丹,而自己或许永远都走不进林远的心。
林远如今和她定亲,或许只是权宜之计,不管意图如何,她都心甘情愿。
如果将来峰回路转,牡丹姐姐得以洗脱罪臣之女的罪名,那么她会心甘情愿的退出成全……
这些话,李盈盈自然不会对林远说。
盈盈是个念旧的人,回了洛阳之后,原本是准备安排她住进公主苑,但她还是选择去了玉清观。只是昔日恢弘的玉清观,如今已经有了落败之感,再也不复往日荣光……
安顿好盈盈,林远告辞离开,虽然急着赶回长安,他还是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府邸。
这些年长期戍边,府邸建成之后,他几乎没有待过几次,这是他在洛阳城里唯一的家,也该回来看看了。
其实府中倒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有牡丹曾经送他的那副锦绣牡丹图,还有满园种植的牡丹花。
没想到,纵使雇有仆人看管打扫,那副刺绣依旧在角落里蒙尘,而之前种下的那些牡丹,早已荒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