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的这一日,正是冬至。
持续许久的大雪终于有了要停的迹象,只是天气依旧极寒。
因为林远的腿伤没有彻底痊愈,行动还有所不便,裴伷先让牡丹将林远打扮成了店铺的伙计,亲自用车辆给他送了出去。
如今吐蕃已经自顾不暇,没有再大力追捕刺客,守城的大周将士更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林远放了出去。
牡丹知道,在城外不远的地方,就有莽布支接应他了。
——
站在千金医馆的门口,牡丹看着车辆渐行渐远,看着林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良久,依旧一动不动。
难得午后的阳光有些暖意,她想站在这里,多晒会儿太阳。
不远处,月娘站在锦绣布庄的二楼,看着牡丹的身影叹了口气,扭头对李客埋怨着。
“这个薛林远,真是白救他了,他就这么走了?”
“那他还能怎样?留在碎叶城吗?”
“他不是和牡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如今终于凑在一起了,还不趁此机会隐姓埋名,和牡丹双宿双飞……”
“隐姓埋名,双宿双飞,就和我们夫妻一样吗?”
“怎么, 这样不好吗?”
“好,很好,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那薛林远志向远大,和我们怕不是一路人。”
“哎,牡丹就是命苦。明明是个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的女子,偏偏被和亲一事生生耽误至今,如今那赤都松赞也死了,林远也走了,她可怎么办呢?”
“怎么,是不是怕你做的嫁衣,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客说着,走到窗前,看着牡丹的身影,反倒笑了起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薛林元走了,其他人才有机会啊!”
月娘奇怪的看着丈夫,这才想起来,夫君一直都想撮合自己的堂弟和牡丹。
“机会?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牡丹心里啊,怕是只有这个薛林远。”
月娘说着,叹了口气,拿了一个手炉下了楼,她要过来安慰牡丹。
直到月娘走近,牡丹依旧毫无察觉。
“牡丹,天寒地冻的,快进去吧。”
月娘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暖炉塞给了牡丹。接触的刹那,她发觉牡丹的手冰凉如水。
牡丹接过暖炉,看着月娘笑了笑。
“倒也不冷,外面难得有些阳光,反倒是医馆里空空荡荡的……”
“是啊,林远走了,医馆也该关门了,牡丹,你去布庄吧,就当陪陪我。”
“月娘,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孤单,不过我又不懂针织刺绣,去布庄做什么呢。”
“还用你这位郡主做什么?你兄长家财万贯,只那十几车的嫁妆也够养你几辈子了。”
“月娘,你可别提嫁妆的事了。我有手有脚的,自然要自己养活自己。林远走了,医馆也该继续开张了。”
“啊?你还要继续经营医馆?”
“怎么,不好吗?”
“那当然好了,我还怕你要离开碎叶城呢。”
月娘开心的笑了起来。
牡丹也笑了,这个时代,林远虽然走了, 但还有兄长,还有真心在乎她的朋友,这让牡丹觉出一些暖意。
她摸了摸月娘日渐隆起的肚子,似乎感觉到了一阵微妙的胎动。
“月娘,刚才它是不是动了?”
\\\"是啊,最近它似乎会动了,我还想要来问你呢。\\\"
“胎动是正常的,虽然这月份稍微有些早。要我说,它肯定是一个淘气结实的小家伙。”
两人说笑着回了医馆,林远离开的忧愁也淡了许多。
——
次日一早,牡丹把医馆重新整理,召回了之前的两个伙计,千金医馆再度开门营业……
对此消息,碎叶城里的男女老少都十分高兴。
虽说丹阳郡主的婚事出了岔子,碎叶城因此还被牵连搜查了几日,但大家并没有因此有所怨言。
毕竟,谁家都有姐妹孩童,如今多了一个菩萨心肠的医者,对他们而言也是福气。
所以,经此一番之后,来千金医馆里求医治病的人越来越多了。
在忙碌里,牡丹忘记了烦忧,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
这些日子,牡丹已经心态平和,甚至连洛阳城的消息都懒得关注了,奈何兄长门客众多,李客也是一个热血心肠,消息依旧从各方传来……
听说林远在春节的时候回京述职,颇得陛下赞赏,不过刺杀赤都松赞的事情,暂时不能摆上台面,所以也没有给他多少封赏。
倒是赞婆因为御敌有功,被授为右卫大将军;莽布支也因为骁勇善战,再度得到封赏……
至于丹阳郡主和亲推迟一事,众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及。
——
转眼过了春节,碎叶城又是一场大雪。
不过听说这场雪,远远没有洛阳的大。
三月时节,洛阳城下了千年不遇的大雪,甚至超越了武皇登基那年的规模。
有人说,这是天降瑞雪,大吉之兆,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文武百官上书请愿,班师回长安。
武曌本就有意,也就顺意而为,颁布了一道敕令,命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及文武百官全部跟随她西返长安,同时大赦天下,改元长安。
听说这个消息,众人都很兴奋,哪怕远在西域的人们,也是欢天喜地。
要知道,这是一个重大的政治信号。
随着大周帝国的政治重心从洛阳回归长安,也等于向天下昭告——离李唐复国已经为期不远了。
为此,裴伷先专门拉了牡丹,去布庄找了李客,一起喝酒庆祝此事。
“树高千尺,叶落归根。武帝终究还是老了,看来她此番是真的有意还政李唐了。”
二楼的窗前,李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身为李氏皇族的后裔,对此自然十分高兴。
“想那长安城,我也好多年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那龙首原上高高矗立的宫阙,是不是还像当年一样巍峨……”
裴伷先笑着,眼中含泪。
纵使含冤受辱、远离朝堂多年,可刻他在骨子里的家国情怀依旧丝毫未减。
就在几人高谈阔论、感慨万千的时候,正在一旁忙着温酒的月娘,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她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