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万事随缘,有缘则度,无缘不求。
杨真人虽然很疼惜玉虚这个徒弟,却也知道强求不得。只能在有生之年多传授她一些医道,也不枉这场师徒缘分。
“玉虚,治病必求其本,虚者补之,实者泻之,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听你所言,那月娘该是禀赋不足,久病乃致肾亏阳虚,冲任虚衰,胞脉失养,以至胞宫虚寒,不能摄精成孕。”
“师父,我也认定她属宫寒之症,只是调养许久,气血虽然补了上来,却迟迟未能成孕,竟也不知何故……”
“既是肾亏阳虚,宜温肾助阳,暖宫助孕……玉虚,你且让我看看你开的药方。”
牡丹闻言,赶紧把自己之前给月娘开具的药方一一列了出来。
杨真人拿起药方,细细斟酌之下,不由连连赞叹。
“玉虚,为师记得之前不曾教你妇产之目,你竟是无师自通,这其中有些用药很是精妙。”
“多谢师父夸赞,玉虚也是再三斟酌,反复掂量,只是总感觉这药方中似有不妥,才致月娘迟迟不孕,还请师父指教。”
杨真人闻言笑了。
“孕育一事需天时地利人和,着实强求不得。连你都有疑虑,那月娘定也焦虑抑郁。你刚也说过,婚久不孕,盼子心切,导致气机紊乱,营阴暗耗,也致不孕。”
言罢,杨真人凝神细看,良久之后,这才找了一处。
“只这味药或有不妥……为师虽不曾去过西域,却也听说此药产地不同,性状可能有所不同。你可曾试药?”
“这个……还真的不曾试过 。”
“还有,这味地黄也有待商榷。熟地黄性温味甘,具补血养阴、填精益髓之功;生地黄性寒味甘,具清热凉血、养阴生津之效。两药不可一概而论……”
“再者,这药方虽然已够温和,只是听你所言那月娘底子极虚,进补亦不可过度,致使阴虚火旺,血海蕴热,冲任失调,亦不能成孕。”
“师父所言极是,牡丹谨记于心。”
“其实这妇人生育之事,很难一概而论。你能有此开悟,已经胜过太多庸医了。”
杨真人说着,又仔细看了看药方,思忖片刻,提笔给牡丹开具了三帖药方。
她先拿出第一道药方。
“此方滋阴潜阳,养血补肾,调经助孕。先以此方调养数日,待病症减轻,葵水充盈,即可试孕。”
说完,杨真人又拿出第二道药方。
“此方以通利胞脉为主,较之第一方,去了柏子仁,熟地易生地,再加一味菟丝子,两药相须为用,阴阳双补。”
“此外,记得因时而变,注意情志调节,待胞脉通畅,气血调和,则冲任相资,胎孕有望。”
杨真人说罢又拿起了第三张方子。
“这第三方加了覆盆子和五味子,两药配伍,滋补肝肾,固精助孕。若按这三方循序渐进,吃上一年半载,定能喜得贵子。”
牡丹赶紧拜谢,接过药方观摩起来。
杨真人看了看牡丹,又想起了什么。
“只是其中有两味药,西域怕是难找,就是有,性状怕也不同。”
“师父,那洛阳城里可有?”
“如今这个时节,就是洛阳城里也不多。不过如今正是采药时节,为师这几日多去山上寻寻,过些日子托人给你带进宫去。”
“师父,不急的,我陪您一起采药。”
“怎么?你不回城吗?”
杨真人很是诧异。
“回去也无事,如今我已不住宫中,出行还算自由,牡丹还是想留在观里,随师父研修医道。”
杨真人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毕竟牡丹如今的身份不同,是堂堂的和亲郡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玉清观实在担当不起。
不过,看着牡丹殷切的眼神,杨真人也不再顾忌。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和自己有缘,道观也从来都是她的避难之所,如今又有何惧?
“也好,你且安心住下,一切如常。”
就这样,牡丹在玉清观住了下来。
每日里,她除了打坐念经,都在研习医书,跟随杨真人上山采药,下山救人。杨真人也倾尽所学,精心教导这个弟子,牡丹的医术得以突飞猛进……
心静如水的牡丹,像是又回到了之前修道的日子,唯一牵挂的,也就是西征的林远了……
不过,林远的消息未曾传回,三郎倒是上山来了。
——
自从出阁以后,三郎如今和牡丹一样,出行还算自由。
其实前些天知道牡丹要去嵩山的时候,他就想跟她一起见识一下,只是适逢册封太子大典,他身为李家皇孙,自然不能缺席。
那一日,紫微宫内里的热闹虽说和三郎无关,但三郎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身为李唐皇族后裔,他明白此番册立太子的意义——这江山社稷终究还是要回到他们李家人的手中。
虽然对于李显这位皇伯伯,他接触并不多,但重润哥哥他还是熟悉的。
长他三岁的李重润,才华横溢,孝慈悌友,和李成器一样,都是他尊敬爱戴的兄长。
听父亲说,等将来皇伯伯继了位,重润哥哥很可能就是太子,大唐未来的帝王。
对此,李三郎十分期盼,等重润哥哥做了帝王,他就做个匡扶社稷,守护李唐的郡王……
此番,父亲终于改回了李姓,被复封为相王,兼领太子右卫率,掌东宫卫导仗仪,大力辅佐太子。
至于三郎和几位兄弟,倒是落了清闲,被幽禁在宫中那么久,如今他们可以在宫外的府邸自由一段日子了。
参加完太子册封大典,三郎就来仁和坊找他的牡丹姐姐,这才知道牡丹姐姐嵩山一行之后,又去了玉清观,而且准备在观里住上一些日子。
三郎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一直听两个公主妹妹说起玉清观,他早就想来看看了。
好在这玉清观本就是皇家道观,又与他家颇有渊源,他要来也算名正言顺。
于是,三郎叫上薛崇简,两人便衣出行,只随身带了两名护卫,几人策马直奔邙山翠云峰。
到了翠云峰下,两人留下护卫和马匹,结伴上山去寻牡丹姐姐。
刚到道观门口,牡丹背着竹篓正要出去采药,迎面就碰了个正着。
“牡丹姐姐!”
“三郎,崇简 ,你们怎么来了?”
“牡丹姐姐,你这好容易回了洛阳,也不说去看看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还是三郎告诉我,你又回了玉清观。”
爬了一路山,薛崇简累得气喘吁吁,直接坐在了一侧的石头上。
“累了吧?走,去观里歇歇脚。”
“不累。牡丹姐姐,你这是去干吗呢?”
“哦,我准备去山里采药。”
“你一个人去啊!那怎么行呢!”
“平日都和师父一起,今日师父下山办事去了,我就自己去。再说,也不走远,就在道观附近,都是轻车熟路。”
“崇简,我们随牡丹姐姐一起去吧!”
三郎说着,踢了踢薛崇简。
薛崇简虽然有些累,不过他探头看了看观内,都是一些道姑和信众,也不想在观里待着,也就同意了。
牡丹知道他们也是闲不住,带他们去山里转转也行。
“也好,如今山中景色正好,也带你们散散心。”
“姐姐,背篓给我背着吧!”
三郎说着,就来取牡丹的背篓,牡丹拒绝了。
“不用了, 三郎,山路难行,你初次上山,照顾好自己就好。”
“就是,待会儿可别爬不动了,再拖累了牡丹姐姐。”
薛崇简在一旁起哄,三郎要过去揍他,他笑着跑开了。
——
山路蜿蜒,崎岖难行,但几个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我说牡丹姐姐,你如今终于自由了,不用住在宫里了,怎么回道观了?还是跟我们回洛阳吧,咱们一起去南市逛逛。”
“南市我就不去了,山里清净,免得招惹是非。崇简,你倒可以带着三郎多去逛逛。”
“ 南市我倒去过几次,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山里好玩。”
三郎说着,回头叫着落在后面的薛崇简。
“崇简,不许偷懒,你给我快点!”
薛崇简知道他的心思,笑着撇了撇嘴,迎头赶上。
深秋的山林色彩斑斓,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山风一吹,林涛声悠远绵长,随着他们走过,有鸟兽四散逃去……
牡丹走在前面,一路认真寻找药材,神色颇为专注。
三郎跟在牡丹身后,费尽心思的找话题。
“牡丹姐姐,我听闻采药多在二月、八月,如今已是深秋,这山中草木将枯,还是采药的良时吗?”
“所谓良时,二月草已芽,八月苗未枯,采掇者容易辨识而已。其实采药不可限以时月,用叶者取叶初长足时,用花者取花初敷时,用实者成实时采。”
牡丹说着,笑着回头看了看三郎。
“要知道,土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平地三月花,深山则四月花……”
牡丹正说着,忽然停了下来,原来她在路边的山石间看到了一味药材。
她赶紧停了下来,把背篓取下,拿出药锄开始挖了起来。
“牡丹姐姐,让我来吧!”
眼看三郎十分热情,牡丹也不好一再拒绝,就把药锄递给了他。
“也好,你来试试。小心点啊!”
牡丹话音刚落,三郎已经把植株砍了下来,利索的丢进了背篓。
“好了!”
牡丹一看,忍俊不禁。
“傻三郎啊,这味草药就要它的根须,越完整越好。你怎么偏把根给留下了……也怪我,没有给你说清楚。”
山林里,牡丹的笑声像银铃一般动听,三郎也傻傻的笑着,心里像吃了蜜一般的甜。
很久没有听到牡丹姐姐这么开心的笑声了,他也跟着高兴。
“好了,这一株让我来挖吧,你看看是怎么挖的。”
牡丹说着接过药锄,又开始刨了起来。
待草药挖出,几个人又继续朝前走去。
这一次,三郎顺势背起了背篓,牡丹也没有再辞让。
走到一处地势略微平坦的地方,三人也累了,牡丹指着两处山石,叫过了三郎和崇简。
“你俩初次上山,走这么远,累了吧?坐在这里歇息一下,这里有不少苍术,我先挖一些。”
“牡丹姐姐,你不累吗?”
三郎也确实累了,他放下背篓,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不累,都习惯了。”
牡丹拿起药锄,动作娴熟,不一会儿就挖了半篓的草药。
今日带着三郎和崇简,行路缓慢,她采的草药比平时少了好多,趁此机会就多挖一些。
再说,两位郡王跟着,不宜在山中久留,还是早些回观为好。
这么想着,牡丹手上的动作也就越来越快,也因为赶时间,她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一些晶莹的汗珠。
“牡丹姐姐,你歇一歇,让我来吧!”
三郎看着一直忙碌的牡丹,实在心疼,又过来帮忙了。
“不用,你坐着就好,我把这几颗挖完,咱们就回道观。”
“让我来吧!你去歇一歇……”
“牡丹姐姐,你就让三郎挖吧,要不他待不住。”
薛崇简在一旁笑着,捡起一个小石子朝着三郎投掷过去。
三郎瞪了他一眼。
“崇简,你也过来啊,我挖你捡,让牡丹姐姐坐着歇一歇。你这一路都干嘛了……”
“好!我捡我捡……”
薛崇简笑着跑了过来。
眼看二人执意帮忙,牡丹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把药锄递给三郎。
“那你慢慢挖,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你快去那边歇会儿。”
于是,牡丹坐在石头上歇息,看着两个年轻的郡王认真的忙碌着,不由的哑然失笑。
要知道,李三郎可是未来天子,如今跟着她在这山上采药,实在是有些用不起,还是早些收工回去吧。
牡丹正想着,薛崇简忽然低叫了一声。
“啊!三郎,你没事吧……”
“没事,别叫。”
虽然他们声音不大,牡丹还是发觉了异常。
“怎么了?”
“牡丹姐姐,三郎伤到手了!”
“没事,就是擦破了点皮。”
三郎赶紧掩饰着,不过牡丹已经跑了过来,她一眼看到三郎满手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