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公主苑,立威,夺权,施恩——这一番操作下来,武牡丹在公主苑的地位基本确立了。
随着宫人们各自就位,基本安置妥当,牡丹就让随身的两个太监也去西苑安歇了。
至于自己,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牡丹换了衣服,做好防护,没有太多耽搁,就去探望了落蘅公主。
公主住处,房门紧闭,只在外殿一侧,新安排了一名婢女值夜,随时听着屋里的动静。
因为之前的婢女一旦染病,就要被丢弃掩埋,这名婢女也是胆战心惊,宁可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轻易也不愿入内。
牡丹递给她两个面罩,还有一副手套,教她穿戴好之后,让她打开房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看到婢女有些犹豫,牡丹笑了一下,率先走了进去。
不过她一进屋,一股呛人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掺杂着奶腥、尿骚、中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霉味和酸味……
因为屋子密不透风, 还有炭火暖房,这些味道掺杂在一起,被热气蒸腾发酵,实在太刺鼻了……
纵使隔着两层面罩,牡丹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她这一咳,把刚进屋来的婢女吓得又退了出去,不敢再跟上来……
看她年纪尚幼,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牡丹不想勉强 。
照顾一个孩子,一个人也就够了。既然自己已经来了,何苦再拉上一个。
“你就在门口守着吧, 有需要我再叫你。”
牡丹交代了一声,就朝内室走去。
从堂屋到内室,不过三米长的走道,却罩了一层又一层的帐子。
牡丹不由苦笑,看来,这就是为了隔离所用了。
屋里本就灯光幽暗,再加上这些密密层层的纱帐,让人感觉十分压抑。
牡丹一路走着,把这些纱帐轻轻撩开,打上了结,屋里顿时敞亮了不少。
不过,撩动这些纱帐,也涨起了不少的尘灰,呛的牡丹又咳嗽起来。
牡丹这才发现地上有很多石灰粉,应该是为了消毒。但是这些石灰粉涨起来,落在那些帷帐上,就都成了粉尘……
这对于咳喘的公主来说,可真是要命的事情。
也许是屋子里太安静了,这些响动惊醒了公主,当牡丹撩开床帏纱帐的时候,小公主正瞪着眼睛惊恐的看着牡丹……
看到包裹严实的牡丹,小公主似乎有些惊吓,嘴巴撇了几撇,哭了起来……
这一哭,她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牡丹仔细的观察着公主的状态,只听她哭声尖利,咳嗽短促,胸中像是有辆破旧的风车,发出呼呼的哨声……
只是半分钟的功夫,公主已经喘不过气来,脸色憋的青紫,再也没有了哭声,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牡丹吓了一跳,此时她也顾不得自保,顾不得隔离,赶紧把公主抱着竖立起来,轻轻的理着后背,帮她顺气……
果然,竖抱起来以后,公主的呼吸好多了,咳喘渐渐平息。
牡丹这才发现公主身体确实过于虚弱,将近周岁的孩子,体重轻如羽毛,脖子软的支不起头来,只是软哒哒的趴在牡丹的肩上……
当初在东宫带盈盈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可这落蘅却比盈盈的身体差太多了……
牡丹一边抱着公主轻轻安抚,一边查看着屋子里的情况。
公主的寝殿布置的相当豪华,黑金楠木的几案上,摆着金脚瓶、白玉盘,连公主的餐具都是纯金打造。
寝殿正中的两个熏炉也是青铜鎏金的精品。那炉身纹饰复杂,雕刻着错金云纹、百鸟朝凤等吉祥图案,显得十分精美。
床头放着一辆设计精巧的紫檩摇床,至于床上,铺盖的也全是金丝银线的被褥。
整个寝殿非金即玉,锦衣华服,显得富丽堂皇。
不过,牡丹很快就看出来,这一切不过徒有其表。
空荡荡的寝殿,空荡荡的床上,躺着一个孤零零的小人儿。
寝殿里富丽堂皇,却毫无人气,只有公主微弱的呼吸,偶尔的咳喘和哭泣。
她伸手摸了摸公主的被褥,僵硬潮湿,已经不知道不知道多久没有晾晒了。
而那暖炉里的炭灰,也有些时日没有清理了……
这些炭灰,加上消毒用的石灰粉,加上屋子从来不开窗透风,已经让寝殿里的空气十分污浊……
此时,公主已经不再哭泣,头歪了一下,似乎想要睡了……这时牡丹忽然闻到公主脖子里有一股臭臭的味道。
她扒开一层层棉褥和衣物,轻轻的歪了歪公主的脖子,这才发现公主白皙的脖子已经溃烂发炎……
因为婴儿虚胖,脖颈间有许多褶皱,加上屋子里潮湿闷热,脖子长久的被汗水和药汤侵蚀,而婢女们没有及时清洗,就溃烂发臭了……
冬日里穿的本来就厚实,屋子里气味也不好闻,不贴近还真的闻不出来,更发现不了……
贵为公主,锦衣玉食,却在活生生的时候都已经溃烂发臭,牡丹叹息着,准备把公主先放下来,帮她更换衣物。
这时,她才发现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牡丹刚弯腰想把她放下,公主的手就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襟,牡丹轻轻的掰了掰,却怎么也不松开……
一个如此虚弱的小人儿,此刻却有着如此大的力气,在那一瞬间,牡丹有些不忍。
这孩子,一定是平日里太缺人爱护了。
不满周岁的孩子,父母双亡,一路颠簸,从老家并州来到神都洛阳,进入这富丽堂皇的公主苑,成了身份尊贵的公主……
只是,徒有公主身份又如何,这富丽堂皇不过是华丽丽的冰冷……
武则天日理万机,自然没有时间经常过来探望,加上公主一直生病,身边乳母一换再换,没有任何的安全感。
尤其如今公主病重,在众人心里,甚至在武则天心里,或许已经把她放弃了。
现在,众人不过都在自保,都在敷衍,等她咽下在这尘世里的最后一口气。
再多的暖炉又如何,依旧抵不过这人情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