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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福几人出来,院子里其他人安静下来,张旺发却开了口。

“嘿嘿,四叔,你老人家喊我过来,是不是要借我钱?”

张保福被问的一愣,“借钱?借啥钱,你借钱想干啥?”

“老支书,您不知道张旺发到处找人借钱这事啊?”常巧菊是知情人,马上叽里呱啦讲起原委。

“前两天,张旺发上邻居黄嫂子家借钱,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一张口就要借二十。

黄嫂子不肯借,他还耍赖不肯走,在黄嫂子家赖到了天擦黑,黄嫂子拿扫鸡屎的大扫帚赶人,才把人轰了出去。”

常巧菊嗓门大,性情也爽利,几句话就把事情原委讲得清清楚楚。

张旺发脸都涨红了,“你个老娘们,你懂个球,我……我那是借钱,又不是不还……”

“嘁,”常巧菊翻个白眼,不屑地撇撇嘴,“还?自家穷得叮当响,人还懒得出奇,你拿啥还?”

张旺发瞪了她一眼,“滚,有你啥事,又没跟你借钱,多管闲事!”

常巧菊指着张旺发,“老支书,你瞅瞅,张旺发还敢瞪人,哎呀,他是不是还想打人啊?”

院子里的婶子们,和常巧菊关系处得都不错,七嘴八舌地支援她。

“甭怕他,他敢动手,咱们一窝蜂上,把他裤衩子都给扒了,让他丢个大人,窝家里一年都不敢出门!”

还有人想到了常巧菊的女婿,“红梅嫁的可是公安,张旺发敢动手,就让你女婿把他抓起来,让他蹲大牢。”

张旺发不敢惹众怒,萎了。

“四叔,你听听,这帮娘们无法无天,还嚷嚷着要扒我裤衩子……四叔,这你管不管?”

张保福瞪他一眼,“滚犊子,扒了吗?扒了以后再说!”

张旺发:……

“不是借钱,那四叔你喊我来干啥?”

“急啥急,喊你来当然有正事。”张保福对着他没有好声气,一转脸对上刘为民,就换了语气,“刘记者,是不是这个人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告念秋的黑状?”

这话一出口,不仅张旺发心里一慌,围观的人也炸了锅。

“啥,告状?”

“张旺发,你做个人吧啊,小心天上打道雷,劈死你。”

“又穷又懒,咱村里咋有这号人?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

女人们七嘴八舌,张旺发被数落得抬不起头。

其实张旺发一进院子,刘为民就认出他了。

太好认了,满村里挑不出第二个像张旺发一样浑身脏兮兮,头发乱得像草窝,又黑又瘦又干瘪的男人。

听到张旺发满村借钱,而且一张嘴就是要借二十,采访过不少人,能写一手好文章的刘为民,马上就猜到他借钱想做什么。

村里入股的标准,二十封顶。这个张旺发,是想借钱入股吧?

怪不得他信誓旦旦会还钱——年底一分红,他就有钱还账了。

借钱入股……合着自己一分钱不掏,白赚分红,而且还是年年赚——好一招空手套白狼!

“四叔,我不知道你在说啥,家里还有事,我……我先走了……”张旺发见势不妙,想溜。

他想溜,李大河却已经快了一步,砰的把大门给关上了,就守在门前。

今儿个有他在,没有把话说清楚之前,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偷溜无门,张旺发转回身,哭丧个脸,向张保福求饶。

“四叔,嘿嘿,四叔……我……我没说啥呀,真的,不信你问这位刘记者,我真没和他说啥……”

他一指李大河,“我话都没说上几句,大河就把我赶走了,嘿嘿,不信你问大河……”

李大河站得直直的,没接他的话茬。

张旺发气得送给李大河一个大白眼,又转回头,讨好张念秋。

“念秋……大侄女,论起来,咱还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嘿嘿……我一个当叔的,咋可能说侄女坏话,准是这位记者同志听岔了。”

竟然把锅推到了他头上?!

刘为民顿时恼了。

他翻开笔记本,把本子怼到了张旺发眼前。

“怎么是我听岔了?明明是你口口声声,指责张念秋同志强行带走你大女儿,令你一家人日子过得穷困潦倒……我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不可能记错。”

李大河开口了,扯着嗓子喊,“刘记者说的没错,旺发叔说的就是这些,我也听到了。”

“我呸!张旺发,你可要点脸吧!什么带走来娣,你家才穷得吃不上饭?”

常巧菊啐了一口,满脸鄙夷。

“你穷,是因为你懒,地里的草长得比庄稼还旺,你吃不饱活该!”

兰花婶也骂:“张旺发,别给你死去的爹妈脸上抹黑了。来娣才十三,你们俩大人,指着一个小孩子养家糊口,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十……十三?”刘为民惊了。

他听张旺发说的时候,还以为这个大女儿已经成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十三岁,这就是个孩子。

“对,刘记者,来娣走的时候虚岁十三。按你们城里人的算法,她才十二吧?”

刘为民点点头。

虚一岁,实岁确实是十二岁。

“哎,年纪是到了十二, 可个头才像个七八岁的孩子,来娣那孩子以前在家里可遭大罪了。”

有人一指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声不敢吭的刘麦香。

“喏,那个就是后妈。来娣命苦,小小年纪死了亲妈,当爹的娶了后老婆,来娣日子可不就泡在苦水里。”

村里这些婶子们还没忘了来娣的苦日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

“人还没锅沿高,就要做一家子的饭……”

“大冬天的,去河边洗衣服,手上全是冻疮,肿得像胡萝卜……”

“他家那边有水井,吃水得去井里挑,这两人没一个去挑水的,让个孩子去,就不担心孩子脚滑掉到井里去……”

张念秋也开口补充,“我去领来娣的时候,她睡在厨房里,而厨房只有半扇门……”

刘为民震惊地看着她。

“厨房?”睡在厨房?而且厨房只有半扇门,那冬天呢?

“很奇怪吗?她一直睡在厨房,冬天也是。”张念秋似乎知道他在想知道,回答了他的疑问。

“刘记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走来娣吗?”

刘为民迟疑片刻,“你可怜她?”

“不,不全是,”张念秋摇头,“因为……我不带她走,她迟早会死在那个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