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宋家祖宅门口之后,唐世勋率先拄着拐杖下去。
齐仙姑抱着蒲团下了马车,喃喃自语着跟在唐世勋身旁。
唐世勋也不理会她,他招呼霍百总到身边来,叮嘱霍百总好生看住被俘虏的黄千户等人,特别是黄千户,此人对他极为重要,切莫发生意外。
霍百总自然明白何谓‘意外’,那县衙牢房的投毒案谁不晓得?于是霍百总恭声领命,率领他麾下的几十个骑兵告辞离去。
唐世勋、齐仙姑和仇大刚等亲兵则缓缓步入了大宅门内,径直向后院的秀荷居而去。
仇大刚等亲兵皆是苦着一张脸,老爷子没说话,他们自是不会将这仙婆子赶走,但他们一看着那仙婆子就感到浑身不得劲。
更让他们发愁的是,当唐夫子进入秀荷居后,竟是带着齐仙姑走进了东卧房。
这可如何是好?仇大刚等亲兵大眼瞪小眼,想要劝老爷子,又不知该否劝之。
唐世勋自是猜到亲兵们的担忧,他在关闭卧房门之前叮嘱众亲兵,该值夜的值夜,该歇息的自去歇息,不必守在门口。
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卧房门,并将门闩给搭上。
随后他也不理会那齐仙姑,拄着拐杖缓步走过卧房的小堂和过道,进入了雅致的卧室内。
唐世勋将黑檀拐杖放下后坐在方桌前的官帽椅上,并从袖中掏出细炭笔和一个本子,将今晚宴席当中某些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与细节记录下来。
黄员外和崔员外二人的名字皆是被他写下后画了个圈,并在旁进行了标注,黄员外是给他‘送银子’的大财主,他自然要好生谋划如何从黄员外身上谋取更大的利益。
而崔员外今晚让他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对于这个柳将军的亲家,且崔员外因着女儿之死而跟柳家的关系颇僵,唐世勋自然起了好奇和拉拢之心。
当然,还有柳锡武带走柳锡承之事也甚是耐人寻味,唐世勋对柳家此举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只要柳家送来十万两银子,他定会放了柳锡承,柳家何须如此急切地把那蠢货给带走?总不成,是想赖账吧?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若柳将军真敢赖账,那他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旋即唐世勋又瞥了眼厚重的门帘,那仙婆子怎的还没进来?
他将‘齐仙姑’和其本名‘齐雨菲’也写在了小本子上,一想到这齐雨菲适才说出‘勋哥儿’三字,他的眼皮子就是一阵乱跳。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无论她的两次预言或是某些疯疯癫癫的举动,无不让唐世勋感到诡异而神秘,对于这等难以解释的诡异之事,他委实感到浑身不自在。
而他之所以把齐仙姑带到卧房内,是因这卧房的格局颇深,可最大限度的防止隔墙有耳,他要趁着此机会与这个他本想敬而远之的仙婆子开诚布公,并问问她究竟想怎样或是有怎样的诉求。
当然,若是这仙婆子真个邪性到能知晓他的秘密,甚至以此来威胁他,那他定会一铳结果了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快到子时,门帘总算被撩开,穿着身花绿袍子的齐仙姑走了进来。
但她并未就坐,而是抱着那似乎沾了许多血斑的古怪蒲团站在方桌前,她并未在意这卧室的奢华,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端坐于方桌前的唐世勋。
她那深邃的双眸时而显得有些空洞,时而又波光流动,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何事。
唐世勋剑眉微皱,对于这仙婆子的古怪眼神甚为不满,他将小本子纳入怀中后沉声道:“齐雨菲,你今晚来找老夫究竟有何事?”
齐雨菲螓首微摇,喃喃自语道:“你不是你,你不是你……”
“哼!”
唐世勋鹰目一寒,我又岂会容你个仙婆子来扰我心神?
旋即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坚定,而他的右手已是在袖中握紧了燧发手铳。
齐雨菲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她俏眉微蹙,将那古怪蒲团抱得更紧。
似乎她的脚有些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双脚还未迈动之际,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的俏脸瞬间煞白。
只见唐世勋的左手已是如铁箍般掐住了她的玉颈!她想要挣扎,想要伸手攥住他的左手腕。
但不知为何,她的双手却只是死死地抱住那古怪的蒲团。
更诡异的是,她虽已脸色煞白,但那深邃的双眸之中竟无一丝惊恐之色。
唐世勋的鹰目中凶光乍现,前世今生,他杀的人已是够多,又岂会在意多一条人命?
至于那传闻说接近这仙婆子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唐世勋已是起了杀心,他的嘴角划过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仙婆子是否真有如此神通了!
谁知这时齐雨菲竟是突然笑了,她笑得很甜,那精致的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若是这仙婆子不浓妆艳抹,应当是个很甜美的女人吧?只不过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唐世勋剑眉微皱,对这仙婆子诡异的甜笑甚是不解。
而且他感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他在犹豫片刻后将左手的劲道松了两分。
齐雨菲的窒息感骤减,她颤声笑道:“勋哥儿,你可还记得你与彩儿的誓言?莫非你再也不管彩儿的死活了么?”
彩儿?她怎会知道彩儿?
唐世勋悚然一惊,他这具身体的发妻名叫郑彩,而‘彩儿’正是发妻的昵称!
这委实让唐世勋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亲弟弟世绩曾说过,郑彩与他们的亲大哥世邦、三妹一家、四弟世显和五妹等人如今全都在宝庆府。
而这齐仙姑又从未离开过零陵城,怎会知晓宝庆府的事?且还知道郑彩的昵称是彩儿?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未卜先知的人?
莫名的恐惧让唐世勋险些便要掐断齐雨菲的脖子去!好在他的控制力极强,他深知此时还不能真个杀了这仙婆子。
这仙婆子究竟知道他多少事?又是如何知晓的?她是否还留有后手?若这些疑问没能弄清楚,哪怕他立刻杀了她,也定会让他寝食难安。
唐世勋强压下心头愈发浓烈的杀意,一脸冷漠地哂笑道:“你个仙婆子能否说人话?究竟谁是勋哥儿?谁又是彩儿?”
“咯咯!”
齐雨菲又是一阵娇笑,她眨了眨深邃的眸子:“你呀你,何须在三神面前说胡话?唐,世,勋!”
唐世勋心口一紧,这诡异的仙婆子竟真知道我的名字?
不待他搭话,齐雨菲又说出了惊人之语:“是了,你才二十出头,比奴家还小了几岁,为何你扮做老夫子会如此惟妙惟肖?你以前也只是个秀才而已,上哪去学来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她竟还知晓我以前只是个秀才?唐世勋的脸色已阴沉似水,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
齐雨菲螓首微摇:“奴家可是得了三神的启示而来,何况,奴家对你有大用处!”
唐世勋一声冷哼,虽然他很想问这仙婆子怎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仙婆子定不会轻易道出。
他按捺住心头的诸多疑惑,顺着她的话头问道:“不必整日将你的劳什子神仙挂在嘴边,说说看,你对我有何大好处?”
齐雨菲很不满他的亵渎神灵之语,她蹙眉威胁道:“你若再说这等惹怒三神之语,当心遭天谴!”
唐世勋剑眉微扬,他如何看不出这仙婆子是想以甚鬼神之说来进行心理战,伺机抓住主动权?而他又岂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突地灵光一闪,右手猛地伸向齐雨菲身前,一把将她那古怪的蒲团给夺过。
“你!”
齐雨菲顿时色变,她大呼道:“你这厮怎敢对三神如此不敬!快将法器还与我!”
“法器?”
唐世勋撇了撇嘴,他将蒲团凑到鼻尖嗅了嗅,那些个血斑上还真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眼见唐世勋的这番举动,齐雨菲的俏脸竟是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欲伸手去夺蒲团。
然而她的玉颈还被唐世勋的左手给掐住,又如何够得着他的右手?
唐世勋的眼光何等老辣,他只从齐雨菲的神情变化已是猜到了几种可能性,但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示意她说正事,即她对他有甚大用处?
不知是否因‘法器’被夺走,齐雨菲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她不管不顾地嚷嚷着让唐世勋把蒲团还给她。
唐世勋又岂会在意女人的一哭二闹?他将蒲团往后扔去了方桌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再不说正事,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法器?”
“你!”
齐雨菲惊呆了,她那深邃的眸子里竟是划过了一抹惊惧之色,这坏小子怎可如此无赖?
要知道适才她被唐世勋那般重的掐住玉颈,她可都没流露出一丝惊色。
而她显然极为在意自己的法器,即便她的俏脸上已满是不忿之色,又怎敢再胡搅蛮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