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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喧嚣的闹市充斥着各种吆喝声,白烟袅袅,伴随着各种小吃的出炉,更显得一片祥和烟火气。

一辆马车停在皇城外,年迈的刘三吾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

虽说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但每天还是精神抖擞,干劲十足,但经历科举舞弊之事,短短几日,已是老态龙钟,两眼混沌,甚至到了走路都要人搀扶的地步。

以前是人老,心不老,可现在,人老了,心也死了。

抬头望着威严壮丽的皇宫,刘三吾心中五味杂陈,感慨不已。

其实,他想在离京之前,亲自给皇帝说一句歉意的话,但再也没有机会了。

奉天殿,文华殿,大本堂,东长房,内阁,朝廷,皇宫,京城……这里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二十年读书,二十年修身,二十年治学,二十年治国,从一个教书先生成为新朝的内阁首辅,风风雨雨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一个身败名裂,受北人唾骂的下场,当真是可悲!

因一己之私,闹出这么大的事情,皇帝能让他回乡养老已是念及多年的情分了。

至于见他,皇帝恐怕不会再见,他从奉天殿离开之时,朱雄英是背对着他的。

刘三吾是幸运的,他遇到了朱雄英这样有魄力,有手腕,又有一颗仁义之心的皇帝。

皇宫外,甲士林立,分列两排,刘三吾在仆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去,却被侍卫拦了上来。

“刘公,您已经被贬官回乡,没有旨意,这宫里,您是进不去了!”

一身布衣的刘三吾从袖子里缓缓拿出一封书信,说道:“这是老夫之前写下的治国十策,一直没来得及交予陛下,劳烦这位将军呈进宫里!”

侍卫接了过去,说道:“本将会帮你交给内阁!”

刘三吾心事已了,抬头看向同样宫里的大道,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如今望去,熟悉却又有着陌生。

他的路走错了!

“老爷,我们该走了!”

仆人的话让刘三吾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后,离开皇宫。

“老夫想走出京城,再看看这地方!”

不舍之情,无以言表。

朝廷没有抄他的家,刘三吾为官清廉,也没什么财产,父母早已故去,兄长死于元末战乱,一辈子无儿无女,陪伴自己的只有一个老仆人。

本以为自己百年以后,如同韩宜可一样加封文谥,入太庙,赐永兴剑,百官送行,太子扶棺,皇帝,皇后亲自祭奠,那是何等的风光。

可这一切皆成梦幻泡影!

遥想自己,沉浮半生,在朝,他是内阁首辅,天子近臣,在野,他是名声在外,受人尊重的大儒。

现在,他走了,却无一人前来相送,可谓悲凉又悲切。

走在曾经回府的路上,眼前的一切都是多么熟悉。

“刘公!”

不远处的摊子前,一位小贩突然喊了一声,刘三吾抬头一看,立马走了过去,问道:“米粉张,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刘公,还真是您啊,您怎么穿这身……”

卖米粉的摊主有些不可思议,以前,他见这位大官的时候,身上穿的都是绣红袍,能穿红袍的都是大官老爷。

“不当官了!”

刘三吾苦笑一声。

以前,在下朝回家的路上,他总会坐在这里,吃上一碗家乡的米粉,一来二去,和这位卖米粉的同乡也成了半个朋友。

“刘公,您坐!”

米粉张用自己的袖子立马擦了擦凳子,又擦了擦桌子,生怕怠慢了。

“这一回就不吃了!”

刘三吾神情恍惚的说道:“老夫要回茶陵老家了,以后恐怕吃不到你做的米粉了!”

老家……

他已经十几年没回过老家了,祖宅想必已经是杂草丛生,破败不堪了。

“刘公……”

米粉张擦了擦手,走过来说道:“不瞒您说,科举舞弊之事早已在京城传开,大伙都说您徇私舞弊,偏袒南方士子,就连来吃米粉的北方士子,都在骂您……骂您是有才无德的小人……”

刘三吾心中一惊,虽然他知道自己已经身败名裂,但听到这些话,心中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活着总比死了好,特别是被朝廷论罪处死,想到这里,刘三吾又释然了。

“骂吧,老夫该骂!”

米粉张继续说道:“刘公,不管别人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信,您的品行天下皆知,绝不会做什么徇私舞弊之事,肯定是有奸臣故意陷害你……”

米粉张捞起一碗米粉,放上各种佐料,缓缓捧在刘三吾面前,情深意重的说道:“刘公,小的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用这碗家乡的米粉为您践行吧,您吃了再走吧!”

看着眼前这碗熟悉的米粉,愧疚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双眼一红,泛起泪花。

转身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了下来,嚎啕大哭。

“刘三吾错了,大错特错了,臣辜负了朝廷的厚望,辜负了陛下对臣的恩赐,辜负了天下人对臣的信任!”

后悔,悲痛,内疚……压抑的情绪顿时爆发,刘三吾不顾身处闹市,不顾自己大儒的身份,不顾年老体弱的身体,公然忏悔。

这一刻,他真的幡然醒悟。

……

皇宫!

朱雄英手中拿着刘三吾送来的治国十策,心中感慨万千。

这上面多是让皇帝轻徭薄税,与民休息,重视农业,勿要轻易发动战争的良言。

朱雄英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刘三吾心里是清楚的,皇帝的心比之洪武爷还要大,还要野,继续开疆拓土之心展露无疑。

但他由心不想让皇帝变成一个战争疯子,战争一开,将会耗费无数钱粮,动用无数民夫,战死无数将士。

但朱雄英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执政方针,他不可能成为儒家口中的圣君。

“哎……”

朱雄英叹息一声,站了起来,望着殿外,久久不语。

刘三吾所犯之罪,即便砍头流放也无可厚非,但最终朱雄英只是贬官回乡了。

念在他年纪大了,整日跟着操劳国事,再加上他心里确实有皇帝,他期望朱雄英成为一位勤政爱民,成为汉文帝,宋仁宗那样的仁君,开启大明盛世之君。

但朱雄英继位后违反祖制,大搞新政,这与他的初衷和辅政理念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最终致使这位新朝的“丞相”犯下大错,而君臣二人也分道扬镳。

但说到底,君臣之间除了治国执政的想法不同,其他地方并无多少矛盾和纷争,刘三吾也从来没有抗衡皇权的想法。

“万岁!”

朴不了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

“刘公……走了吗?”

“回万岁,今个晌午,刘公来宫外送了书信,回去的路上,跪向皇宫,大哭不已,他说自己对不起陛下……”

听到此话,朱雄英心中顿时有些伤感,其实他也不想让刘三吾走,要说私心,满朝臣工,谁没有点私心。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命来,碌碌一生,谁不是为了名利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