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宫殿廊下的灯烛都点亮了。
贺兰鸦脚步稍稍落后一些,垂眼看着前面人红衫上一片片的暗红血污。
看来,少年已经无需他再教什么了。
斩草除根不会手软,威逼利诱也炉火纯青,还会把握现有的时机为自己遮掩.....毕竟天子无错,全都做的很好。
如今的少年已经拥有帝王心性和手段,他即便是走了也能放心。
......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真亲自下厨给我煮了碗面?”
待会儿就要入睡,梅淮安换上一身轻薄的月色单衣,坐在桌边看着这碗卖相不太好的汤面。
如果是厨子做的肯定不会连把葱花都不撒,就一碗清水素面条。
贺兰鸦在人去洗漱的时候换了身衣裳,浅青色的棉麻布料宽宽松松挂在肩头,这会儿也在桌前坐着。
饭桌上当然不止有一碗面,其他几碟菜肴有半数都是辛辣口的。
他此刻情绪又收敛起来,嗓音温和:“尝尝吧,算不得第一次下厨但也许久没煮过了。”
“不是第一次?”梅淮安睨他,“谁啊!你还给谁煮过面?”
贺兰鸦笑了笑,抬手给人夹菜:“是阿九,他有一年生辰非要我给他煮长寿面,说是旁的孩子都有的吃,只他从来没吃过。”
“哦,他可以。”梅淮安点点头,这个答案是能接受的,很快就摩拳擦掌拿起筷子,“等我尝尝啊。”
贺兰鸦看着人吹了吹面就往嘴里放,忍不住问:“如何?”
他这次没有把面煮成糊糊,看起来比给阿九煮的那次好多了。
“......”
呃。
梅淮安在尝到味儿的一瞬间,咀嚼动作戛然而止!
他一脸懵的看着贺兰鸦,想吐出来又舍不得,最后索性仰着脖子含泪给咽了。
刚咽下去就捂着嗓子咳嗽起来——
“咳咳!”
“怎么了?”贺兰鸦看人伸手是要拿茶水的动作,先一步倒了杯水递过去,“味道不好?”
梅淮安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茶水,缓了口气不忍心说实话:“....挺好的。”
“我尝尝。”贺兰鸦也不问了,起身把刚被人吃了一口的面端过来,直接用碗里的筷子夹了些面条放嘴里,“.....呃!”
他转过身用手挡着唇把面条吐到底下的瓷盂里,也去拿茶水漱口。
“不是,你自己做好了以后没尝尝吗?”梅淮安看着贺兰鸦吐面条的斯文动作,笑的抖肩,“你这是放了半罐盐?”
“....只放了两勺半,给阿九煮的时候放了三勺,他没说咸。”贺兰鸦皱眉,把这碗咸苦咸苦的面条推远,“不要吃了,我给你盛米饭。”
梅淮安挑眉:“等等!”
“嗯?”贺兰鸦盛着米饭看他。
“你说你给贺绛煮的时候放了三勺盐,他没说咸,还全都吃完了?”
贺兰鸦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行不行,你把面还给我!”梅淮安起身端回面碗,“他都能吃我也能吃,这可是你煮给我的。”
“你若想吃面我再去重新煮一碗,何苦自虐?”贺兰鸦并不理解这样的胜负心,站起身阻拦人吃这碗苦面,“拿来。”
“不给!就不给!”
“淮安!”贺兰鸦试图阻止他。
梅淮安抱着面碗端起来就往旁边跑!
心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拿筷子夹起一团面条吹了吹,飞快往嘴里塞!
吃的狼吞虎咽,几乎都没嚼。
“唔....唔!”
“不要吃了,你快吐出来——”
贺兰鸦跑动着在后面追他,表情无奈极了,快跑几步伸手还要夺碗,“你.....”
“吃完了!!”
梅淮安气喘吁吁,吐着烫红的舌头把碗给人看。
碗里已经没有面条了,还剩下半碗面汤。
他嗓子被咸齁的沙哑至极,还苦的反胃直咳嗽:“我全吃完了....已经吃下去了。”
“你真是.....快过来漱口。”贺兰鸦蹙眉,转身去拿茶水,一手递过去茶盏,“把碗给我——”
“等等!”梅淮安正要把面碗递过去又猛地想起什么来,抬头泪眼丝丝的问,“贺绛....他喝汤了吗?”
兴许是嗓子沙哑的缘故,这会儿都问出颤音了。
“......”
贺兰鸦赶紧摇头:“没有,他没喝。”这是实话。
“哦。”梅淮安点点头。
下一瞬就双手捧着碗,把小半碗齁咸的面汤也灌肚子里了!
“你!”贺兰鸦拦都拦不及,皱眉看着人难受到面目狰狞的模样,“你这是做什么?他没喝汤。”
“.....我得证明......”
梅淮安跪在地上趴在瓷盂旁边干呕,强忍着翻涌上来想吐的感觉。
贺兰鸦在旁边给他拍背想让他吐出来,可少年就是咬着牙死都不吐!
眼眶被齁的溢出些泪星儿,梅淮安说:“....我得证明,我爱你比他爱你更多.....”
所以他不仅要把面吃了,还要把汤也喝了!
咸怎么了,咸也是他家哥哥亲手做的。
贺绛能吃他更能吃,谁吃的多就证明谁爱的多!
“......”
贺兰鸦脸上的表情告诉梅淮安,他并不理解这个做法。
但梅淮安才不管他理不理解,自己理解就够了。
“哎...呃......”
少年靠在他怀里难受的直哼哼,呕的眼泪都出来了。
贺兰鸦沉默的揽着他,掌心轻柔抚顺着后背。
一向冷冷清清滴水不漏的人,睫毛颤了几下,眼眶还是泛红。
怕被看见,他倾身贴到正难受的人肩窝处,把唇印在少年白净耳尖上,极度珍重又万分不舍的亲了亲。
最后用额头抵着梅淮安的耳廓,叹息呢喃:“我的淮安。”
梅淮安呕的呼吸都困难,没听清楚这人说了什么,只顺着胳膊找到对方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攥在掌心里。
他抽空吸了口气,呕的嗓音沙哑哽咽:“你别走。”
贺兰鸦拥着他,没说话。
梅淮安又说:“别走,呕的难受,你多抱我一会儿。”
“.....好。”
“......”
梅淮安心底有着极其强烈的不安全感,这兴许是长久以来面对危险的预知反应,总之很不踏实。
所以,他用这碗并不好吃的面告诉贺兰鸦,我很爱你。
即便现在还不够,我也在努力学着更爱你。
我会比所有人都爱你,包括贺绛。
不管贺兰鸦有没有要走的想法,梅淮安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提前挽留。
至于贺兰鸦能不能听懂.....最好是听不懂。
如果听懂了,那不就代表有要离开的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