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强站了出来。
“萧大人的意思我懂。在邹县发生的事,好像确实可以认为是北迁政策导致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大青颜料本来很寻常,之所以变得昂贵,是因为人为制造短缺。物以稀为贵,到了有饥荒的年景,十两银子可能都换不到一个馒头。殿下后来宣布取消大青入城的限制,因为邹县的大青贵,必然有外地的客商大量贩运大青到邹县,大青价格将暴跌,直到恢复寻常价钱。”
“所以,是关知县这个贪官才造成了民怨沸腾,而不是北迁政策所致。”
“那么木料呢?为什么像样的大树都被砍了?百姓生火做饭的柴火都快没有了。”萧仪追问。
“嗯...”高强毕竟阅历浅,一时没想明白,也答不上来。
他的“好哥们”朱瞻基却帮他说话了。
“萧大人,我记得那个叫李下的差役说,他们这些差役也会在征收大青时随意加派,而加派的部分就会被他们中饱私囊。朝廷派到各地征收物料的官员,难道不会如此简单地‘捞一把’吗?这次我们走邹县,时间短暂不能细查,我想木料的事,有必要让六科、都察院都派员来好好查一查。”
“嗯,瞻基说得对。高大人,你即刻写奏折呈送圣上,提议派员彻查各地征收物料之事。若有像邹县这样贪赃枉法的事,立即查处,严惩不贷。”
“是。不过,我看还是暗访的好!若我们进邹县也是亮明身份前去,邹县定然是一片祥和、国泰民安的。至于选哪些人去,殿下最好与内阁商议一下,否则随意派出去的人,难免又成了又一位大爷,到了地方吃拿卡要。”高希说道。
“就依你说的办。”朱高炽说道。
朱高炽看到高强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高强,你还有话要说?”
“是,殿下。贪官弄权、贪赃枉法只是一方面。正如我阿爸所说,都城北迁、大兴土要,必然增加物料的需要,像大青、木料。如果能在严格征派之外,对这些物料进行采买,不就能让百姓有活干、有钱赚、有饭吃了吗?”
高强这一套说词,完全就是承袭了高希的一套理论。
说得再简单一些,就三点:一打击腐败,二打击肆意征派,三用基础建设投入拉动就业与经济增长。
古代的帝王们,不懂经济理论,又因为是极权统治,不懂“投资拉动经济”的道理,一味地加增加派、竭泽而渔,最终激出“陈胜、吴广”来。
“强儿的意思很简单,严格限制和监督朝廷的征派。至于北迁,还有大兴土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高希为高强做了总结。
“民生困苦如此,高大人你还是固执己见,唉!”萧仪颇感失望,只能问太子的意见。
“太子殿下,你看呢?这北迁,到底可不可行,该不该行?”
“嗯...”朱高炽还是不想表态。
“殿下,顺天府(即原来的北平府)现下正在大肆营建,户部的招商局,还有工部的新城开发区的招商,都做得不错。顺天府那边百姓的情况如何?我们不妨还是一路微服暗访过去。到时候或许有新的发现,何必在此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呢!”高希说道。
“好,就如此。”
顺天府尹陈谔,字克忠,是广东人。
可能是因为广东民风素来彪悍,广东也容易出敢说话的直臣和谏官。
那个敢与倒台的锦衣卫指挥使硬扛的浙江按察使周新,就是广东广州府人。陈谔和他是老乡,也是广东广州府人。
陈谔胆有多肥呢?
永乐八年(1410年)的时候,他还在刑科任给事中。
因为前一年大将丘福北征鞑靼轻敌冒进,全军覆没。永乐皇帝震怒,执意要率五十万大军北征。
不少大臣上书反对,说开国未久、与民休息为要。
永乐皇帝不听,说谁再反对就要砍了谁!
结果陈谔“顶风作案”,非要选在永乐皇帝发布“不准反对”意见的第二天上书反对。
这叫“批龙鳞”,胆小的人还真干不了这种事。
永乐皇帝当然不会惯着他,立即叫抓了陈谔,将他活埋到奉天门外。
幸好有刑科同僚暗中相助,买通了活埋陈谔的军士,给他嘴上插了透气管,每天天黑通过透气管给他喂水。
过了七天七夜,人当然还活着。
刑科同僚就上奏说这件“奇事”,说活埋七天七夜不死,是老天爷不想让他死,是天意,圣上不应该忤逆上天的意思。
永乐皇帝便赦免了他。
这都弄不死他,这位陈谔大人在朝堂之上更是耿直敢言,弄得永乐皇帝很头疼。
还好吴妃常加劝慰,说唐太宗也有一个让他头疼的魏征,唐太宗才成为一代明君。陛下能容陈谔直言,陛下也就和唐太宗一样,也是明君。
说是这么说,永乐皇帝还是受不了有人天天直来直去的批评他,将陈谔调任顺天府,升府尹,耳根总算清静了。
陈谔不止会骂皇帝,也是一员能臣。
顺天府因为要营建新都,到处都在拆迁、改造、新建,还有大量的民夫、工匠到京,他忙得团团转。
至少在他治下,顺天府还没有发生“大青颜料一斤一万贯”、“百姓生火做饭没有柴火”的事情。
不过,这天天刚亮,他就被师爷叫醒了。
“大人,快起来,快起来!”
“咩事?”陈谔从梦中醒来,本能地说出了家乡话,一下子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顺天,又用“塑料官话”问道:“出什么事了啊?”
“南海子那边的吉庆沟出事了。”
师爷是浙江绍兴人,南京官话也说得不好,一时又急,说话反而像在卖关子。
陈谔一边急着穿官袍,一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啊!”
“吉庆沟那边要建社稷坛,住在那里的老百姓不肯搬。昨天晚上,监工太监带人去强拆,不少老百姓还在屋里睡着呢!墙被推倒,压死人了!”
“胆大妄为!快随我去!”
陈谔都没洗漱、吃饭,小跑着出了院门,与师爷二人各上了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向南海子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