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豫东平原,早上有一些凉意。正是秋收前几天的农闲,太阳一会儿升起,空气如蒸汽一般,燥热得让人心里犯急。趁现在凉快,很多人赖床不起。
一大早,侯印在院墙外喊:“二叔,起床没有?”
刘汉山正在洗脸,准备赶集。“印哥,进来吧。大清早猫叫春一样,是不是嫂子昨天把你关门外了。”
侯印蹲在院子的老槐树下,没有接刘汉山的话茬,而是心事重重对正在扫院子的刘德全说:“二叔,和你说个事。”
刘德全放下手里的扫把,走过来,递上烟袋锅:“啥事儿,你这么一本正经。”
刘曹氏在屋里做饭,一听说有事儿,来不及洗净手,走出厨屋。
侯印接过烟袋锅,不紧不慢地掏烟丝装烟,点着,吐出一缕白烟,似乎才想起来说话。
“前红楼樊家,出事儿了。”
刘汉山转过头来,盯着侯印的后脑袋。“出啥事儿?”
“刚才我从南地回来,碰到我表弟付二憨。他替樊家送信,不认得你们家,正好碰到我。”
刘曹氏急忙问:“你要把人憋死不成,樊家到底出啥事儿,你来个痛快话。”
“樊家那个宝贝儿子被人抬了。老抬临走放下话,一千块现大洋赎人,否则撕票,扔黄河里喂鳖养鱼。”
“一千现大洋,这是要逼人上吊。”刘德全自语。
“樊家让汉山筹借八百大洋,剩余的钱自己筹借。要是没有,年下和闺女结婚没戏了。”
刘汉山抓起衣服,几步冲去院门外。刘曹氏在后面高喊:“你慢点,去了好好安慰你老丈人。”
刘汉山一路小跑进了樊家。一家四口有坐有站,樊玲珑和樊盼弟泪水涟涟。樊一篓蹲在门前抽烟。樊付氏站在一边抹眼泪。
樊玲珑的妈樊付氏说,昨天晚上他们仨去盐场晒盐,家里就剩我和铜锣。天朦胧黑,突然来了三个人,说是找丢蛋鸡,看到只有我们娘俩,两个人拧着我的胳膊,把我关在屋里,搭上门帘,另一人抱起铜锣跑了。临走说,给七天期限拿一千大洋去黄河滩赎人。
“不用猜,肯定是胡萝头干的。附近几绺子老抬,只有胡萝头敢进前红楼抬人。”樊一篓道。
“叔,不一定是胡萝头。我听说老抬有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胡萝头经常到河东曹县、黄河北岸的长垣、延津一带抬人,很少在本地作案。”
刘汉山说得不无道理。民国时期的中原各县,匪患猖獗。几乎每个县都有一两股数百人的老抬。平原上的老抬不同于山区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土匪,他们没有固定窝点,白天不敢啸聚,兵勇散落在村庄户舍,和平常人一样种地干活过日子。老抬头目住在村里相好或情人家里避身,实在无聊会像胡萝头那样,背个粪筐上街捡粪,装作勤劳奋勉的老农。或者骑马牵驴集会上嬉闹,码牌赌博喝花酒,扮作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旦有事儿,通过眼线快速传递消息,夜晚在指定地点集结,聚起一杆队伍,奔赴目标。
官有官路,匪有匪道,老抬有自己规矩。老抬在那里住居,绝不在本地做活儿,还常能仗义疏财,帮助当地民众干些事儿,这也是收买人心,为自身安全着想。兰封县的老抬,常到外地干杀人越货的勾当。河东响马,也经常到兰封县抢劫。如果老抬知道了是河东响马,也会及时报官,让县衙派保安团过来剿匪。有时他们主动出击,打跑河东响马。当然,他们去河东也常碰到响马的伏击,铩羽而归。
这些都是专业土匪,更多的是那些各村游手好闲的村霸二流子组成的假冒老抬。他们不讲规矩,只为钱财。往往夜里酒喝多了,打牌输了,脑子一热,或一人或三五个好友一起,猫在村头路口,看到行人经过,上前拦路抢劫。有平时看谁不顺眼,夜里到家里抬人索钱。碰到胆小怕事儿的,二流子们捞一笔外快。碰到高手能人,只能认栽。近几年路上抢劫杀人或被杀的,多是这样的假冒老抬所为。
樊靳氏哭道:“我三十八岁才有这个独生儿子,全指他打翻摔盆,你一定给我救回来。”
刘汉山道:“叔婶,您放心,我想办法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