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昌的饭店特别好找,就在拐过来大弯的公路边上,租的当地农民路边的房子。
饭店的名字就叫大昌饭店,一块歪歪扭扭的铁皮上面刷点白油,再用红色油漆写上四个大字,丑是真丑,但也真的是醒目。
小明看到牌子就笑起来:“你说,大昌自己会不会感觉他这几笔字儿写的嘎嘎帅。”
张铁军摇摇头,这个还真不好说,不过能看得出来那是相当自信,一般人能好意思挂吗?
车子就停在饭店门口,几个人抱着孩子下车。
“吃。”小宝宝口水都流出来了,也不道要吃啥。
就是普普通通一座砖瓦房,到是不小,窗户用塑料布遮的严严实实的,刷着蓝色油漆的木头门瞅着有些歪扭。
门口用塑料布搭了个挡风的棚子。
安保队员已经快走几步进去了,张铁军他们四个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你去哪都是这样啊?现在。”小明问:“他们都是这么打头冲进去了呗?”
张铁军吧嗒吧嗒嘴:“没办法,这是纪律,他们得先一步摸清情况检查有没有危险,这个我也不能反对。”
小明就笑:“大昌这不得吓一跳啊?”
“不能。”张铁军摇摇头:“那几个男的还不能一起来吃饭啦?他开饭店的进几个人怕啥?”
“关键是那是进吗?那不得检查?”
“进去再说。”张铁军拉开门,让周可丽和刘婷抱着孩子先进去。
屋子里面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两个大铁炉子感觉都要烧红了,火呼呼的,炉子上的水壶哧哧串着热气儿。
“这地方从哪来的人吃饭?”周可丽有点疑惑。
这周边就是几个村子,农民谁舍得出来花钱吃饭?那不是疯了吗?
“来往的过路车呗,”小明说:“夏天还是挺多的,这进了冬敢往这边跑的车就少了,也有。”
“前面小桥那里年年冬天都要翻车,”张铁军说:“这边不少人就靠着这个挣钱,一个冬天几百块轻轻松松。”
对于农民来说,几百块钱绝对不少了已经,算是巨款。
“司机挣的多,”小明解开围脖:“外地司机到这就瘘了,根本不敢开,雇个当地老司机开过去,一趟就得三五百。”
“这钱也不好挣,也是玩命。”
“那他帮人家开过去了,自己怎么回来?”周可丽没想明白。
“开到下马塘坐火车回来呗,那还能走回来呀?这钱估计也挣不了几年了,高速这不正修呢。”
“高速那种重装的大半挂不让上吧?”
“能上。”
张铁军帮周可丽脱下大衣,和自己的一起去挂到墙边的衣帽钩上。
打量了一下屋里,进来这么一会儿眼睛也适应了。
屋子还挺大,摆着三张桌子,右手边好像还有两个雅间,厨房应该是在后面,往后面去的门那个帘子都被油手给抓的发黑了。
三个半大小子站在墙边上,一个安保员正在对他们进行搜身。
一个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女人抱着个和彤彤差不多大的孩子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就是边上住的,都认识。”
“大昌呢?”小明也帮媳妇挂好大衣,活动着手腕过去问了一声。
“在后面。”女人看了看小明和张铁军他们几个人:“你们是嘎哈的呀?”
“把他叫出来。”小明板着脸装腔:“自己干了啥玩艺儿自己不知道啊?”
刘婷拍了小明一巴掌:“你有病啊?再吓着孩子。人家认识你嘛你就啥玩笑都开?”
她冲女的笑了笑:“你是大昌媳妇儿啊?他俩是大昌同学,过来看看他。”
“厨房里几个人?”蒋卫红问了一句。
“两个,”安保员回了一句:“这哥仨身上有刀。”他把两把折叠刀扔到桌子上:“这个怎么弄?”
蒋卫红看了一眼,对大昌媳妇说:“你给收一下吧,一会我们走了再还给他们。你都认识是不?别撒谎啊。”
这边的半大小子都喜欢在身上揣把刀什么的,也不是啥大事儿,这会儿也不禁止这些东西,火车都随便上。
“认识,经常来。”大昌媳妇点点头。
“那行,你把刀收一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吧,别乱动就行。”蒋卫红点了点头,打量了屋里几眼。
门帘一挑,瘦叽咯啦的大昌伸个脑袋出来:“嘎哈呀?咋了?”
他特别瘦,全身包括脸上都是骨头那种感觉,小脑袋小脸的,原来上学那会儿在班上个子特别小,当兵这几年串起来了,得有一七五。
“王老板,我们来吃饭不欢迎啊?”小明笑嘻嘻的走过去:“挺像样啊,还穿白工作服。”
“死一边砬子去,你谁呀?我认识你啊?”大昌斜了小明一眼。
“哎呀我,放肆是不?信不信我把你家玻璃砸了?”小明就撸胳膊挽袖子。
“铁军啊?”大昌眼睛一亮,从门里出来,手上还握着个炒菜勺子:“你啥前回来的?咋跑这边来了呢?”
“来看看你呗,看看你现在过的咋样。这是你孩子?”小明伸手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儿,小孩儿一扭脸躲到妈妈怀里。
“昂,我女儿,这是我媳妇儿。媳妇,这是小明,这是铁军,原来俺们住一片儿。”
“我给你们倒水。”他媳妇儿就去张罗:“随便坐吧,都干净的,就是瞅着不咋样。”
小明和刘婷结婚的时候,大昌是去了的,认识刘婷,不过他自己结婚没办事情,直接扯了证就跑这边来开饭店了。
呃,是他没给分配,跑到这边来开饭店,然后雇了他媳妇当服务员。然后两个人就骨碌一起去了,直接过上了日子。
证都是有了孩子才去扯的,所以就一直也没办事情。
“生意怎么样?”张铁军上下打量了大昌几眼,问了一句。
“凑和呗,反正比啥也不干强,”大昌笑起来:“房租也不贵,挣点是点。不是说你在京城了吗?回来过年呐?”
“我回来结婚,”张铁军把周可丽介绍了一下:“我媳妇儿,南山的。”
“我得叫啥?”周可丽问张铁军。
“叫哥呗,”大昌说:“俺们这些人你都得叫哥,就他最小。”
“好像真事儿,”小明想了想说:“咱们同学是都比他大,就二东子比他小还不能算。”
“就叫大昌子,还想当哥,美死你。”张铁军斜了大昌一眼:“他媳妇你叫声嫂子还行,他就算了。”
“你弟弟现在嘎哈?”小明问了大昌一句。
“在家混呢呗,学也不上班也没有的,还能嘎哈?我也管不上。”
他有两个弟弟,哥仨都瘦的像龙似的,然后都是大学渣,学习一个更比一个差。
“你把他们菜做了,”张铁军指了指坐在一边往这看的那哥仨:“完了随便弄点菜咱们一起吃个饭,饿了。”
“你们几个人?”大昌看了一圈。
“十个,不算孩子。你弄两桌。”小明数了数人头。
“那我炖一锅血肠,再炖个大鹅呗?还想吃啥?”
“你看着弄吧,随便,给我女儿炒个鸡蛋。”
“右,大右。齐右。”彤彤不干了,你才吃鸡蛋呢,我要吃肉。
“谁知道了呢,这么老远跑来了肉也不让俺们吃,咱不理他了,不要他,跟我走吧。”周可丽去拉彤彤:“行不?天天吃肉。”
“家,有~~。”彤彤就往她妈那跑。
大昌媳妇一手抱孩子一手提着滚开的大水壶,给几个人倒水,蒋卫红赶紧伸手接过来:“自己来自己来,你抱好孩子。”
瞅着太吓人了。
“你可得把孩子看住了,这要是碰炉子上可得了。”刘婷瞅着那烧的暗红的炉子都感觉有点怕。
但是不烧还不行,这屋要是不烧炉子两个小时就能把人冻成肉棍。
“都习惯了,就这条件还能咋整?”大昌媳妇笑了笑。她就是个农村丫头,也没怎么上过学,瞅着有些腼腆。
“那你们睡觉怎么弄?也烧这炉子?”
“睡觉不,后面是火炕,他又找人弄的土暖气,还挺暖和的。”
“那还行,可千万别在睡觉屋里烧炉子,容易中毒。”
“大昌什么时候学的做菜呢?”小明问了一句:“部队上也不教这个吧?我记着他原来可是什么都不会。比我还懒。”
“可拉倒,”张铁军说:“你是真懒,人家大昌可不懒。”
“那没办法,”小明喝了口热水挑挑眉毛:“俺家条件好啊,我妈舍不得让我干活,去哪讲理去?”
小的时候,小明家的条件确实是好,比他们那一片大部分人家里都好。
他们那一片住户是三十六家,小明家妥妥的能排在前五。
自行车,电视机,电唱机,他家都是最早买的那几家之一。
张铁军家其实一开始条件也是相当好的,前三不在话下,后来七七年的时候张妈重病,一下子把家里拖垮了。
而大昌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太好,一直属于后面那一拨。
那个时候的孩子早早就得帮家里干活了,挑水担煤什么的都得干,洗衣服擦玻璃,种地,一样也落不下。
小明是整个片里为数不多的在家不用干活的孩子。
“你不但懒,还奸。”张铁军无情的揭露小明:“打啪叽都要作弊。”
小明哈哈笑起来:“谁让你们发现不了了,俺家纸多,怎么的?”
那时候他们玩的啪叽都靠自己叠,玩的玩具也基本上都是自己做,是个想玩就得动脑动手的年代。
小明家里条件好嘛,书啊报纸杂志都多,他叠啪叽不是用硬纸就是用双层纸,结果就是又厚又重,别人扇不动。
很多那个时候玩的东西,别人都是自己做,他都是他爸爸或者他爸爸在厂子里求别人给做的,总是最好最漂亮的。
大昌在后面一通忙活,先把那边那哥仨的菜给上了,然后结结实实的炖了两锅菜出来,肉和血肠都放的足足的。
炒了个西红杮鸡蛋,又拍个黄瓜,切点西红杮洒上白糖,一样一样的端出来:“喝点什么酒不?”
“不喝,你赶紧洗洗手来吧,够吃了。”
“行,你们先动着,我把炉子压一压。”
这个时候饭店的厨房都是烧煤炭或者焦炭,闲的时候需要压火,要不然就浪费了。
压火就是和点稀煤,把火头封起来。这么一压一炉焦炭能多烧几个小时。
大家都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动,给彤彤小朋友用小碗拨出来几块骨头让她自己在那啃的满脸都是。
“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来了?”大昌收拾好了厨房洗了手,出来坐到桌上,把孩子接过来抱着让媳妇吃饭。
还是个会照顾媳妇的好男人。
“铁军回来办事情,说挺长时间没看见大伙了,就过来走走呗,”小明说:“这血肠不错,你自己灌的?”
“不是。”大昌笑着说:“我弄菜还能糊弄,肠子不会灌,这是我老丈人灌的,还行不?”
“挺好挺好,弄的确实不错。”小明点点头:“你什么时候学的做菜?”
“我学做菜和铁军还有关系呢,”大昌笑起来:“我刚退伍那会儿天天去铁军家玩儿,看他做饭,做的还挺好吃。
后来不是没事干嘛,我这又不给分配,就琢磨着干点啥呗,俺家条件也不好也帮不到我。然后就学了一下,弄了这么个饭店。还行。”
“你怎么寻思的跑这么老远出来开饭店?”
“太多了呗,山上山下小吃部饭店的都多少了,咱手法也不如人家,和人争啥?这边不是大车多嘛,我寻思他总得找个吃饭的地方。
结果现在特么,要通高速路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高速一通我这就不好说了。”
“应该影响不大,”张铁军说:“高速对重载大车有限制,费用也高,大部分应该还是会走老道,他们得算成本。”
“要是这么一说那我就放心了,”大昌笑起来,给小明和张铁军夹菜:“都多吃点,千万别客气,也给我提点意见啥的。”
“挺好,没啥意见。”张铁军说:“你在这开饭店就是经济实惠就行,别的不用琢磨。”
“你这菜从哪买?去街里呀?”小明问。
“那不去街里去哪?我一个礼拜跑一趟,骑自行车。”
“有点遭罪。”
“那有啥办法?别的能耐也没有,就靠干呗,吃点苦到是没啥。”
张铁军想了想说:“要不我给你弄台车吧?你能弄到油不?”
“我给他弄。”小明说:“车我弄不起,油管够,有地方放就行,弄两桶备着。”
张铁军拿出手机看了看,别说,还有信号,往市里打了一个,让那边给弄台小面包送过来。吉普不行,太喝油了。
“动真格的呀?”大昌瞪大了眼睛。
“那还和你开玩笑?”小明笑起来:“油我隔几天给你送过来,你先弄个地方。”
“那哪好意思呢?”大昌媳妇有点难心,看了看大昌。一台车好几万,这拿什么还?
张铁军说:“不用想那么多,我们几个都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我现在条件也要好一点,给你们就拿着就行了。”
大昌在部队拿的驾照,这个张铁军知道。
“你咋不说给我弄台车呢?”小明笑嘻嘻的问张铁军。刘婷伸手打了他一下。
“你也得会开呀。”张铁军笑起来:“我给你弄台车就摆着看呗?”
“靠,明天我就考驾照去。”小明握了握拳头:“我还就不信了。到时候你给我也弄台你那个大卡呗?准不?”
“你不如找地方开几家加油站。”张铁军对小明说:“将来车肯定越来越多,加油站是个好生意。”
“行。”小明点点头。对张铁军的话他肯定是丝毫也不会怀疑的。
“大昌,你这现在一年能挣多少?”张铁军问:“欠账的多不多?”
“也不少,”大昌媳妇说:“今年还有小两千多块钱没收回来呢,我让他去要他也不动弹,这眼瞅着都过年了。”
“人家又不是不给。”大昌瞪了媳妇一眼,给了她个眼色:“那还能追着屁股要啊?黄不了。”
他对张铁军说:“去年一年能剩下一万多块钱,还行,和你们肯定是比不了,我到是挺满足了,比上班强。”
其实到了年根底下这会儿了,要不回来的账基本上想要回来也挺难了,这个大家心里都明白。
就算有些能给的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他这边欠账的都是个人,都是边上村子里的年轻人,他们自己从哪去弄钱还都没个数呢。
再说大昌把饭店开在这里周边村子的关系都需要维护,不可能真去堵着人家要,惹翻了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他。
真要是打起来大昌打不过,他瘦的像麻杆似的,战斗力直接负数。有些亏就摆在桌面上也得吃。
村子里能跑过来欠账的年轻人基本上都是混的,欺软怕硬是这些人的强项,真要翻脸了天天过来找茬也是个问题。
开饭店的多多少少都会遇到这样的人,除非你能镇得住他们。
张铁军扭头看了看那边那哥仨:“他们是不是就是经常欠账的?”
大昌抽了抽嘴角,隐晦的点了点头。
“欠了多少?”
“那个大个得有六百多了,那俩少点,大个前几天给了我一百,今天又来了。”
“他有钱就能给点,”大昌媳妇说:“到不是故意赖,那俩还有崴子那边有几个人就有钱也不想给,要点账可费劲了。
还有就是高速公路那边,那边人过来吃饭也是打欠条,最后也不知道能不能要回来,不给吃又不行。”
“工人哪?”周可丽问。
“不是,工人过来都给钱,他们不敢。是项目部的,”大昌说:“他们能给,这点小钱才多少啊。”
“年前欠吗?”张铁军问。
“欠了点,不多,”大昌想了想说:“一千多吧?我这便宜,他们五六个人吃一顿也就是百多块钱儿。”
“项目部怎么跑你这来吃饭来了?”小明问了一句。
“那谁知道了,”大昌说:“反正就来了呗,他们那白条上面有公章,说是钱下来就给结。”
“冬天不是都停工了吗?”
“有人,就是不干活了,那么多东西不得有人看着?”
边吃边聊,也没有什么话题,想到哪说到哪。
正聊着,那边那哥仨吃完了。
应该是有张铁军这么这些人在这,刚刚又被搜了身,他们也不敢大声吵吵,就吃的快了点,酒也没喝多少。
喊大昌媳妇去结账。
大昌媳妇叹了口气,张铁军压压手,说:“你坐着,蒋哥你去帮收一下。”
蒋卫红点点头站了起来,问大昌媳妇:“一共多少钱?”
大昌媳妇扭头看了看:“四十六,收四十就行。”
小明看了看大昌:“你们平时都这么抹零啊?一下子抹六块钱?那还干个基巴毛啊?”
“也不是,”大昌说:“就当少喝几瓶啤酒呗。”
饭店啤酒卖的贵,两块钱一瓶,进货价是七毛几,利润还是挺大的,在小卖部的话一瓶是一块五,要还瓶。
蒋卫红走过去看了看那哥仨:“吃好啦?四十六,谁给钱?”
那个大个看了看蒋卫红:“我们,”他咽了口唾沫:“身上没带那么多,老板认识我。”
“没钱吃什么饭?”蒋卫红看了看他:“原来还有账没给吧?老板说你这个人还不错,我就不难为你了。
你俩呢?今天这钱给不?以前欠的什么时候给?”他掏出手枪咣啷一下扔在桌子上。
“那啥,我们不是不给。”大个小心翼翼的解释了一下。
他们这种人就是能分辨出来公家人,而且对公家人那是真的从心里往外的怕。
“今天这点就算了,不用你们给了,”蒋卫红对大个说:“以前的账赶紧想法结了,你监督他俩来还钱。
还有这边上欠钱不给的你也都认识吧?你帮个忙去帮着催一催,行不?”
大个子舔了舔嘴唇:“行,行吧,我尽量。今天这顿算我身上,我肯定给。”
蒋卫红冲大个笑了笑:“还行,挺上道的。这饭店老板是我朋友,以后好好处着,多帮衬着点。”
“行。”
“我不唬你。”蒋卫红把证件伸到他眼前:“看清楚没?以后干什么多琢磨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