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鹿手持三尺长的雁鸣刀,原本挺立的身材又佝偻下去。
单看精气神,谁也不会认为他还是先前那个垂死的老头子。
雁鸣刀刀身漆黑,原本是用一根长长青布条系在吴鹿腰间。
本无刀鞘,被吴鹿抽出时,却发出一声轻鸣,如一把久在鞘中的灵性宝刀划出了刀鞘。
久不经战阵,此刀有几分运转不如意。
吴鹿往地上一磕长刀,血气奔涌加持其上,滞碍之感尽去。
此乃兵家养兵术。
借助这简单兵家小术,吴鹿发挥出雁鸣刀威力,借那一磕的反震之力向上撩去,催发出的刀芒足有尺长,在空中画一道半圆破开火海。
火海分成两半砸落在地,火势不减重又拢在一处。
吴鹿已如滚地葫芦在地上一连翻转十几丈,拄着刀向天上的风颠看去。
十六根金针在眼前大放光华,太阳神光贴着面目往瞳中刺去。
飞针是有名的偷袭法宝,风颠的太阳金针却每次都用得正大光明,奈何敌人个个心虚,不敢正眼来看。
倒显得风颠像阴险小人。
这位兵家炼气士久经搏杀,经验丰富,一抬头就生出危险感应,间不容发中依旧闭上了双眼,使神光不能建功。
若是三境修士,风颠凭着化身三足金乌的法力,能强行突破眼皮把神光塞进他瞳孔,但这吴鹿吞了那僵尸气血,散发赫然已是四境法力波动。
“不过是区区四境,跳的倒是挺欢!”
风颠眼中金光闪烁,团团太阳真火出现在吴鹿头顶,化作火鸦俯冲而下。
“气血护体,算你逃过一劫……”
风颠刚才试了试把太阳真火直接转移到吴鹿身上,可惜他气血太雄厚,不能成功。
听着耳边又传来噼啪火焰声与呼啸声,吴鹿脸色大变,血气勃发排开仍在眼皮上伺机的神光,眼前是迅猛蔓延来的火势,头顶是数十只散发四境法力波动的火鸦。
“哈!”
吴鹿目眦欲裂,独臂将雁鸣刀向下一插,沸腾血气与法力不要命地往里灌注,手臂胀大一圈,将衣袖撑破。
雁鸣刀越发黑亮,黑气在上面翻滚。
“雁刀术,给我破!”吴鹿怒吼一声。
“叮——”
雁鸣刀一声震鸣,响声清脆,无数黑色大雁从中飞出。
大雁排成阵型撞在火海与火鸦上,爆炸声接连不断,大雁形体破碎后,更显出其中蕴藏的一道黑色刀芒,蛇似的游动,以凌厉之势劈散火焰。
“三阶的兵家法器!咳!好!看来即便没有这位道友,老夫也夺不得宝,咳咳……”祠堂下方,赶尸道人开口道,声音断断续续,不时被咳嗽声打断。
这位赶尸道人虽然手下僵尸死了也不曾露面,却对场上的局势看的非常清楚。
大柳树上的陈北望了过去,他知道这赶尸道人的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法器就如炼气士,同阶中也分高下。
如风颠的太阳金针,藏有太阳神光刺目之法,称为异术也不为过,与人斗法时放出,中者双目刺痛,境界低微者还会身体僵直,端的厉害无比。
再比如吴鹿手中的雁鸣刀,是边疆老兵搏杀数十年,以战场血气祭炼,每日必饮血,不然就会反噬主人,是以在同阶法器中尤为凶戾。尤其是落在兵家炼气士手中,更能发挥同阶顶级的实力。
“边疆妖魔祸患重,这雁鸣刀确是善破妖法,正好克制赶尸道人附身的村长,赶尸道人啊赶尸道人,你想找我结盟恐怕是看我境界低好控制,夺了宝物也好对付,只是你也不看看,这里谁才是大佬……”陈北望着天空,坐了下来。
长叹一口气。
“此人绝不是闯阵者,不过不管是谁都没有意义了,谁也逃不掉,都等死吧。”
大雁依旧从刀中飞出,吴鹿脸色却苍白狰狞,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形如枯骨,吞噬那具僵尸的血气还没有好好梳理,已经尽数赔了进去。
再这样下去,强行恢复的一点实力很快就会随着血气消失。
那火鸦好似无穷无尽,那火势更是步步紧逼!
“他娘的,他娘的……哪里来的怪物,再给一次机会,老子一定不贪了……”
“噌!噌!”
两道荧光缭绕的长箭穿透火海,扎入吴鹿皮肉,余势不减将吴鹿连人带刀带出十余丈,定在了土墙上。
“噗!”
吴鹿吐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起身,急切间身躯将身后土墙撞塌,一闪身躲过掉下的土块,独臂艰难拔出长箭,迅速拿起雁鸣刀,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那梦魇般无穷尽的火鸦火海。
“多谢崔道友!”吴鹿看向远处,那里正站着一个手握蓝色大弓的英气女子。
那两箭射的都不是要害处,显然是为了将他救出。
“道友不必客气,还是想办法应付上面那位吧。”崔丽人看也不看他,抬头望天。
吴鹿抬头看去。
只有傻子才会直视太阳,聪明人只有感受到炎热时才发觉它的厉害。
天空中,长宽逾百丈长的火球静静伫立,中心一只神骏三足金乌张开翅膀,冷冷看着人间。
“噔。”
吴鹿将雁鸣刀扔在了地上,体内血气雪崩似的塌落,躺在地上微蜷曲身体喘着粗气,转眼间又成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头。
“放弃啦,放弃啦,老头子不争了,我就不该来……”
“道友果然好神通,赶尸道人金大有认栽了,出阵后还望不吝赐见一面!”祠堂地面下,赶尸道人嘶哑声音响起。
崔丽人紧握蓝色大弓,手指攥得极紧极白,眼中战意翻腾。
陈北注意到这一幕,猜测中带点期待:“难道她藏起来的招数有办法挡住这使火法道友?”
空中的火球动了,缓缓向下方的村庄压去,三足金乌舒展翅膀,焚尽万物的金色太阳真火渐渐转为红色金乌真火。
太阳真火在真火中单论破坏力已经是第一等,金乌真火更在其上。诸多炼气士常用太阳真火去炼丹炼器,却极少用金乌真火。
正是因为它威力过于霸道。
火球中的三足金乌自然就是风颠所化,这些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一次次跳出来,风颠不确定青知意在不在村中,这才一边和妖魔炼气士斗法一边寻找她的气息。
一无所获之下,终于下定决心要用金乌真火彻底破开阵法。听那赶尸道人所言,他们在这里死亡并不是真的死了,这就连最后一点不伤无辜的顾忌也抛去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些人能复生,恰恰是阵法的功劳。
其实风颠也知道,若青知意真在此地,只怕已经糟了毒手,只是心里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青知意说等成了十八境妖王帮他报仇的话如在耳边,不想道途刚起步就陷在这里,还是他们主动撞上来的。
总要有一个交待。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风颠目光所及之处,金乌真火凭空出现,向周围漫卷,转眼间自上空向下看,就只能看到一地的红光。
一百五十户农家小院此前已被肆虐的太阳真火烧得一片焦黑,木头成木炭,土墙成黑土块,看不出房子样。现在又被金乌真火烧了一把冷灶,木炭土块都烧成了薄薄一层灰。
偌大一个村庄成为平地。
金乌真火仍然在烧,火焰从大地上被烧出的裂口钻了进去。
风颠看准这诡异村庄与这大阵脱不了干系,金乌真火之下,一切终会水落石出。
一阵剧烈的法力波动传出地面,地下的阵势现出真容,范围覆盖整个村庄地域,上面符文一个个亮起,道道磅礴法力抵住真火使其一时间不能再向下。
但随着百丈火球下落,无穷热量降下,金乌真火威力暴涨,阵法上的符文一个个崩解,处处传来爆炸声。
“罢了!到此为止吧!总不好让小友真把这阵势毁去!”
天空传来声音,一只遮天黑色大手破空而出,如有捉星拿月之势,掌间翻滚血气如海,五指张开抓起快要落到地面的火球。
“唳!”
三足金乌一声长啸,金乌真火散射而出,焚烧大手掌间的血气,火球震荡要脱离控制。
陈北此时为了躲避金乌真火已经站在了大树下,死死盯着大手,“不可能!这小转轮劫阵绝不可能承受六境法力!这怎么可能,六境出手却没有毁去这阵法……”
如果六境能插手,还要他们来做什么?
思考间,陈北脸色一阵迷茫,半晌后脸上出现了悟:“是了,这位道友火法惊人,阵法已经出现了损坏,没错,就是这个解释……”
忽然手指一疼,转头一看,柳树树干上被自己以指力刻出一个字。
“卯?这是什么意思……”
半空中,火球在大手间冲撞不停,大块血气被焚烧干净,一个不注意,金乌真火已经蔓延到手指上。
“真个烫手!小友得罪了!”天空中声音再度响起。
大手五指一合,火球稳稳抓在手中,反手对着远处山峰丢去。
火球携迅猛之势撞在山峰上,将整个峰头撞碎,然后如一颗珠子嵌在断裂山峰上面。
金乌真火向四处飞溅,落在山峰各处。
山间,大树燃起大火,却没有形成燎原之势,只因瞬间便化为飞灰。
奇石怪岩层层化成琉璃,又碎成粉末散为火星子,作了真火燃料。
溪流瀑布蒸干成彩雾红云布在山上,只火球处一近就化,显得格外清晰。
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均是连一声惨叫也无就死于真火,漫山遍野都是肉烤熟的气息,却不见一具尸体。
相传三足金乌代日巡行诸天时,若遇某界不敬太阳,必显出真身,以金乌真火行灭世之举。
风颠只是落在山峰上,就给这座山带来了无法恢复的伤害。
但这时的他却无暇感慨,早已撞晕了过去。
陈北叹了一口气,看到那山峰的火球威力已慢慢减弱,却仍是烧化了大半座山,给那山峰只留了个底座,这才消去了光芒。
天空中的大手也散去,声音回荡不休:“变数已去,莫要再耽误时间,两日内定要取得宝物!切记切记!”
大阵上崩解的符文重又凝聚,待全部修复完毕后又返回地下。
已经化为飞灰的小院一栋栋重新立起,一棵棵大柳树迎风招展长枝,如一颗颗美人头颅上的长发。
两条土路已看不出一点火焰烧过的痕迹,只有人走过凹凸不平的脚印,那是下雨天留下的,到那时,土路就变成了泥路。
太阳的光芒散去,月亮的光芒被重新升起的黑雾遮盖,陈北眼前重回熟悉的一片黑暗。
陈北迈步回家去,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大柳树:
“这柳树怎么没被金乌真火烧成灰……”
“陈道友!”一个声音打断陈北思绪。
陈北看过去,原来是崔丽人。
崔丽人开口道:“既然那人已经离开,金大有和吴鹿都受伤不轻,那之前的联手提议不如就此作罢?你我二人各凭本事取宝。”
陈北下意识反驳:“那魔头虽然只能勉强控制两头五境魔物,但它这三十年间积累的魔气绝不只有这点,到时若是再催生七八头出来谁能挡住?再说我绝不相信金大有和吴鹿没有藏有后手,若有机会我想他们绝不介意做一做黄雀。”
陈北心里一动,他修身功夫不到家,有时控制不住思绪,碰到别人说蠢话做蠢事就忍不住要开口反驳,这下就犯起了嘀咕:
“怎么这崔丽人好像不如之前聪明?是我想多了?”
崔丽人淡淡一笑,“不错,英雄所见略同。我已经邀请了吴鹿,明日一起去拜访金大有,他是赶尸道人,比我们都清楚那空林老魔。不知陈道友?”
“原来还是同我一样的聪明人。”
陈北去了心中怀疑,拱手道:“明日我必同二位一起去。”
崔丽人点点头,“便约定在这大槐树下。”
陈北离开了。
崔丽人跳上大柳树,沿着细细的枝条向上走,如走在平地。
一直走到树梢最高处,凝视着远方。
漆黑夜色遮挡住的姣好面容上,不知何时流下两行长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