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一凑吧……咱就她一个妈了。”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站了起来,道:“我出四千,剩下的你两掏。”
二儿子和小女儿都愣了一下。
女人的嘴唇嗡动了几下,最后又合上了。
男人翻滚的喉咙也没说出一句话。
两人沉默良久,用一个点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等许秋做完手术回到办公室,一张签字单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
“同意了?”许秋看向敲门进来的施怜。
施怜的兴致不是很高,闷闷地点了点头,道:“老师,人间好苦。”
走在后边的陈巧也没有说话。
她在协和看到的,比临医的要苦得多。
临医虽然有一定的名气,但论知名度、影响力,和协和都不是一个量级的。
国内医学的最后希望,就在京都这间小小的医院里。
无数病人花光了积蓄,债台高筑,最后也只能撑到确诊,付不起治疗的钱,只能把病人放在一块木架子上,两头栓上绳子拉着走。
有时候拉的是还在哀嚎的病人,有时候拉的是一具尸体。
与这些相比,庞红姑其实算是幸运的了。
但,面对苦难,用更深的苦难来对比,本身就是一件无知且高傲的事情,不能因为有人比庞红姑一家人更苦,就否认他们的不幸。
“而且,这种愿意信任医生的家属也很少。”陈巧道。
大部分病人,如果碰到这种反复检查的情况,很有可能就怀疑医生在吃回扣了。
然而,庞红姑一家,却只是默默地配合着医生的工作。
这也让真正的元凶无所遁形。
许秋看了陈巧一眼,淡淡地道:“家属不信任医生,不全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陈巧立刻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老师。”
许秋缓缓地道:“我们的医疗才迈过野蛮生长的黑暗时代,要让医患互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比如我们的医学论坛,目的就是尽可能地破除医学与普通人之间牢不可破的壁垒。
“让越来越多的人懂医学常识,这是建立互信的重要基础。
“毕竟,两个地位不对等的人,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信任。
“而另一件事情,就是铲除医疗系统内的蛀虫!
“因为有庸医,有为了牟利不择手段的医生,病人和家属才诚惶诚恐。
“这类事情一经发生,都可能让建立的社会信任土崩瓦解。
“因此,我们又建立了举报平台。”
听到这里,施怜和陈巧的眼睛都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她们此时对官方推动的医学论坛、举报平台有了更深的理解。
原来这东西不只是心血来潮,不单纯为了整合医疗资源……
它的背后,是一场影响整个国家、整个行业的大改革。
这是在为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打地基!
……
几天后,pEt-ct的结果出炉。
除开乙状结肠等部位的畸胎瘤外,核医学科的医生还发现在病人甲状腺右叶中存在一个异常团块。
它内部混杂着脂肪组织和钙化,形似囊性肿块,其内还有与神经细胞白质近似的物质。
许秋一眼就看出来,这玩意儿就是畸胎瘤。
而且,导致病人出现抗NmdAR脑炎的,大概率就是这个生长在甲状腺之下的畸胎瘤!
乙状结肠等消化道下部也有畸胎瘤,但,这些瘤子主要由钙化组织、头发丝等组成,少数有肉块实体,没有一样存在具备活性的神经组织。
唯一的来源,就是甲状腺之下!
这让所有医生都捏了一把汗。
好家伙,幸好做的是pEt-ct 啊……
但凡换成其他检查,比如ct平扫、增强,或者是核磁共振,或许许秋和影像科的主任一起上,能找到消化道系统的畸胎瘤。
但甲状腺旁的肿瘤,却大概率会遗漏!
换来的结果就是,病人手术做完了,但病情却没有太大的改善,甚至继续出现一系列脑膜刺激征。
普通医生只能望洋兴叹。
全然不知真正的病灶没有完全切除……
不过,依靠pEt-ct,一切邪恶都将无法遁形!
确诊当天,临医这边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安排手术,签好字后,开始完善胸片、颈部ct、心电图等术前检查。
一般的畸胎瘤都比较大,尤其是腹膜后位,常与肾、腹主动脉、下腔静脉或胰腺、脾脏粘连,很难剥离。
因此临床上普遍使用常规开腹切除法。
近年来发展起来的腹腔镜,则针对一些更小的肿瘤。
如果是前者的广泛粘连,庞红姑可能真的没法治了,她的身体也不可能承受再一次的开腹大手术。
但,庆幸病人的瘤子比较小,完全能靠腹腔镜解决!
这个手术不算大,也就颅内的畸胎瘤能归属到四级手术里,只是腹腔内的中小瘤子的话,交给施怜等人就行了。
最终,妇产科的黎雪接下了这台手术。
她擅长的正好就是妇科的腹腔镜,可以说是专业对口了。
至于甲状腺旁边的畸胎瘤,由于其与血管存在走形,分离难度会高上不少。
因此,甲状腺之下的畸胎瘤由许秋亲自操刀。
确诊的第二天,手术就安排上了。
进手术室前,庞红姑老人迎来难得的清醒,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看着病床前的三个儿女。
大儿子嘀咕了一句:“妈你哭什么,做个手术而已,你还想去见老头?”
气氛本来还悲伤着呢,听到这话,旁边的护士差点笑出声。
你可真是个亲儿子。
二儿子和小女儿的心情也不沉重了,笑着道:“爸他还得等你个十几年,妈你就放宽心吧。”
说起老头,庞红姑脸上露出有些羞赧的表情。
“他自个儿走就好,谁用他等?”
小女儿故作惊讶:“真的吗,不用他等的话,他要先投胎,你就只能当他的孙女了。”
庞红姑一拍病床:“这可咋行,他还是等着吧。”
……
手术台上。
“老太太,你猜猜你能扛几秒钟?”麻醉医师乐呵呵地上前来,和庞红姑热情地攀谈着。
老人和年轻人不同。
很多年轻人,巴不得别人当他死了,最好一句话都别跟他哔哔。
但不少老人都喜欢闹一点,耳边有人说话,心里才能舒坦。
果然,庞红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她如数家珍地道:“我年轻的时候,土匪进村了都不带眨眼的,你这个药不管……”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麻醉医师就已经开始打药。
庞红姑最后一个“不管用”没说完整,立马就失去了意识。
麻醉医师一脸孤独寂寞的表情:“两秒钟……”
别的不说,老太太你可以排进最快晕倒榜前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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