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辰兮上下打量着他。
雍鸣微微欠身,笑道:“希望没让姑娘失望。”
“谢谢你送我的两个礼物。”辰兮说道,“只可惜第二句话我没听懂,还望兄台解惑。”
“哦...那个啊...”雍鸣笑了笑,“我这个人啊,爱凑热闹,师兄和师姐说找到了可意之人,我就想来中土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入我师兄的眼,能当我的小师妹?云宫清静啊,十年才有一次的热闹,我怎么能错过?嘿嘿,这越看就越有意思,竟误了回家的日期,被师父好一顿训斥。不过好在她老人家需要我带话,不能关我太久,我就又回来了,回来路上顺便帮你看了一眼,算了一卦,那小子福气也旺,霉运也旺,也是个能折腾的人,所幸人还不错,我就放心多了。”
这一通话讲下来,虽然答非所问,但辰兮却从中听出了许多关键,许多碎片化的记忆开始拼凑——只是每一点都还需要验证,眼下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永璋侯示意崔放让到一边,看着雍鸣,丝毫无惧,淡淡笑道:“贵派发出‘飞花令’的本意,是想唤起各门派对本侯的警惕,削弱乃至瓦解侯府对中原武林的掌控,我说得对吗?”
“是啊。”雍鸣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怪不得...”辰兮悠悠地说道,“早听闻那些杀人越货的小动静根本入不了云宫的眼,只有真正影响武林走势的事情才值得云宫出手。想来舅父这二十年的经营,到了如今,已经超出云宫能容忍的地步了。”
“小五也把你的话带到了,江湖不是我能为所欲为的地方,对么?”永璋侯看着雍鸣微笑,“只可惜啊,中原武林受我的影响太深了。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他们当中许多人就是得我一手扶持才坐上如今的位置,从一个寂寂无名的毛头小子到门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侯府就是他们的伯乐,是他们的恩人,他们怎么能不听话?如今你们看见的这片江湖,是我花费二十年的光阴精心打造的,你们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永远抹不掉我的影子。你们妄图用一场游戏就将我的影响清除出去,如此幼稚的想法,真的很难想象是云宫所为。”
他看向辰兮,笑道:“这就是他们的最高水准了,小辰,你还不清醒么?”
崔放全身紧绷,生怕眼前的人被这些话刺激,突然对侯爷下手。
但雍鸣却没有一点想动手的意思,神情还是散漫的,甚至都没有动气。
永璋侯看了一眼崔放紧张的样子,笑道:“放心吧,小五,他不会杀我的。”
“没错啊,这家伙是朝廷命官,又有爵位在身,我可不想给云宫惹这个麻烦。”雍鸣依旧毫不在意,实话实说,“江湖和庙堂,最好分得清楚些,我们这些布衣草莽不轻易招惹朝廷,不以武犯禁,你们这些为官做宰的,也别插手江湖事,更不要拿我们当枪使。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方是上策。”
辰兮微微一笑:“当然了,共处同一片天下,要想完全泾渭分明也不可能。江湖中人难免依附官家,官府中人也常常要拉拢一些江湖势力,大家都是为了生存。不过这其中却要掌握一个分寸,一旦越过了界限,事情就有些难看了。”
“所以说啊...”雍鸣点点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然影响不是一日形成的,那消除影响也要久久为功。这不是,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么?”
他朝辰兮扬了扬眉毛,又转脸盯住永璋侯,眨眨眼睛:“我们身子骨好,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你!”崔放大怒,但心知一旦动起手来,自己死了不说,侯爷就更危险了,只得生生忍住,只觉得脑袋都要气炸了。
“本侯一诺千金,既答应了这个条件,就不会反悔。”永璋侯淡淡说道,“永璋侯府会为解忧谷正名,也给他们自由,你们若觉得能因此改变这片江湖,本侯拭目以待。哪怕是在我死了以后,如果你们能做到,我也佩服。”
雍鸣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啊,一言为定。”转身就要出去。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合作的?”永璋侯忽然在身后问道,也不知是在问雍鸣,还是问辰兮。
雍鸣回过头来:“合作,没有啊。我只是单纯想出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师兄选人的标准,等这活儿轮到我头上,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办。总得挑个像样的,不能给师父她老人家添堵不是?”
煜轩站在山顶俯瞰着大半个山谷,“天辰象阵”已经完全启动,但其中的变化仅施展了五成。杀戮持续了两个时辰,山下那些人虽然不好对付,他们头脑清醒,厮杀也很顽强,但终归敌不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解忧谷。
上百次的操练和磨合,早已让解忧谷众人在阵法中如鱼得水,虽然也有损伤,但已将对方杀得只剩一半。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升到了正空,煜轩抬头看了看天,是时候变换阵型,给他们致命一击了。
余下的人已经很是难缠。高晃孤雁摧心掌的掌力刚猛,又有化自孟氏剑法的招式,变化多端。雁门派弟子又擅使长棍,和蓬莱派一样日常就以棍阵和剑阵为看家本事,人虽少,然成阵之后威力不凡。长生和厉容的手下多死伤在他们手里,就连赶来增援的苗人都被他们抓住机会,重伤了几个,看得煜轩恼怒不已。
南谯阁也出人意料地顽强,依着孟书黎的描述,本以为陆昭此人油嘴滑舌、玩世不恭,多半就是个典型的世家少爷,只要在东边峭壁上狠狠给他来一场折磨,就能摧垮他的心志。但没想到,陆昭在困境里极其冷静,号令南谯阁众人挥动着九节鞭,迅速穿梭在阵中,绞杀了很多人形野兽,也在关键时刻替很多人解了围,很是有些越战越勇的架势。
反倒是那驼城城主桑知翊一门心思想逃走,他带领的人最多,却如同一盘散沙。跟随他的门派早早就被冲散分割在几个包围圈里,很难组织力量突围,这样下去,只有慢慢被屠杀干净的份。
桑知翊几次动了投降求饶的心,也向高晃和吕廉等人委婉地讲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眼前不如先向这群“妖人”投降,好好谈谈,保住性命再从长计议。
他的提议瞬间就被吕廉的一声怒吼打断了,他在混战之中高声喝道:“要投降你自己投降,我蓬莱剑派誓死和妖人同归于尽!”
高晃却没吭声,只是闷头厮杀,一面分神去看南边腹地的那一片房屋。那里始终静悄悄的,不知道崔五爷和永璋侯府的人究竟怎么样了。
煜轩观察着下方的局势,算着时辰,在心里选定了正午时分应当变换的阵型。此令旗一出,下方众人就会被变化的阵法拧成一根麻绳,双方紧紧缠绕,近身肉搏,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能让对方瞬间毙命的东西。
——辰兮早说过了,战事一起就绝对不能手软,要用尽全力杀对方一个片甲不留。他不在乎后果是什么,只知道听她的话一定没错。他不能让这些人活着去找她的麻烦,她此刻还像牲口一样被拴在屋里,是他亲手拴起来的,这样一想,心里更疼。
正要将手中的令旗扬出去,蓦地只觉一股柔和而浑厚力道贯穿了身体,将他定在了原地。
背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在他身后停住,一个温和的声音开口说道:“得罪了,在下云上天宫,雍鸣,请少侠高抬贵手,饶了下面的人。”
煜轩怔愣片刻,突然想起了辰兮的嘱咐——只要有云宫的人现身,就要立刻停止一切行动,打开阵门把敌人放出去。
他木然点了点头,瞬间就感到身上的力道撤走了,僵硬的躯体又可以重新活动。他立刻回过头看去,只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遥遥立在远处,他的声音分明近在耳畔,人却只有一个影子。
煜轩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也很难想象世上会有这样的人,但他心里忽然深信不疑——这就是辰兮一直在等的人,传说中的云宫的人。
他不再迟疑,立刻挥动令旗,号令下方解忧谷众人停止了攻势,八方五行阵法也撤去幻象,阵门缓缓开启,露出了真实的山谷。
单绍秋等人也早得了嘱咐,此刻俱都抬起头来,遥望山巅,想看看云宫的人在哪里。
众门派也都在惊惧疑惑中停了手,他们一时难以分辨外间环境的真假,虽然看见了道路,却也不敢冒然踏入,都停在了原地。
便在此时,煜轩和解忧谷众人的耳边俱都响起一个清晰无比的声音:“各位,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请保持镇定,你们的少主自有主张,不必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