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红雾都散去,整个狐绝岭光秃秃的再不见半点阴翳诡谲,众人翻过狐绝岭向野人谷行去,山路难走,崎岖陡峭,众人恍如不觉,眼前只是不住闪过萧钧从红雾中走出的那一幕,不时看看萧钧,想从他脸上看出异状,但一与他目光相撞,都心头狂跳,转过头去。
次数多了,萧钧也看出众人有异,但众人都闷头前行,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也无处可问,瞥眼看见队伍最后面一个一脸憨厚的大个子,记得当日陈池在兵士面前说没见过自己时,他喊的声音最大,想是个秉性纯良之人,便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道:“余大哥,有个事请教一下。”
大个子名叫余厚,他低着头哼哧哼哧,本在想方才狐绝岭上的事,突然听见萧钧的声音,而且就在身边,登时手脚发麻,眼珠转了转,又看到萧钧的手在自己肩膀上,霎时脸色发白,额头的汗珠不停滚落,颤声道:“萧……呃……不……游兄弟……”说了几个字,牙关打战,说不下去。
萧钧心中奇怪,笑道:“余大哥,你怎么了?出这么多汗?”说着忽觉鼻端微热,用手一摸,血迹殷红,喃喃道:“好热的天,鼻子都流血了。”
“鬼啊,妖怪啊!”
余厚突然大叫一声,双脚乱跳,向队伍中跑去。
众人闻声望去,见萧钧站在阳光下,鼻中留下两行鲜血来,而远处山峦起伏,正是狐绝岭,登时心中打鼓,纷纷拔出兵刃,惊叫不已。
萧钧一头雾水,擦了擦鼻间鲜血,道:“诸位大哥,怎么了?”
余厚叫道:“你是人是妖?”说完见萧钧瞥了他一眼,登时双膝一软,坐在地上,颤声道:“你……你……别乱来啊,大白……天的,你敢胡来,阎王爷也不答应。”
萧钧莞尔一笑,道:“余大哥,小弟只是天热干燥,鼻子流血了而已,怎么变成什么妖魔鬼怪了呢?”
众人闻言对望一眼,缓缓放下手中兵刃,不过看神色,依旧有些害怕。
陈池大声道:“余兄弟,你休得无礼,游兄弟一身正气,岂能与鬼怪混为一谈。”抓着萧钧手臂,走到队伍最前面,边走边行,笑道:“游兄弟,再往前几里就到野人谷了,我是甲字坑的管事,你可愿来我处?”
萧钧道:“自然愿意。”
陈池大喜,笑道:“凡是入野人谷的,都要干些粗活,到时恐怕要委屈游兄弟几日。”
萧钧笑道:“小弟自幼乃是干粗活长大,无妨。”
陈池闻言暗喜,转头向赵靖使了个眼色,赵靖点点头,示意知道,二人举止小心,旁边也无人发现,更别说萧钧。
这时云定笙从旁走了过来,笑道:“陈兄,我丁字坑前几日刚到了些人,人手充足,游兄弟去了,却不需干活,不如让游兄弟去我处。”
萧钧道:“云大哥,不必了,我去陈大哥处就好,改日再去云大哥处拜访。”
陈池正不知如何推脱此时,此时听了,心中欢喜。云定笙初时不悦,待听到萧钧后半句,便面露喜色,当即答应。
众人又行数里,转过一个小山,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无边辽阔,万里赤红,起伏不平的山间,无数人在劳作,有的在开凿石头,有的在推车,还有的在搬运石头。
人如蝼蚁,天地如海,卑微而又壮阔。
赤火滩乃是以赤火抵挡归墟阴河,而赤火之源便是赤火滩的岩石,野人谷野人的职责所在便是开凿石头,以此滋养赤火,因此,野人谷是赤火滩的重中之重。
这些事萧钧早已知道,但此时看到眼前现状,他仍不禁心神激荡,尤其看到远处无边无际的赤火,此时离得近,他更能感受到赤火焚烧万物的凶猛,赤火的后面是归墟阴河,而赤火又何尝不是一条河,一条火河,汪洋恣肆,梵天烧地。
面对着赤火,萧钧一刹那间仿佛忘掉了周遭的一切,眼前只有天地之瑰丽壮美,当然,对于那位设立法阵,想出以赤火阻挡归墟阴河的前辈,他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以天地为笔,挥毫泼墨,规矩方圆,真乃千古巨椽。
“终于到了。”
余厚的声音将萧钧从思索中拉了回来,他四下看看,瞧见旁边有个石碑,上写“野人谷”三个大字,心中惆怅之余,又有些欢喜。
他素知野人谷乃是万千野人聚集的地方,此地没有礼法,没有是非,唯有争斗,杀戮和无尽的劳作,几与亡篌山相同,十分凶险,但此时在萧钧看来,却似劳作田间,颇有几分安然闲逸,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在他看来,野人谷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了,毕竟镇野城控扼两山之间,乃是野人谷前往赤火城唯一的出口,自己只要想出去,必定会被苍松派人捉到,反而此地鱼龙混杂,正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只是,他依旧有些担心幽幽。
陈池道:“余兄弟,劳烦你先带游兄弟先去甲字坑,到了地方,让彭老六安排他就是,我和几位兄弟说些话,稍后即到。”
余厚应了一声,便引着萧钧向野人谷行去。
余厚不知是仍然害怕,还是怎地,走路时快如疾风,将萧钧远远落下,好似生怕被他追上一样,萧钧心中暗笑,不经意间回头,见陈池手持长剑指着队伍中一人,看模样好似在训斥,暗道:“陈大哥这是做什么?”
凝神倾听,好似听到“如有泄露,杀无赦。”几个字,心想:“看来陈大哥他们十有八九已经猜出自己就是萧钧了,不过看样子,他们不会去向苍松告发。”
寻思之际,突然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回望陈池等人,显然已在数十丈外,不禁想:“怎么离这么远,自己还能听清?”
想到这里,他突然停住,看看北边的漫天赤火,自言自语道:“奇怪,此地离赤火这么近,怎么自己感觉不到半点不适了呢?而且神清气爽,虽不及在叶城时,却也远胜初入赤火城时,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抬眼见余厚走了有些远了,不好再想,急忙追了上去,谁知他追的越快,余厚走的就越快,而他一旦慢下来,余厚便也慢下来,而且不时回头,模样十分古怪,萧钧心中不解,只好一直跟着,向广阔红岩间行去。
到了近前,只见路边三三两两堆着尸体,看容貌像是刚死,但天气太热,此时已有腐烂迹象,臭气不可避免地散溢四周,萧钧一一看过去,见有白发苍苍的老人,也有十四五的少年,还有个绿鬓朱颜的青春少女,不禁心下恻然,自此每隔几十丈,便看到些尸体,有些刚死,有些像是死了许久,男女老少都有,腐肉遍地,臭气熏天,有些尸体四肢不全,内脏散落一地。
望着这一切,萧钧脑海中不禁闪过“天地不仁”这四个字,黯然之际,忽见一群兵士咋咋呼呼迎面行来,萧钧急忙低了低头,好在路上陈池早就叮嘱他将脸上抹些红灰土渣,加上他衣衫破烂,又有余厚手持令牌在前,兵士便也未理他。
“砰!”
又是一具尸体被扔在旁边,然后几个人咒骂几句便走了。
萧钧扭头看那尸体是个精壮汉子,不过脸色潮红,印堂发紫,想必不耐此地炎热,发病死了。
他忽然觉着脑中昏昏,四周充满各种嘈杂声,回身看了看,见光影错乱间,远去的兵士身形渐渐虚化,变成了一个个黑气缭绕的怪兽,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登时心底发凉,双手也不住颤动起来。
“嘿,老余,这大个子是谁?”
破锣般的声音从身边响起,他打个哆嗦,惊醒过来,抬眼见身前站着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留着八字胡,而前方不远处,又有一群兵士向这边行来。
刹那间,萧钧心中清醒无比,低下了头。
人间不太平,处处皆风雨,萧钧此时渐渐体悟到人世间的诡诈凶残,而心境与初出山村时也大为不同,他决定不再粗心大意,而是小心谨慎地渡过此次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