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一月即过,萧钧和幽幽在院中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初时萧钧还担心何尘杀人灭口的事,时日久了,便也放下心来,如此以来,却又觉着日子无趣,后来便连幽幽也觉着日子十分无趣。
有几次她偷偷爬上墙头,看能不能出去透透气,谁知每次爬到墙头,都看门外守卫抬着死尸走过,她便再也不敢有这念头,她觉着做一只猪也挺好的。
不过让她烦恼的,并非只有足不出户的苦闷,还有隔壁院子时不时传出的嚎叫声,嚎叫声时而凄厉,时而高亢,有时夜里也会闹腾一阵子。
一日,幽幽忍耐不住,便和萧钧翻过墙头,发现隔壁院子原来住的是个老疯子,蓬头垢面,浑身破烂,光着脚,指甲又脏又长。
二人心中纳闷,不知此地怎么还住个疯子,二人和老疯子攀谈几句,老疯子只是傻笑,然后口水流一地,不一会儿便又嚎叫起来,吓得二人急忙翻墙回来,生怕被人发现了。
这日黄昏,幽幽实在憋闷,便拉着萧钧在院中石桌上下棋,黑白二子,纹枰论道。
萧钧自幼只喜欢舞刀弄剑,哪会围棋对弈,幽幽左一句星位,右一句大龙,要么就是劫争,直听得他头晕眼花,正不耐之际,忽听一个粗厉声音道:“妈的,老子和几个弟兄日日在外巡逻,汗流浃背,你们却在这里下棋玩乐,谈笑快活,你们这是诚心气老子不成。”
来人说着手一掀,登时棋盘飞起,棋子掉了一地。
萧钧扭头见是门口值守巡逻那领头的,这一月下来,他也知此人本是个野人,名叫韦学正,本在外面挖石头,后因城堡缺人手,又因他会写拳脚,便被选来此地。
“韦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萧钧脸色一沉,站了起来。
“做什么?”
韦学正冷冷一笑,把长剑重重放在桌上,抬脚踩着石桌,大声道:“你是野人,老子也是野人,凭什么你在这里吟风弄月,老子就要在外面苦哈哈的晒太阳,这不公平!”回首望着身后几个手下,大声道:“你们说是不是?”
“不错,大家都是野人,凭什么你在这养得白白胖胖的,老子却要在外面流血流汗?”
几个年轻人手拿刀剑,一脸不忿。
萧钧道:“我们是被关押在此,可不是在此地享福!”
“关押?嘿嘿,我们弟兄也想过过这关押的日子。”
韦学正向几个弟兄使个眼色,众人登时围向萧钧。
幽幽见势不妙,急急挡住萧钧,向韦学正道:“韦大哥,天热,生气伤身体,别生气哈,你先坐着,我去给你煮碗莲子羹尝尝。”边说边扯着萧钧向屋里行去,身形甫动,胳膊一紧,即被韦学正拿住。
韦学正嘿嘿一笑,伸手在幽幽腰上摸了一把,望向萧钧道:“又滑又嫩,你这小子有福呀。”
“无耻!”
萧钧大吼一声,挥拳向韦学正扑去,拳还没到韦学正身前,他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接着脚下被人勾了一下,登时脚下不稳,噗通摔倒在地,霎时间拳如雨下,脚踢如飞,顷刻间萧钧就被打得鼻青脸肿,满嘴是血。
幽幽大惊,伸手去拦,却被韦学正随手推到一边,幽幽觉着韦学正手上力道颇大,心知此人修为远远高于自己,纵然未修全后天七法,恐怕也相去不远。
眼见萧钧被打得口吐鲜血,幽幽又气又急,心念急转,寻思如何救萧钧,突听一声“住手!”
院门口,李惊虹负手而立,神色冷峻。
韦学正一怔,随即噗通跪倒,口称神仙老爷。
“连我吩咐看好的人,你也敢打,韦学正,你胆子不小啊。”
李惊虹冷笑一声。
韦学正脸色一变,从桌上摸过长剑,挥手刺入身边一人心口,颤声道:“神仙老爷,都是这小子与萧兄弟起了争执,说萧兄弟偷了他的东西,我们被他蒙蔽才犯下大错,请神仙老爷恕罪!”
“是啊,我们被奸人蒙蔽,还请神仙老爷恕罪。”
余下几人对倒地挣扎的那人视若无睹,只是不住向李惊虹磕头,哀求不已。
“韦学正,一会儿把这几人手脚全都砍断,扔出城去,明白吗?”
韦学正大喜,急忙磕头,他知道自己性命已经保住了,不过其他人却脸色大变,唬得瘫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慢着!”
一个高瘦身影缓缓踱了出来,却是苍木道长,他四下打量一眼,笑道:“此处风光倒好,师弟,你给这两个要犯安排的地方不错嘛。”
李惊虹道:“师兄既然嘱咐是要犯,自然要严加看管,怎可糊涂了事。”
“也是。”
苍木道长笑吟吟走到萧钧面前,又扫了幽幽一眼,道:“师弟,咱们城堡里不养闲人,这两人在这里养了一个月了,时日也不算短了,明日开始就出去做些活计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师兄……”
李惊虹皱了皱眉,望向苍松。
“就这么办吧。”
苍松搔了搔头,转身要走,突然停住,笑道:“喔,对了,师弟,叶城那位何兄弟又来了,我先去陪陪他,这里的事,你安排。”说完,转身走了。
李惊虹望着苍松道人的背影,沉吟片刻,道:“韦学正,明日派他们一个出去扫地挑粪,一个出去洗衣织布。”
李惊虹也走了。
待再也听不见动静,韦学正才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急急走到萧钧身边,拍打一下他身上尘土,笑道:“萧……萧兄弟,方才都是误会,误会,你大人有大量,万不可和我这等粗人计较。”
“韦大哥哪里的话,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须韦大哥多多照拂,怎敢计较。”
幽幽搀着浑身是伤的萧钧,满脸堆笑。
“幽幽妹子通情达理,兄弟佩服,呶,这是些药膏,给萧兄弟敷上,过几日就好。”
韦学正将一个黑色瓷瓶放在石桌上,令人拖着地上尸体向外行去,自己冲二人笑了笑,也跟着离去。
此时夕阳西下,天地苍凉,院中地上血迹长长,颜色殷红,一如赤火滩的岩石,给人一种凄凉之感。
幽幽抬脚在地上鲜血踩了踩,看向萧钧,淡淡一笑,道:“知道对咱们野人最狠的是哪些人吗?”
“逍遥洲的神仙?”
“不是。”
“不是他们还有谁?”
幽幽抬头望向血红的夕阳,缓缓道:“对咱们野人最狠的不是什么神仙老爷,也不是什么坐忘真人,对咱们最狠的……是野人,是咱们自己人!”
萧钧愕然,但又觉幽幽说的有些道理,回思过往,费笑是野人,娇娇是野人,常乐看模样也是野人出身,而对梁瑛最狠的莫过于这三人,至于韦学正……他也是野人,他刚闯上门闹事,转眼又杀了野人同伴,说起来,对野人最狠的,当真是野人。
幽幽看萧钧不语,以为他心中不解,冷笑道:“鲤鱼跃龙门,鱼要跃过龙门,自然经历百般痛楚,万般磨难,可是一旦跃过,他反而又会憎恨嫌弃同是小鱼小虾的同类,而且,成龙之人倘若他不耀武扬威,不在小鱼小虾上耍些威风,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受过的磨难,又怎能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刀,只有砍向最弱者时,它才是锋利的,砍强者,早就崩了,你说,这些跃了龙门的野人不欺负咱们野人又欺负谁呢?”
萧钧刚才并未细想,此时听了幽幽这话,惕然而惊,越想越觉的有理,不禁对幽幽刮目相看,抬眼望向幽幽,见她凝眸远望,看着夕阳,人在血红光芒之下,犹如一个血人一般,让人见了心中发颤,顿时想起她在红叶树下说过的话,一时间,便连受的伤都忘了,只觉一股凉气从心底里翻腾出来。
其时,残阳如血,人如血,而整个天空也仿佛被泼了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