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长宁笑了笑，可是她的笑容却充满了痛苦。
“我跟着父亲一起在阵前杀敌，听到噩耗，我父亲想不也想，便带兵驰援，想要亲自擒拿乌格尔泰，还我哥哥一个清白。”
“可是，谁也没有料到，肃州城早就不是大魏的肃州了。我父亲叩开城门之后，以为会跟乌格尔泰有着一场血战，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的冷箭来自他身后。”
“我亲眼看着我的父亲跌下马，被万箭穿心。”
邓长宁当时身在后方，等她带着亲兵赶到，已经无力回天了。
父亲这个主将死了，军心已散，根本不是自己一个女子便能扭转的。
城里的北蛮人杀也杀不完，自己突出重围，赶回府里时，看到的一幕却如同人间地狱。
邓长宁突然拼命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啊啊啊啊——”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叫，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癫狂。
沈云绾见状，立刻来到了床榻前，手里的金针扎在了邓长宁的百会穴上，接着，喂给了邓长宁一粒药丸。
半晌，邓长宁总算平静了下来。
“不要……”
“不要……”
邓长宁嘴里喃喃着，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紧紧地贴在墙壁上。
“别过来！”
“你别过来！”
邓长宁刚刚平复下去，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发起“疯”来。
紫竹见机不对，立刻冲进了屋子。
“王妃，邓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所受的刺激太深了。先出去再说。”
沈云绾将空间留给了邓长宁。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总算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刚刚邓长宁的话颠三倒四，说明她的记忆一直处于一个极端的混乱的状态。
但是有几点，沈云绾可以肯定。
第一，邓长杰之所以会被扣上通敌的罪名，是因为他发现了真正的奸细。
而他，一定是做出了某种试探的举动，才会被那人察觉。
第二，邓骁是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
至于肃州城破的具体时间，沈云绾则是无法判断。
还有霹雳弹。
自己当时把霹雳弹的制作方法交给了卫俊卿，由他来呈给皇帝换取功劳。
若是有霹雳弹在手，即使邓骁中了暗箭，他所带领的大军也不可能毫无抵抗之力。
除非，霹雳弹根本没有交到邓骁的手上。
卫俊峰！
沈云绾的心头浮上了一个名字。
邓骁在军中的位置属于一人之下，能够压制邓骁的也就只有他了。
可是卫俊峰有什么理由通敌呢？
难道，卫家的富贵还不够吗？！
一位大长公主，一位兵部尚书，一位骠骑大将军，况且，晋阳公主也即将嫁到卫家！
沈云绾想不出卫俊峰投敌的理由。
“王妃娘娘。”
孟老夫人走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屋子里的女娃娃是不是邓将军的女儿？”
此刻，沈云绾再也不敢小看这位老太太了。
仅凭一个姓氏就能够猜到，可见孟老夫人是个心中有锦绣的人。
沈云绾轻轻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既然听说了邓家的事，若是邓小姐惊扰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勿怪。”
“我哪能怪她呢？”孟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邓将军我也见过，有一次王爷回京，就是在我这里落脚的，当时随行的还有邓将军。”
“王妃，老身绝不相信邓将军会通敌。”
孟老夫人一脸坚定地说道。
“老夫人，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会冒着风险救下邓将军的女儿。以后，邓小姐就要麻烦老夫人了。”
将邓长宁安顿在庄子上，是不得已的选择。
谨王府现在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沈云绾不敢冒险。
倒是这处庄子，不仅隐蔽，而且风景极好，孟老夫人又是一个慈和的老太太，也许能够缓解邓长宁心中的伤痛。
只是，一旦邓长宁的行踪被人发现，孟老夫人便会担上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这可是重罪！
若是孟老夫人因此拒绝，沈云绾也能够理解。
“王妃娘娘，您不用客气，邓小姐能住在我这儿，我也能够有个说话、解闷的人。”
孟老夫人笑着说道。
沈云绾松了口气。
“老夫人深明大义，我和王爷谢过老夫人。”
“嗐，王妃娘娘，我们母子能有今天，多亏了王爷，为了王爷，这都是应该的。”
(
孟老夫人说着，走到了窗户边，悄悄开了一道窗缝，朝着屋里望了一眼，立刻又把窗户合上了。
“王妃，邓小姐好像睡着了。”
沈云绾还以为这道窗户是封死的，没想到只是一个障眼法。
她怔了怔。
孟老夫人见状笑道：“这都是小五跟我耍的花招呢。不瞒王妃，他啊，以前喝多了酒，就会跑到这间房歇着，生怕我知道。我啊，就让人做了这扇窗户。”
“小五粗心得很，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孟老夫人一脸笑呵呵的。
“其实，我也知道他怕我担心，才会瞒着我。可他是我的儿子，我能不牵挂他吗。他每次醉酒回来，我就会到这窗边来瞧瞧，也好让人送碗醒酒汤来。”
沈云绾被这母子两人间的斗法逗笑了。
她弯起眉眼，朝着孟老夫人竖起大拇指：“这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看着谨王妃眼底的阴悒总算变淡了一些，孟老夫人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说句不恭敬的话，自己这个年纪，谨王妃就和自己的孙女差不多。
一个仙女一样的姑娘，就该多笑笑，总是愁云满腹的，让人看了心疼。
“王妃娘娘，若是邓小姐一直这样，我愿意照顾她。”就在刚才，孟老夫人便下定了决心。
孟老夫人的话让沈云绾有些发懵。
不知道这位老太太的“照顾”是怎么个照顾法。难道孟老夫人要认邓长宁为义女？
可邓长宁不一定会同意。
“老夫人，你的意思是……”
沈云绾试探道。
“王妃娘娘，我家小五不是还没有娶媳妇吗？邓小姐若是能够嫁给我们家小五，那是他高攀了。”
孟老夫人的话让沈云绾再一次呆住了。
半晌，沈云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孟老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沈云绾跟着孟老夫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王妃娘娘，我也知道，邓将军是二品大员，我如今提起婚事，有些趁人之危……”
孟老夫人的神情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没错，若是邓骁没有落难前，孟老夫人提出婚事，就有些不自量力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邓骁就算能够洗清身上的罪名，人也已经不在了，不能给孟池丝毫助力。
而孟池现在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统领，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一旦萧夜珩登上皇位，孟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
孟老夫人却用了“高攀”两个字，可见在她心里，并不嫌弃邓长宁罪臣之女的身份。
“老夫人，邓小姐原本是要被押送到御前定罪的，是我找机会让邓小姐假死，把人救了下来。若是邓家不能平反，那邓小姐的身份就一辈子都不能见光了。”
沈云绾觉得有必要提醒孟老夫人，免得孟老夫人想得太乐观了。
“王妃，您说的我都知道。我就想问王妃一句话，邓将军有没有通敌？”
虽然孟老夫人并不相信，邓骁会是这种人。
但她还是想从谨王妃的嘴里得到一句准话。
“老夫人，邓将军忠勇双全、义薄云天，只可能站着死，绝不会跪着生。”
沈云绾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相信自己和萧夜珩的眼光。
“那就好。”
孟老夫人展颜一笑：“只要邓将军没有通敌，王妃娘娘，我家小五要是能够娶到邓小姐，是我们家的福气。”
沈云绾有些头疼。
先是紫竹，现在又是邓长宁，孟老夫人不会是病急乱投医吧？
“老夫人，我很高兴你愿意照顾邓小姐，但是不是只有娶做儿媳妇这一种照顾。老夫人可以将邓小姐当成自己的女儿……”
“王妃娘娘，这你就不懂了，我就是将邓小姐认成义女，可这里也不是邓小姐的家啊。只有写在孟家的族谱上，邓小姐才能有家……”
孟老夫人眼眶一湿，不由抹了抹眼泪。
“我太清楚这种滋味了，如今邓家遭逢巨变，邓小姐就是这天地间的一抹孤魂，这人世间，哪有能够牵绊住她的。当初啊，若不是还有小五，我真想找个绳子，往树上一挂，就这么去了……”
沈云绾没想到孟老夫人心中的想法会是这样。
不得不说，孟老夫人很有处世的智慧
她不由对面前的老人家肃然起敬。
沈云绾开始真正考虑起这件事。
恐怕，就像孟老夫人猜测的那样，一旦邓家平反，邓长宁心愿已了，这世间就留不住她了。
为了邓家满门，自己也要照顾好邓长宁的余生。
孟池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人有了羁绊，就不会轻易寻死了。
沈云绾面色严肃：“老夫人，既然你提起婚事，那……有件事我就不能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