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珩将卷轴缓缓在桌面上铺开,看到画中的少女后,墨眸闪过一丝诧异。
“是外祖母。”萧夜珩虽然并没有跟自己的外祖母见过面,但他在皇祖母那里看到过外祖母的画像,与这画中的少女别无二致。
萧夜珩不明就里地抬起了墨眸:“绾绾,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背面。”
沈云绾很想知道萧夜珩会是什么反应。
看着妻子凝重的神情,萧夜珩的动作顿了顿,接着翻到了背面。
瞬间,他瞳孔一缩,握着画卷的手指紧紧绷起,沈云绾甚至听到了他指节传来的脆响。
察觉到萧夜珩暗中运起了内力,试图将画作震碎,沈云绾连忙握住了萧夜珩的手,指尖抚摸着他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别冲动,好吗?”
沈云绾说出自己的打算:“我准备将这幅画送到姜府,交到姜重吾手里。”
“绾绾……”萧夜珩眼底浮上了诧异。
“方才翠屏苦苦哀求我,让我不要这么做,万一姜重吾将画作公之于众,不仅是外祖母清誉受损,连你也会名声扫地。可是我不甘心……”
沈云绾语气冰冷:“我只要一想到外祖母忧愤而亡,另外两个人却子孙满堂、高官厚禄,我就忍不下这口气。”
“绾绾。”萧夜珩揽住了沈云绾的肩膀,“外祖母泉下有知,知道你为她鸣不平,一定会很高兴。”
“萧夜珩,那你呢?你赞成我的做法吗?”
沈云绾将萧夜珩的双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拉下,直视着萧夜珩的眼睛。
“绾绾,我问你,你是意气用事吗?”
“或许有一部分是。外祖母将秘密带到了九泉之下,真相是什么,我不得而知。所以,我更不能让真相就此掩埋……”
沈云绾的目光透着执拗。
“我想知道,究竟谁才是无愧于心。”
“绾绾,真相没有任何意义。死者不能复生。”
萧夜珩远比沈云绾要理智。
萧夜珩抬起手,抚着沈云绾的发丝,亲昵的动作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等我有一天手握权柄,我会让亏欠外祖母的人付出代价。”
沈云绾躲开了萧夜珩的手:“你阻止我,是因为觉得我的做法毫无意义,还是因为你也觉得,这幅画作见不得人。”
“绾绾,别说气话。”
萧夜珩目光温柔地看着沈云绾:“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云绾紧紧咬住了樱唇,半晌,怅然若失地一笑:“你不会懂得。”
沈云绾这一刻才发现,自己跟萧夜珩在认知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是时代,一是性别。
“绾绾,前朝的敬献皇后便是二嫁之妇。就算外祖母曾经和姜重吾有过一段情,那又如何?年貌相当,心生爱慕,如同我和你,再自然不过。人非草木,喜欢是无法控制的。”
萧夜珩这句话完全是有感而发。
自从遇到绾绾,萧夜珩方知,什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但萧夜珩很清楚,天下男子,多是重利轻义之徒。
“我之所以不赞同,是因为我了解姜重吾。不管外祖母是不是因他而死,你以为他会愧疚吗?在姜重吾心里,家族永远在私情之前。”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沈云绾定定地看着萧夜珩:“不管你支不支持,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沈云绾想,如果换成自己身处深渊,那她一定会倾尽所有,将另外那个人拖下水。
“绾绾,需要我陪你一起吗?”萧夜珩妥协了。
绾绾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正因为秦国夫人是自己的外祖母,所以绾绾才会想要为外祖母讨一个公道。
自己若是再阻止她,是在践踏绾绾的心。
“萧夜珩,你信我,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这件事。”沈云绾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仇怨,能让姜重吾恋恋不忘,甚至不惜报复到萧夜珩身上。
……
沈云绾接近晌午才出了门,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瞬便狂风大作。
哪怕翠屏手里举着的油伞将沈云绾护得密不透风,她的裙摆仍是被斜风吹来的雨水打湿了。
“王妃,奴婢还带了一套备用的衣服,您要不要找个地方换下?”
“不必了,约好什么时辰就是什么时辰,我若迟到,别人还以为我临阵退缩,不敢来了。”
沈云绾不顾被打湿的裙摆,在跑堂的带领下来到了早就预定好的包间。
(
沈云绾推门而入,便见屋里坐着一抹身影,面前放着一个酒壶,正在自斟自饮。
看到沈云绾进屋,他并没有起身相迎,而是在茶楼的跑堂合上门后,方才说道:“王妃送给我的画是什么意思?”
“好奇而已。”
沈云绾摘下幂篱,递给一旁的翠屏:“你去门外守着。”
翠屏闻言担忧地看了一眼沈云绾,就怕王妃一时没忍住脾气,把姜重吾给剁了。
“本宫的话你没听到?”
沈云绾的目光暗含着威慑。
见状,翠屏不敢再多留,退出了房间。
沈云绾坐到了姜重吾对面,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盏,接着一饮而尽。
“在茶楼里喝酒,姜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
沈云绾的语气透出了一丝嘲讽。
再看姜重吾,沈云绾没有了从前的忌惮,就只剩下浓浓的不屑。
“谨王妃,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这幅画作若是流传出去,谨王妃就没有想过后果吗?”
姜重吾微垂目光,从沈云绾进来,就一直没有分给他眼神,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美酒上。
“后果?”
沈云绾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们家王爷在乎吗?秦国夫人唯一的错,就是当年看人的眼光太差了。”
沈云绾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画作上。
沈云绾走到半路便下起了暴雨,而姜重吾也只比自己早来了一会儿,如此恶劣的天气,装着画作的竹筒是一定会被打湿的,而桌上的竹筒却连一丝水痕都没有。
沈云绾留意到这个细节,嗤笑了一声。
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姜重吾直到如今都没有放下。
可是那又如何!迟来的深情比狗贱!
“谨王妃,当年的事早已经盖棺定论,你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将前尘往事翻出来,只会自取其辱。”
姜重吾抬起目光,一双眼睛有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睿智,更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
眼前的他,才是曾经叱咤朝堂,让建武帝甘心叫一声“太傅”的权臣,而不是那个看似闲云野鹤的隐士。
“这句话,本宫原样奉还给你。”
沈云绾打开竹筒,将画作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若是本宫没有猜测,这幅《月下独酌图》是你的亲笔吧?”
“那又如何?我的孙女就跟谨王妃一般年纪。”
姜重吾深深地看了沈云绾一眼,言下之意便是物是人非,让沈云绾莫要在这件事上纠缠。
“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为何一幅画作就能引得姜大人现身?”
沈云绾抬起手指,理了理发鬓,一双明眸波光流转,充满了上位者的睥睨。
“姜大人,本宫虽然年纪足够做你的孙女,不代表本宫跟你的孙女一样天真无邪,是不是口是心非,本宫有眼睛,自己会看,本宫也有脑子。”
“谨王妃真是伶牙俐齿,难怪陛下对谨王妃一直心怀不满,女子最重要的不是聪明,而是温婉贤淑。”
“本宫就说父皇哪里来的这么可笑的想法,原来是你误人子弟。”
沈云绾将姜重吾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若是女子一味温婉贤淑,当初何来‘孟母三迁’。姜大人熟读孔孟之道,眼光见识却如井底之蛙,这世上只分聪明人和蠢人,没有听说过,聪明人和蠢人还要分男女。”
沈云绾的这番话让姜重吾怔了怔。
虽然谨王妃更像是在诡辩,但就像谨王妃说的,一个蠢人,是说不出这些话来的。
“本宫很好奇,当年,秦国夫人吸引姜大人的,难道是她的温婉贤淑吗?”
沈云绾勾起唇,似笑非笑道:“姜夫人倒是性情温婉,姜大人不许姜夫人走动,她就紧闭大门,还勒令家中的女眷也如此。姜大人若是当真喜欢,又为何对秦国夫人念念不忘呢?”
她这句话实在厉害,就连姜重吾将养气功夫修炼到家的人也不禁怫然变色。
“放肆。”
“放肆?”
沈云绾浅浅一笑:“姜大人这是恼羞成怒,连君臣之礼都忘了?你这种人也配做帝师,自己德行不修,如何执教天子?”
沈云绾送来的画作带给姜重吾的冲击力太大了,让他一夜都未成眠。
直到此刻,仍是难掩心绪起伏,不自觉间,便中了沈云绾的激将法。
此刻,看着女子横眉冷对的神情,姜重吾思绪翻腾,不禁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也是这样的狂风暴雨,而她就站在凉亭之中,朝着自己露出一朵淡淡的笑容。
“我即将成亲,我送你的信物,请你归还。”
短短一句话,便抹杀了自己跟她曾有过的海誓山盟。变心之快,让自己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