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看了眼村头的那些老人,他知道自己以后要做的事还很多,别看眼下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这个过程中,牺牲也终究不可避免。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若想复兴大燕,就只能踩着天下黎明苍生堆砌而成的枯骨上位,如果此心不坚,则必受其噬。
慕容复步履沉重地来到村尾,迎面是数百名耕作的百姓,其中有契丹百姓,也有大宋百姓,到了他的燕北之地,无论是宋人还是契丹人都会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身份而受到歧视,或是区别对待。
起初大宋的百姓还有些畏惧契丹人,毕竟在他们印象中,契丹人都是茹毛饮血的蛮夷,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他们抓去吃了,沦为口粮。
但随着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后他们发现,契丹人虽长得粗犷,但待人却十分真诚,对于他们的到来,也表现得极为热情,这反倒让存有戒心的大宋百姓无所适从。
不过见这些契丹人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野蛮、难以相处后,大宋百姓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防备,能相对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那般好相处的,其中也有对契丹人格外憎恨,不愿与之为伍的人。
而郡城的城主则会将这些人统一管理,安排到别处住下。
除了在劳作的百姓外,此处还有许多来往的客商和一些文人打扮的雅士游览参观。
商人重利,有着雁过拔毛之称,在得知了辽西郡的独特管理方式后,自然会想着来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而那些文人雅士,也大多都是家境殷实之辈,平日里闲着没事,四处游玩,途径此地的。
“兄台可是第一次来这辽西郡?”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慕容复身后响起,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雅士正向自己拱手作揖,脸上带着几分谦和的笑容。
“正是!”
慕容复对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没有半点兴趣,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拱手回了一礼。
“在下姓朱名敦儒,字希真,乃是洛阳人士,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朱敦儒本来是在朋友的引见下,到这燕北之地来增长见识,却不料朋友有事先离开了,独留他一人在此处。
那些文士见他气度不凡,都想过来结交一番,但朱敦儒自诩清高,对这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插标卖首之辈根本瞧不上眼,于是干脆躲到了树下乘凉,谁也不理会。
直到慕容复的出现,才令他眼前为之一亮,觉得只有此等气质超凡脱俗之人,才配与自己结交……不,应该是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自己主动上前攀交才是。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慕容复本来还不甚在意,但在听到对方的名字后却是愣了一下。
朱敦儒……莫非是与“诗俊”陈与义并称“洛中八俊”的“词俊”洛川先生?
传闻此人有着经世之才,在历史上,被几次举荐为官而不出任,一直到了五十多岁,才在亲朋好友的劝诫下,上京就职。
在位期间,因政党之争,也并未做出什么尤为突出的政绩,直到被人弹劾后,又经秦桧委派,出任鸿胪寺卿之职,可惜一个月后秦桧病死,他又再次被罢官,直接成了人生中的一大污点。
在仕途上,朱敦儒可谓是并无出彩的地方,唯一让后人记住的,还是他的词作,以及洛中八俊之一“词俊”的称号。
至于他是否真的有经世之才这一点,确实有待考证。
这些念头只在慕容复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面对朱敦儒的请教,他淡淡回笑道:“在下李延宗,江南人士,朱兄有礼了!”
“李延宗?这名字倒是跟当年西夏朝宋的一位客使相同,听说那李延宗还是西夏国的一位武将……自古文武不两立,不过那位李将军的一首《潼关怀古》,却让在下感触之深,至今难忘啊!”
朱敦儒先是惊讶于对方的名字,随后谈及当年之事,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
当年这首词作虽是慕容复借由赫连铁树之口传出来的,但回到西夏后,赫连铁树不愿抢占慕容复的功劳,于是就说出了当日的实情。
因此这件事也渐渐传回了大宋,被宋人所知。
而且在未得到证实,还只是谣言时,就已经被大宋汴梁的才子们确以为真,毕竟他们宁愿相信这首千古流传的诗词是西夏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所作,也不愿承认是西夏国的征东元帅赫连铁树。
本意是不愿承认他们还不如一个武夫,谁知后来更准确的消息传回来后,那李延宗竟也是个武夫,这让汴梁的一众才子们都集体破防沉默了!
慕容复看着滔滔不绝跟自己讲述这首词作的朱敦儒,虽然对方口中的主人公是自己,但这首惊世之作却并非他原创,他自然不会去厚着脸告诉对方,我就是那个西夏李延宗,作出《潼关怀古》的人。
眼看朱敦儒说个不停,慕容复无奈地打断道:“朱兄,未知今日来到这抚宁村中,有何感想?”
朱敦儒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干咳了两声,看向耕作的抚宁村百姓,叹道:“宋人和契丹人一起耕种劳作,且能相处的如此融洽,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慕容复笑道:“契丹人也是人,这又有何不可?”
朱敦儒道:“如果在来到燕北之前,李兄与小弟说这些话的话,小弟定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但看到今日之景,却是令小弟有些汗颜!”
他虽无官无职,是个闲散人员,当然,他也不屑于为官,但如果有朝一日,他朱敦儒能在朝为官的话,若有外敌进犯国土,他必上奏伐谋,绝不退让!
在骨子里,他就是个主战派,因此对契丹、西夏等一众外族人,一直都心存芥蒂,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今天看宋人和契丹人一起耕作的场景后,他突然发现,契丹人也是人,他们不过是契丹的百姓而已,并非是战场上那些杀人如麻,屠戮宋军的野兽。
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两国交战,受苦受难的永远都是无辜的百姓,无论是大宋的百姓还是辽国的百姓,其实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