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馅饼大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刘锦燃一身小商贩打扮已经算是在台南站稳了脚跟，尽管台南这里没有大明那般处处扒皮的怪相存在，可要说这小商贩赚钱依旧会处处受到来自各方的打压。
几个月的时间里，刘锦燃在台南做过许多工作，也在工地搬过砖，在酒楼里当过跑堂，在铁匠铺里当过学徒，可每一次都只能坚持一个月便要换一个工作。
倒也不是他刘锦燃是那种受不了苦，没办法坚持在某个工作上的人，而是台南这里任何一个工作的收入都比大明多，他想多了解一些行业，方便以后把父母家人接来的时候能让家人最快了解台南这里的情况，找到一个赖以谋生的工作。
如今刘锦燃做的这种小商贩算是台南的特色，因为这里各行各业都有来自大明的翘楚抢占市场，所以人们处处都要争分夺秒增加效率，以至于吃饭就成了一种应付差事，很少有人有时间能够坐下来稳稳当当的吃上一顿饭，这就导致了台南这里非常流行所谓的快餐。
这所谓的快餐无非就是一些简单方便的食物，方便在台南这里工作的人可以花费并不多的钱财购买，并且一边走一边快速填饱肚子。
因此包子、饺子、肉饼这一类食物就成了台南的主流食物，刘锦燃也观察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发现了这个商机。
要说这门生意也不能算是他发起的，而是随着台南务工人员增多，主动出现的一种现象，唐人乔家最先带起了风气，向市面上发售了一大批所谓的小吃车，一下子就让台南雨后春笋般增加了这个行业。
唐人对每一件事都要管理，也都要收税，所以看似很多时候显得有些刻薄，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唐人也会因此给出很多经商的思路。
比如这乔家推出小吃车，唐人立刻就跟着补充立法，宣布小吃车的运行标准及税收要求，一整套完善的机制是同步出现的。
有细心的人只要稍稍进行了解就能发现，这的确是如今台南的需求，一些像刘锦燃一样胆子稍微大一些，手里有些存款的人便立刻进行了尝试。
如今刘锦燃便是推着一辆这样的小吃车在走街串巷卖馅饼，馅饼的制作方式也是唐人那里传出来的，倒不是说大明没人会做馅饼，而是唐人喜欢吃什么东西，他们身边的奴仆和台南各家饭店便会第一时间顺着他们的喜好推出产品，进而形成一种风气，再传到小吃车这里。
和其他人不同，刘锦燃算是那种手头资金较为充裕的摊主，所以除了一开始他自己花费钱财购买小吃车，又花了钱学习馅饼的手艺之外，他还专门花钱印刷了一批小吃车每天行走的路线，把这样的宣传单通过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跑腿小子散发到整个台南。
唐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们的印刷品又精美又便宜，这块儿的市场唐人牢牢抓在手里，以至于很多明人想要办理报纸，也没办法摆脱唐人掌控渠道的命运。
刘锦燃来到台南的时候手里带了一笔钱，所以这就让他比其他小吃车摊主更有了先发优势，凭借着狠心砸下广告钱，又愿意和那些跑腿小子分润每一单的利润，一下子就把他的小吃车推广到了全城。
这手段都是唐人玩剩下的，可偏偏对于如今生活在台南的人来说非常适用，因此刘锦燃如今只是坚持着自己亲自推车出去叫卖，实际生产制作馅饼的反倒是他雇佣的一批厨娘，在一间他租下来的库房中完成。
尽管每天都有数千张馅饼出售，但人工、房租以及分润给跑腿小子的提成，实际算下来利润也非常少，少到了都不如他自己打工赚的多。
之所以还能够坚持下来，说起来也是刘锦燃的一种幸运。在成为第一批小吃车买家，并且有魄力投放广告的时候，他的这种思维就被卖车的乔家人看重，并且主动给了他一些赚钱的思路。
这也是刘锦燃来到台南之后，第一次领略到唐人的恐怖。
唐人并不是像那些土豪劣绅一般靠着强硬手段来迫使别人屈服，而是或提供一种商业运作思维，或是提供资金以及某些方面的帮助，然后只拿走你一部分股份，成为你的合伙人，就像股股市中的那些大企业一样，使用各种方式和你绑定在一起。
这种模式对于刘锦燃这种当前时空的人来说，无疑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人出钱出资源帮助自己快速将生意做大，自己能够收获的利益也远超原本的计划，任谁也很难理智的去抗拒这样的合作方式。
然后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刘锦燃才慢慢发现这其中狠辣的地方。首先就是这小生意的收入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甚至为了尽快扩大规模，乔家人会劝说刘锦燃主动压低价格来保全市场占有率。
这就导致了刘锦燃明明每天都能售卖出数千张馅饼，小吃车的名气也在台南渐渐成型，可偏偏实际到手的利润只能与打工相比。
除了压制利润之外，新增投入还在不断出现，比如持续做广告，招募更多厨娘主动开发不同馅料配比，增加制作效率，调整流程一系列需要资金投入的改变。
这些行为都是对生意有好处的，哪怕是刘锦燃一天书也没读过，也很容易接受这样的改善，继而就不得不接受乔家人继续注资，从而进一步稀释他的股份占比。
影响力再一步增大之后，乔家人便停止主动注资，用一种保持合作关系，不适合拿走太多股份的名义来安抚刘锦燃。
但手段是不会停止的，毕竟这门小生意还需要急需扩大市场占有率，于是乎乔家人帮忙联系了台南银行，用股权做抵押，又从银行贷了款子来继续扩大生意规模。
几个月来，刘锦燃的身价直接原地起飞，从那个只有百余两银子闯台南的小伙子摇身一变成了身家数千两的成功商人，甚至许多商人都开始主动与刘锦燃交往，希望能从他这里获得一些成功经验。
可也只有刘锦燃自己心里清楚，他那百余两银子早就因为乔家的多次注资而不得不保全自己的股份而投入到了这门生意里，即便如此他如今的占股比例也少的可怜。
此外实际利润方面倒是开始有所好转，可大股东是乔家，又要偿还银行贷款，他能实际拿到手的分红少的可怜，甚至有些时候为了能在其他商人面前维持成功商人的形象，他还不得不用自己手里部分股份去银行贷款来维持所谓的‘体面’。
他并不知道虚荣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只是知道这门小生意的股价一直都在上涨，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拿出一部分股份发售出去把他欠的贷款还上，更是可以用手里的股份直接在台南买房，把家人都接到台南这里。
唐人的这些手段其实很容易被人分析出来，事实也是如此，这套玩法欧洲海商和大明士绅商贾只要稍稍琢磨便很容易弄清楚。
但问题是乔家人选择的是刘锦燃这种毫无根基的普通人，而不是那些比猴子都精明的老商贾和士绅。
这就导致了唐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制造财富神话，然后顺利的把那些包装好的股份高价卖给士绅商贾。
作为既得利益者，尽管刘锦燃的收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但至少唐人还没有到了吃绝户的地步，所以还算是给他留下了不少获利空间，他自然也不会断了自己的财路去把这些秘密告诉其他商人。
如今的刘锦燃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说白了乔家通过这个看似并不复杂的方式已经拿走了他的产业，只是现在选择权还留给他，他可以选择继续和乔家合作，或许在成为乔家人之后，人家还能给他一口饭吃，继续重演这一套流程。
也可以放弃成为乔家人，到时候是否真的可以带走自己现如今的财富，刘锦燃自己心里是没有底的。
在见识了唐人的初级手段之后，刘锦燃如今也没什么好纠结的。无非就是一个选择而已，曾经的自己饭都吃不饱，不然也不会从家乡离开出来讨生活。
如今算是被贵人看重，无非就是给人家做事而已，乔家吃相也不算难看，至少他还能过上曾经不敢想象的生活，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馅饼大王’刘锦燃的拜帖出现在洪承畴的面前时，洪承畴和洪婉是非常不解的。
换做是其他大明官员，这种行为几乎可以被人家当成是侮辱，不说报复，最起码也不会接见。毕竟士农工商，再怎么提高商人地位，一个卖馅饼的也绝不敢给一位官员递上拜帖。
敲了敲桌子，洪承畴皱眉问道：“这刘锦燃也是烂枪林一派的人？”
洪婉同样皱眉，只是这并没有耽误她回答洪承畴的问话：“据说是最近几个月在台南出现的小商人，这人很有办法，推着小车卖馅饼愣是卖到了每日出货数千张的地步，广告甚至都打到了三大报上面，听下面人说，唐人乔家投资了数千两银子购买这生意的股份，如今不少商人都对这个刘锦燃手里的股份十分看好，股价每天都在涨。”
洪承畴来台南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家族中一直都有收集台南这里的情报，所以他也知道股票的一些事情，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古怪的说道：“乔家的人，这个乔家听说在和烂枪林合作，看来这是烂枪林想要通过乔家与我洪家建立合作关系啊！”
洪婉依旧皱眉，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兄长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小妹倒是不太明白对方这是什么用意？”
洪承畴也算是在官场历练了几年，当即便随口回道：“或许是利益输送，既然烂枪林希望我能在官面上和他合作，目的肯定还是所谓的东港或旅顺，这事真要是涉及到了家族利益，我们未尝不能合作。我猜对方可能是来送好处的。”
洪婉苦笑道：“兄长，这唐人手段小妹也有所研究，说实话算得上是精明，但却并没有出现过于复杂的玩法。无非是利益绑定，用所谓股份的方式来与想要合作的人建立利益连接。这股市说白了更像是专门给大家族建立联系的场所，各家拿出部分产业的股份来交易，相互绑定从利益方面直接衡量合作与对抗关系，算得上是为世家存续多了一条手段，但手法不算新鲜，无非就是提供了一个平台，一个更多利益交杂的机会而已。”
洪承畴点头道：“是啊！这东西为兄也是如此看法，只是有唐人强力手段作为媒介，这玩法就可以操持下去，说实话为兄甚至有过一个天真的想法，那便是大明若想摆脱危机，未尝不可以拿出部分核心产业来这里交易。”
“只要利益能够多方共同持有，大明不仅能够得到财政方面的改善，有足够的钱粮供养军队，甚至还能因为利益捆绑的更加牢靠而重新收获世家的忠诚。”
洪婉有些惊讶自家兄长的这种想法，不过转念间她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兄长这般想法倒是没错，只是兄长恐怕也能发现其中问题吧！”
洪承畴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经不起推敲，若真是如我那般天真想法，大明怕是很快便会灭亡，毕竟这所谓股市不过是唐人操盘的游戏而已，掌控权都在人家手里，人家有的是办法能把你的股份变成人家的。”
洪婉微微点头：“兄长，说回这个乔家的刘锦燃，小妹为何觉得对方来这里并非是为了与我洪家合作，反倒是更像烂枪林与我们要保持一定距离的行为呢！”
洪承畴皱眉道：“确实如此，那柳琴出面还算得上是一种姿态，毕竟柳琴的地位在整个台南算是人尽皆知，如果真是直接和我洪家合作，也算是我洪家与烂枪林公开合作的一番姿态。可如今柳琴什么也没做，偏偏是乔家拍了个新晋成名的小商人过来，这未免就有些小觑我洪家，也太过狂妄了吧！”
洪婉仔细盯着自家兄长的表情变化，发现后者即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在脸上出现愤怒，很明显对于这件事的态度并没有表现的那般愤怒，这就让她意识到了自家兄长心里似乎还在希望能与唐人合作。
脑子里快速复盘了柳琴来拜访以及刚刚自家兄长说过的话，洪婉眼珠子一转，立刻开口问道：“兄长，对方这般侮辱我洪家，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我洪家不与其合作便是，犯不上如此动怒。”
洪承畴哪里看不到自家族妹那眼珠子乱转的机灵劲儿，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我洪家最精明的人，换了其他子弟，怕是为兄刚刚那番话便会让他们气愤到要和人家搏命，偏偏是你，看穿了为兄心思却还在这里阴阳怪气，当真让人恼怒。”
洪婉笑着吐了吐舌头：“兄长谬赞。”
洪承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随即叹了口气道：“行了，我就不去见那个小商人了。你也别去，安排个管事去见一见就好。既然人家摆明了不想公开合作，这样对我洪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我洪某人也是朝廷命官，着实不该参与这般事务。”
洪婉有些好奇的问道：“兄长，如此侮辱，为何还要选择与之合作？”
洪承畴苦笑：“你也不必考校为兄，我们洪家的体量又哪有资格真的和人家合作。晋商、徽商这种庞然大物尚且寻不到门路，东林那些人也才堪堪与唐人有所接触，真要是直接选择和我洪家合作，洪某还真不敢应承。”
“为兄此来本就是想私下联络唐人获得一个应援渠道，他日辽东局势必然会影响官员晋升，为兄若想官途有所展望，方方面面就少不得四处联络。再者这一次只是用了些小手段引起唐人注意，没有真本事，人家最多也就是撇上一眼而已，还是需要我洪家拿出实力才行。”
说到这里洪承畴有些踌躇的站起身叹了口气，这才缓缓把目光转向洪婉身上说道：“小妹要留在这里经商为兄是支持的，只是为兄也要提醒小妹，这唐人可与我等自小熟悉的的大明完全不同，说他们是商人也好，是官员也罢，总之要小心谨慎的应对，丝毫不得马虎。那烂枪林人都不在台南，手下便能如此迅捷做出反应，可见其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
“唐人如今安排一个经商者的手下来接触，便意味着对方并不排斥与我洪家合作，只是合作的体量在人家看来也仅仅是这种地步而已。说白了人家这算是在提醒我洪家要摆正位置，小妹切记世间能成为一方豪富的人可没有蠢材，我洪家人也要引以为戒，万万不可自视过高，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洪婉点了点头，倒是心中庆幸自家兄长是个清醒的人。若是换做其他自己子弟，她还真担心人家唐人这般反应会让洪家误判。
以她从商的经验来说，对方这种姿态可算不上侮辱，甚至按照商人的角度来说，这还算是非常有诚意的合作姿态。
毕竟一两银子的生意想要吸引千万两银子的买家，这本就是天方夜谭之事。
按照洪家的体量来说，对方能派乔家下场就已经算是高看洪家一眼了，这般机遇换做晋商和徽商怕是早就开正门出去迎接了，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机会。
乔家选择一个最近炙手可热的小商人过来接洽，一来算是提醒洪家体量还和乔家不对等，想要合作可以，但不能要求太高。
二来也是释放一种善意，乔家把最炙手可热的生意送上门来，表现出了对洪家的重视，至少是真的重视了洪承畴的那些小动作，表达了很清楚洪承畴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