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片死寂,城郊一间破败的旧宅子内,正闪着点点烛火。
灯光将不大的屋子照得还算明亮,里面是个正常大小的暗室,桌椅床铺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寻常人家用不太到的妆台,上面放着些小姑娘用的头绳发油,还有几本《女诫》《道德经》之类的读本。
外间坐着个中年妇女,梳着利落发髻,睁着阴鸷的双眼望着窗外。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灰色布衫上,在这深夜里显出几分令人胆寒的味道。
里间床上帐子垂落,隐约有个女孩子睡得正香,透过薄纱,依稀可见那小姑娘的五官,浓眉大眼,清秀可人,赫然正是谢朗在找的妹妹。
均匀的呼吸声让人昏昏欲睡,但妇人却没有半点困意。
外面风声微动,就见一只信鸽扑棱棱停在窗户上,那妇人反应奇快,伸手将鸽子腿上绑的字条拆下来,快速扫过之后面色大变,随即回头看向内间床上。
灯光照在她本就严肃的面目上,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她思忖片刻,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笼在袖口里,直奔床榻而去。
床上的小姑娘似有所感,迷迷糊糊睁开眼,唤了一声。
“夫子。”
那妇人脚步未停,伸手抓住她的衣襟,小姑娘挣扎着,眼里满是惶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夫子要杀我吗?”
那妇人扬了扬唇,眼神染上一抹阴毒。
“黄泉路上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不争气的哥哥。”
小姑娘在听到哥哥时,瑟缩了一下,她颤抖地道。
“夫子,你放了我吧,我哥哥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妇人冷冷一笑,完全不复平日教书时的温煦,这份骨子里散发的讥讽,使她在油灯下看起来愈发阴狠诡谲了。
“你们兄妹黄泉路上做个伴吧,你快走几步,说不定还能赶上他。”说毕露出手中的匕首,用力朝着小姑娘的要害刺过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枝箭如同流星,穿透窗子而入,箭矢破空的声音被淹没在小姑娘的惊呼里,下一刻,那妇人便倒下了,眼神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小姑娘瘫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几个黑衣人扑进来,已经来不及反应。
“现场收拾干净点儿,别留痕迹。”随后而入的王管家看了看小姑娘,略一思忖,“把这孩子送到燕玺楼,先让骊娘找人照看一下吧。”
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妥,继而改口。
“算了,我亲自跑一趟吧。”
***
皇长子失踪的消息是次日在宫里传开的,启献帝大惊失色,谢朗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说丢就丢呢?
起因是龙鳞卫在宫墙缝里发现了一封信,上头指名请皇上御览!
原本这种信是不会被送到皇帝面前的,可那上面写着事关皇长子,又是用血迹封口,龙鳞卫不敢怠慢,直接呈到了启献帝面前。
启献帝起初也以为是谁的恶作剧,毕竟谢朗年纪也不小了,但拿到信的时候,登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信是很粗糙的草纸写就,信封上甚至还沾着些脏污,本登不得大雅之堂,但那上头潦草字迹的内容,以及沾着的斑斑血迹,却让人不得不相信它的真实性。
启献帝抖着双手将信拆开,一块刻着“朗”字的玉佩直接掉出来,摔在厚厚的地毯上,好险没有碎掉。
那上面只有一行字:你儿子在我手里。
启献帝控制不住地站起,险些摔倒。
周总管连忙上前扶住。
“皇上保重龙体!”
启献帝恍若未闻,半晌才抬头看他,神情僵硬,许久也未曾说出话来。
周总管心下大骇,那信封皮上的字他也看到了,真假虽然未知,但确实容易搅乱人心。
“派人去东宫!把皇长子叫来!”启献帝像是突然缓过神来,急急催促着,周总管一迭声答应着,正准备去叫,就见启献帝伸手拦住。
“算了,朕亲自去!”说毕大步流星往外走,周总管愣怔片刻,立刻跟上。
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就是为了扰乱他的心,朗儿在东宫好好的,怎么可能被抓,简直荒谬!
他满脑子自我安慰的言辞,其实一颗心在兀自翻滚,宛如油烹。因为那块玉佩确实就是谢朗的,那东西他片刻不离身,怎么会落入他人之手?
思及至此,他脚下步子更快了。
那厢东宫里,钱落葵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半夜谢朗走的时候他知道,当时他说若是顺利,自己四更天左右就会回来。若是万一没有回来,就按照他交代的说辞,至少可以保证母子俩安全无虞。
钱落葵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外面从安静到嘈杂,东宫门口始终没有半点动静,她的心一寸一寸沉下去,直觉告诉她,谢朗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她知道她现在应该奔赴御书房,哭哭啼啼求救命。可是一旦告诉,谢朗就再没回头路了。所以她不想动,总抱着一线希望,期待会有奇迹。
直到外面通传,说启献帝到了,她恍若未闻,动都没动,一旁进来通报的嬷嬷急得直催促。
“皇长子妃,快接驾啊!”
钱落葵依然杵着不动,启献帝进来,瞧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就凉了半截儿。
“朗儿人呢?”
钱落葵眼圈儿通红,眼底一片青黑,下唇被咬出了血。
“朕问你话呢!朗儿人呢?”
他红着眼眶,睚眦欲裂,犹如一头盛怒的雄狮。
钱落葵眼中立刻滚下一行清泪,翻身下地,深深给启献帝叩了个头。
“父亲,儿媳有罪,没能看顾好夫君。”
启献帝被那声“父亲”搞得有些恍惚,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唤过他了,这个称呼让他瞬间感到几分为人父的责任。
钱落葵那点难过被烘托得恰到好处,她哽咽着道。
“皇长子夜半时分被红莲教的人带走了。”
“那你为什么当时不来禀报朕!”启献帝勃然大怒,“若是当时来报,宫中侍卫当时就可以把朗儿救回来!”
“我怎么敢呢?”钱落葵像是解释,又像是自嘲,“他们说,若是敢去通风报信,当时就会要他的命,他是父皇的儿子,但是我夫君,是我腹中孩子的爹爹啊!”
启献帝被这番话说得怔住,是啊,红莲教能在夜半悄无声息潜入皇宫,不声不响把人抓走,钱落葵怎能不怕?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不刺杀自己呢?
是了是了,红莲教向来不想真要他的命,不过是种羞辱罢了。
想到这里,他沉声吩咐道。
“把老三给朕叫进宫来,让他带兵去找人,就算把都城掘地三尺,也得把朗儿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