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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的戏也差不多了,该杀青领盒饭了,但死前,他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平稳地交接权力。

经过几年的折腾,558年十一月初五,三台工程终于搞定,高洋很开心,将铜雀改名金凤,金虎改名圣应,冰井改名崇光,然后大赦天下,在夜晚大宴群臣。这一天,高演、高湛、段韶、斛律金、可朱浑元、辛术、杜弼、杨愔、邢邵、魏收、颜之推、阳休之、祖珽等等文武群臣都到齐了,可谓人才济济,虽是隆冬时节,大家兴致满满,并不感到寒冷。

1.三台宴饮

觥筹交错之间,高洋志得意满。

“众爱卿,想当初魏武帝大宴铜雀台,豪杰荟萃;现在大齐的人才都聚集于此,比起魏武之时,如何?”高洋举杯环视道。魏收站起身来,笑着说:“陛下,今日之会,远胜于当初,我大齐的人才远超魏国,最重要的是,陛下之英明神武远在魏武之上!”这一通马屁拍下来,哎呀,舒服!高洋很受用。

邢邵很不高兴,冷笑道:“伯起兄,您不仅文章写得好,这谄媚的功夫也是一流呀!”学生卢思道也补充:“魏前辈的才华和气节也值得晚辈学习。”卢思道出自范阳卢氏,从小才思敏捷,拜邢邵为师,善于写七言诗,时人送雅号“八米卢郎”,也就是一口气可作八首诗。魏收写的《魏书》中,不少对范阳卢氏抹黑和攻击的内容,卢思道自然是怀恨在心。

这好好的宴会,经邢邵师徒这么一闹,瞬间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着高洋发话。高洋并没有暴怒,只是淡淡一笑,对着一旁的杨愔、高德政说:“文人嘛,自古文人相轻,呵呵。”大家这才长出一口气,高洋随后干了杯中酒,高声说:“口舌之争不过瘾,各位既然满腹诗书,要分输赢,就拿出诗赋来!哈哈哈。”

邢邵虽然和魏收在文学上惺惺相惜,但一直不认同魏收的做人为官之道,二人在这方面也是大相径庭。魏收恃才傲物,趋炎附势,崇尚浮华;邢邵为官正直清廉,脚踏实地,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时间一长,二人互相攻讦,各有朋党。虽然皇帝讨厌手下人结党,但他更爱附庸风雅,高洋很自信,他完全有能力控制这些文人,也乐得看他们表演。

粗略来看,邢邵这边有铁粉卢思道、薛道衡,薛道衡出自河东薛氏,这一年二十岁都不到,也是才华出众,在以后的岁月里他的名声将会和卢思道并称;因为一起修史书的原因,魏收这边有阳休之、李德林等粉丝。至于杨愔、杜弼等人,他们都爱惜邢邵、魏收的才华,两边都喜欢。颜之推嘛,先从南梁被俘虏到北周,后来又辗转来到了北齐,是一个外来户,做人很低调。

五十岁的阳休之,宝刀未老,率先完成一首《登高侍宴诗》:“广殿丽年辉,上林起春色。风生拂雕辇,云回浮绮翼。”邢邵、魏收二人齐声叫好,高洋鼓掌道:“风生云回,好意境,气象万千,妙呀!”

看着年岁和自己差不多的阳休之如此不服老,祖珽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凝神屏息,感受着这高台上的清风,开口吟诵了一首《望海诗》:“登高临巨壑,不知千万里。云岛相接连,风潮无极已。时看远鸿度,乍见惊鸥起。无待送将归,自然伤客子。”这一首登高诗,情景交融,格局宏大,一出口就赢得交口称赞。

“好呀,老贼,你这家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满腹经纶呀。”高洋大笑。祖珽对高洋称呼自己为“贼”已见怪不怪,他本来就喜欢偷偷摸摸,面对皇帝的夸奖,他把脸笑成了一个核桃。

作为文坛领袖的邢邵、魏收也不甘落后,纷纷吟诗作赋,大家开怀畅饮,这时候,管你什么恩怨情仇,任你什么职场斗争,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搂着肩喝着酒,好不快活。

时代毕竟是属于年轻人的,这一年的颜之推只有二十九岁,大家酒酣耳热之际,他在一旁默默吟诵《神仙诗》:

“红颜恃容色,青春矜盛年。自言晓书剑,不得学神仙。风云落时后,岁月度人前。镜中不相识,扪心徒自怜。

愿得金楼要,思逢玉钤篇。九龙游弱水,八凤出飞烟。朝游采琼实,夕宴酌膏泉。峥嵘下无地,列缺上陵天。

举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

大意如下:年轻时候仗着肤白貌美,恣意妄为,浑浑噩噩度日,结果时光飞逝,徒自伤悲;人世间有啥意思,还不如学做神仙,希望得到金楼、玉钤这样的奇书,可以像龙凤那样遨游弱水、腾云驾雾,早上采集仙果,晚上饮食泉水,向下飞没有界限,向上飞直逼青天;来这世间一趟只是暂时休息,神州大地也不够我腾挪身子的。

此诗一出,举座皆惊,各位大佬纷纷起身敬酒,表示赞叹。魏收对着邢邵笑道:“子才,你我二人争执多年,结果呢?哈哈,咱们都老了,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你看看这个颜之推,才气纵横,迟早要开辟自己的文坛。”“是呀,‘举世聊一息,中州安足旋’,此等妙句,恐怕你我二人是无法比拟的。来吧,伯起,干了这杯!”二人举杯相视一笑。邢邵已63,而魏收也52了。

面对大家的赞赏,颜之推不敢自夸,只是一个劲地说:“哪里哪里,不敢当,一个亡国之臣,承蒙各位厚爱。”

李德林笑道:“世人都知晓庾信的《哀江南赋》情深意切,依我看《哀江南赋》琐碎繁杂,还不如颜兄的《古意》言简意赅。”“哦,《古意》?朕还未曾听说过,颜爱卿,你不妨吟来一听?”高洋来了兴致。

大家也都放下杯中酒,静静听着颜之推的《古意》:“十五好诗书,二十弹冠仕。楚王赐颜色,出入章华里。作赋凌屈原,读书夸左史。数从明月宴,或侍朝云祀。登山摘紫芝,泛江采绿芷。歌舞未终曲,风尘暗天起。吴师破九龙,秦兵割千里。狐兔穴宗庙,霜露沾朝市。璧入邯郸宫,剑去襄城水。未获殉陵墓,独生良足耻。悯悯思旧都,恻恻怀君子。白发窥明镜,忧伤没余齿。”

这首《古意》是颜之推在东渡黄河进入北齐国土时候写的,全诗回忆了自己的一生,并把自身经历和南梁的覆灭结合在一起,表达了家国情怀,对旧国的怀念,对自身的悲叹。这首诗把宴会推向了高潮,大家都沉浸在这首诗的慷慨悲凉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时候,都督尉子辉前来敬酒,开始拍马屁,高洋只是醉了,但意识很清醒,他的早就私下里掌握了尉子辉的犯罪证据。好嘛,你不来找我,我还要来找你呢。趁着尉子辉先干为敬的时候,高洋拿出一把长槊,直接就把他爆了头,完事后淡淡地说:“来呀,把这个贪污犯给朕拖下去。”处理完尉子辉,高洋没事一样,对大家说:“接着喝,不醉不归。”

群臣默不作声,只有高演劝谏:“陛下,您今日已饮酒过度,身体要紧,今天就到这里吧。”高洋眯着眼笑着说:“老六呀,朕没醉,来······”话没说完,高洋靠着高演的头就睡着了。高演扶着高洋,对大家说:“各位大臣,今夜就到这里吧,适可而止,明天还有公务呢!”高演办事能力突出,做事干脆历练,平时执法严格,在群臣心中有很高威望,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才彼此搀扶着,稀稀拉拉离开了三台宴席。

2.高演劝谏

第二天,高洋睡醒后,继续喝酒,也不上朝,百官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帝的人影。高演很是生气,径直走到皇帝寝宫劝谏。面对高演的闷闷不乐,高洋一边穿靴子一边说:“只要有你在,朕为何不纵情取乐?”什么叫只有我在,皇帝就要纵情取乐?是皇帝放心我处理军政大事?还是我处理军政大事皇帝感觉到了威胁?

高演脑海里快速转动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高洋也放声大哭,把酒杯扣在地上说:“行嘛,朕知道你是担心朕的身体,从今以后,谁敢把酒送朕这里来就斩首。”高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看了看高洋。高洋开始在屋内搜集平时用的各种酒杯,然后全部摔坏,说着:“放心吧,老六,朕以后都不喝酒了。”

高演脸上逐渐转忧为喜,满意地走出去了。对老娘的承诺都是屁话,更何况对自己兄弟?高洋说的话转头就忘了,第二天,高洋在斛律金家里举办酒宴,接着嗨。崔季舒、高德政等人醉了也不分尊卑,可朱浑元、贺拔仁二位开始摔跤角斗,斛律光则开始吟诵父亲创作的《敕勒歌》,高洋就喜欢这个场面,他还亲自弹起了胡琴。杜弼一脸的不悦,他不喜欢鲜卑人这种粗狂的生活方式,用手掩着口鼻。

高洋见状,随口问杜弼:“杜大人,你觉得治理国家应该用什么样的人?”太好了,这对我来说是送分题呀,正愁没机会排挤这些鲜卑人,杜弼不屑地说:“鲜卑人不过是些骑马驾车的野蛮人,要说治理国家大事,还得靠我中原的汉人。”

高欢、高澄、高洋三人早已鲜卑化,而且北齐的开国功臣中如可朱浑元、侯景、贺拔仁、斛律金等等要么是鲜卑人,要么是其他少数民族。杜弼这番话基本就是针对广大胡人说的,高洋很不高兴。

高德政向来和杜弼政见不合,二人曾经多次在公开吵得面红耳赤,高德政严肃地说:“陛下,咱们大齐的基业大部分就是鲜卑人打下的,您平时的一言一行也差不多是半个鲜卑人了,杜大人的意思,是在嘲讽您不会治理国家。”老十一高湜向来很讨厌汉人,听杜弼如此放肆,他对高洋说:“杜弼这种人不杀,一定会引起鲜卑士兵的不满,到时候谁还愿意为国家征战?”

好家伙,这个帽子扣下来,不得了,高洋越想越气,杜弼这个家伙居然公开挑起胡汉矛盾,又想到当初改朝换代时杜弼极力劝阻自己,高洋炸了,端着酒杯,淡淡地说:“既然你如此破坏民族团结,挑拨胡汉矛盾,那就怪不得朕了。”把杯中酒喝掉后,高洋把杯子摔到地上:“斩!”

杜弼还想争辩什么,已经被鲜卑可朱浑元砍了脑袋。

高演得知消息后,又生气了,他准备写好公文,以文件的形式正式向皇帝劝谏。“王爷,这样不行呀,陛下已将大事都托付于你,你却要犯言直谏,恐怕招来杀身之祸。”王曦叹着气说。“对呀对呀,六哥,王老师说得对,别管二哥了,”高湛正在和和士开一起跳弹琴跳舞,接着说,“咱们也一起来玩儿吧。”

“就知道玩儿,再这么玩儿下去,大齐就要危险了。我今天必须痛痛快快去向陛下进言。”说罢,高演拂袖而去。

不一会儿,高演走进来了,那脸像是雕塑一般坚硬,从头到尾也不改变一丝纹路,就这样静静看着大家。贵戚们纷纷站起来,大气不敢出。这时候醉意朦胧的高洋才反应过来,瘫坐在地上说:“哎呀,兄弟,不要这么严肃嘛,不就是喝个酒嘛,你看,你一来,美好的氛围都被你破坏了。”

高演可不管你这么多,拿出了写好的万言书,开始噼里啪啦、慷慨激昂地诵读起来,脸上逐渐青筋暴起。高洋刚开始没当回事,以为高演不过是走过场,越听越不对劲,高演的口气像是老爹训儿子那样,高洋脸色开始从红色转为白色,再由白转青。

“大胆,常山王,注意你的身份,怎么敢和朕这样说话!”高洋大骂起来,让刘桃枝把刀拿过来。拿起刀后,高洋用刀环比着高演的肋下,轻蔑地说:“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弟弟,朕就不敢砍死你。”高演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高演为人很严苛,手下的尚书郎只要处理政务有失误,就会被鞭打,如果有作奸犯科,那就直接下狱拷打致死,所以群臣才悚惧。看两兄弟干起来了,群臣全都默不作声,高洋以为那些溜须拍马的臣子应该会抓住机会向高演落井下石,结果并不是这样。

高洋急了,左右环顾了一下,把平时被高洋责罚过的人叫来,把刀刃架在他们脖子上,大喝:“说,常山王平时是怎么对你们的,他是如何滥用职权的,通通说出来。”一个尚书郎看了看不怕死的高演,又看了看暴怒的皇帝,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臣,臣没什么好说的,常山王虽然执法严厉,可确实是依法办事,臣咎由自取,没什么好抱怨的。”

看到这一幕,高洋嘴角不由自主颤动起来,心中一惊:想不到老六的威信和名望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太子断然不是老六的对手呀。想到这里,高洋转怒为悲,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只得把这些人全放了。

好好好,高演不能收拾,那整一下高演的老师王曦总可以吧?对,肯定是这个王曦教坏了我兄弟。高洋憋着气,准备找个机会把王曦给整死。高演何等聪明,他提前意识到了这一点,回去对王曦说:“老师,我接下来将做一件事,为了让你活命,也为了我自己能保全,希望您能体会到我的良苦用心,别责怪我哦。”

“王爷,什么事情呀?”王曦一脸的疑惑。“来呀,王曦妄议国事,给我狠狠地打!”高演怒斥着。于是,王曦在高演的王府里被打了二十杖,皮开肉绽。很快,高洋知道了王曦的事情,便打消了杀掉他的念头,只是下令剃掉王曦的头发,让他去兵器坊服役。

没过几天,高演又当众顶撞了高洋,这次,高洋再也忍不住了:“你这个老六,给你脸了是吧?拿朕的马鞭来。”赵道德把鞭子递过来,高洋亲自往高演身上抽鞭子,疼得高演哇哇大叫,声音都响彻了整个宫殿;高洋打累了,高湜就举起木杖代替高洋打高演。高演并不认怂,而是开始绝食以表示抗议。

娄昭君得知后,心都碎了,每天以泪洗面,并且对李祖娥说:“既然皇帝要杀我儿子,那我也不活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绝食。”李祖娥将这消息告诉了高洋,温柔地劝慰道:“洋哥哥,太后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高洋也慌了神,不知咋办好,一边是自己亲生母亲,一边是和自己对着干想要分享权力的亲弟弟,于是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如果让这小子死掉,那朕的母亲怎么办呢?”“哎,算了,也罢。”高洋选择了妥协。此后,高洋多次来到高演府邸看望他的伤病,看着高演身上又红又粗的鞭痕,高洋也心软了,沉默起来。

高演呻吟着说:“二哥,咱们可是亲兄弟呀。”这一句话,让高洋彻底破防了,他开始流泪,拉着高演的手说:“六弟,如果你好好吃饭,二哥就把王曦释放了还给你。”“嗯嗯,谢陛下!”高演强撑着身子,给高洋行了个鞠躬礼。

高演一答应,高洋立刻履行了承诺,不一会儿王曦就来了。高演抱着王曦,悲伤地说:“我感觉身体疼痛难耐,以为再也不能和老师相见了。”王曦哭着说:“老天英明,惩恶扬善,难道会让王爷你就这样死去么?皇上是您亲兄长,也是您的主子,您怎么能和他计较是非呢?王爷不用膳,太后也不用膳,就算您不爱惜生命,难道就不挂念太后么?”

高洋听得连连点头,对高演说:“老六,快好好吃饭吧,王老师说得对呀。”高演挣扎着走到案几边,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起来,王曦也回到了高演府中任职。

3.吓傻高殷

行嘛,高演有太后罩着,王曦又抓不住把柄,那我整下王昕总可以了吧!王昕是王曦的亲哥,时任祠部尚书(后来的礼部尚书),资历老,德行高,大腹便便,为人狂放不羁,先后跟过汝南王元悦、孝武帝元修,还救过邢邵的命,和邢邵、杨愔关系都很不错。可高洋就看中了王昕狂放不羁这一点,这种人在高洋手下迟早要出事。

当时,临漳令稽晔、舍人李文思作奸犯科,高洋十分恼怒,当众把二人贬为奴隶,赐给了大臣。散朝后,王昕不以为意,对弟弟王曦说:“这简直是耻辱,士可杀不可辱,怎么能把官员随意贬谪为其他臣下的奴仆?”“哥哥,这种事咱还是少管为好。”王曦不止一次奉劝他哥要低调。

王昕越说越来劲:“怎么,我说的是实话呀。”王曦摇着头走了出去。中书侍郎郑颐听到了王昕的谈话,双眼一转,脑子里产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他走上前来,有意地说:“自古以来,没有朝廷士大夫当奴仆的。”王昕不知道这是圈套,随口一说:“有呀,商朝的箕子不就当了纣王的奴隶吗?”“哦。”郑颐得了这句话,如获至宝一般,转头就去找高洋了。

郑颐转述了王昕的话,然后对高洋说:“王尚书这是把陛下比成纣王呀。”“这个混账。”高洋甩了甩袖子,双眉紧锁。郑颐来自彭城郑氏,祖上世代为官,聪明机警,博学多才,但喜欢钻营,和酷吏宋钦道关系好。杨愔在一旁给王昕说好话:“陛下,王尚书未必如此恶意,请陛下明察。”高洋笑道:“朕知道你们关系好,爱卿不必多言。”王昕暂时逃过一劫,但却被高洋惦记上了。

高演的权势有多大呢?当时得到官职的人都去高演的王府表示拜谢,去上任的时候都向高演辞行。王曦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危险性,恳切地说:“王爷,此事万万不可呀。这些官吏从陛下那里接受了官爵,却跑到私人府邸拜谢恩情,这可是皇家大忌呀,应该杜绝这一类的拜见。陛下可是一直没有放下对您的戒心呢。”

“多谢老师提醒,我差点大祸临头。”高演采纳了这个意见。

高演想了想,接着说:“老师,皇上的饮食起居没有规律,我觉得身为臣子,又身为家人,还是得继续进谏,怎么能因为上一次被责罚就停止臣弟的义务呢?这样,老师,您给我好好整理一份材料,我找机会去进谏。”王曦摇着头说:“现在朝廷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您了,而您却想学匹夫的冲动莽撞,轻率地抛掷自己的生命,一旦陛下再次酗酒失去理智,刀剑哪里知道亲疏关系!一旦灾祸降临,王爷您的家业怎么办?太后的担忧怎么办?”

“难道真的到了这地步?难道二哥真的不念及兄弟情?”高演悲不自胜,接着说,“今天先这样吧,老师,容我晚上再想想。”“嗯嗯,我先把材料整理好,明天您用不用再说吧。”王曦退下了。

次日,高演前来拜见王曦,开口道:“我昨晚想了一夜,今天打算取消直谏的念头。”于是,叫下人拿来了火,当着王曦的面,把进谏的文件全烧了。“好呀,烧得好,王爷,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王曦满意地点着头。

高演忍得住么?忍不住!

几天后,高洋在金凤台再次举办宴席,趁着酒劲儿,高洋又捅死了一个人。这时候,高殷来劝谏了:“父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又来了,太子,你一点都不像朕,像个汉人一样。”高洋很不耐烦,他早就有了换太子的想法。

高殷这时候已经十四岁,性格开朗,温和儒雅,礼贤下士,在群臣中享有一致好评,生活习惯和行事风格已经基本汉化。想到这些,高洋开始哭了,哭着哭着,他又变得愤怒起来,他不甘心自己的接班人将来要被高演这个强势的叔叔压制,他一定要逼高殷一把。

高洋向身边的杨愔嘀咕了两句,杨愔去叫人押了一个囚犯上来。高洋抽出宝刀给高殷:“来,你把这个犯人给朕宰了,就现在。”高殷从来都是拿书拿笔,还真没拿过刀,更何况砍人?更何况当着众人的面砍人?看着瑟瑟发抖的犯人,高殷面有难色,迟迟不行动,他的手抖得厉害。

“快点,快砍呀!”高洋催促着,“你不动手,朕就宰了你!”

“啊!”高殷闭着眼睛,双手拿着刀砍了下去,连续砍了三次,犯人的脖子被砍得血肉模糊,惨叫声经久不衰。高殷的脸上,衣服上,手上,全被溅满了鲜血,睁开眼睛后,高殷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像是刚被水淹过一样,大口喘着粗气,眼珠子快要掉地上了。

高洋一看儿子这副德行,很生气,举着马鞭就抽他。本就沉浸在恐惧之中的高殷,遭遇了当头一棒,直接就被打傻了:“父,父皇,不,不要打······”高殷的神经受到了刺激,说话开始结巴了,而且神志不清,杨愔赶紧拦住了高洋,并且叫人把高殷送回了东宫。

自己亲手把儿子吓成这样,高洋似笑非笑,两眼空洞地对杨愔说:“太子性格懦弱,社稷大事很重要,怕他承当不了,看样子最后还是应当传位给常山王。”“啊?陛下,这种话不能乱说呀。”杨愔一脸严肃。

这已经不是高洋第一次对杨愔说这种话了。太子少傅魏收也在场,他忧心忡忡地对杨愔说:“太子,是一国之本,不能轻易动摇。皇上喝了三杯酒后,老是说要传位给常山王,以致让臣下惑乱疑虑,怀有二心。如果真的实有其事,就应当果断地实行。传位的大事,不能儿戏,总这样说,怕是国家陷入混乱。杨老,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您的话,陛下能听下去的。”

杨愔知道其中的利害,等皇帝清醒一些后,他语重心长地复述了魏收的话,高洋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说自己以后会改。末了,高洋无奈地叹道:“宰相,朕百年之后,太子怕是很难驾驭常山王的。”杨愔郑重地跪拜道:“只要有老臣一口气,誓死扞卫太子的地位。”

高洋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高德政又来劝谏了。为啥呢?高德政和杨愔都是高洋所倚重的人,当初拥立高洋称帝的时候都积极奔走,但二位政见不合,私下里有矛盾。尚书右仆射高德政也经常劝谏皇帝,高洋很烦他,所以已经给他批假了。看杨愔要抢走托孤重臣的位置,高德政也得要积极表现,所以他不请自来。

这次高德政表现过头,忘记了尊卑,一进门就劈头盖脸说:“陛下让我暂时休假,眼下您的行动比以往更为过分,这样下去,对社稷有何好处?对太后有何益处?”

高洋很不高兴,指着高德政对杨愔说:“高德政这小子居然这么和朕说话。”杨愔拱手道:“高仆射在休沐之日,也不忘国家大事,精神可嘉呀。”杨愔这是反讽,也就是暗示高德政手伸得太长了。高洋多聪明,一听就懂,面无表情地说:“朕知道了,高德政,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又是死敌杨愔冷嘲热讽,又是皇帝冷言冷语,高德政害怕起来,赶紧就退了出去。

高洋突然想起了王昕,对杨愔说:“今天怎么没看到王昕,朕不是邀请他了吗?”杨愔支支吾吾,他也不知道王昕在搞什么。郑颐不失时机出来报告:“陛下,王尚书说是卧病在床,请假了。”“卧病在床?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巧?可恶,去,你带人去给朕一查究竟。”高洋不相信。

郑颐来到王昕家中,王昕正坐在院子里喝着茶,哼着曲,摇着腿,十分惬意。王曦不经意地说:“哟,郑大人,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寒舍?”郑颐先是震惊,后是嘴角露出了喜悦:“哦,看来王尚书并没有生病嘛,来呀,给我拿下。”王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就被骑兵队捆成了粽子,押送到了高洋跟前。

郑颐也不需要添油加醋,只需把看到的一起描述一番就可以至王昕于死地。高洋也不啰嗦,只是挥了挥手,一个“斩”字,干脆利落掉到地上。王昕就这么死了,尸体被扔到了漳河水中,他的死也怨不了别人。杨愔想救他也没有好的理由。

听说自己老师的哥哥被皇帝杀了,高演气冲冲就来了,王曦也拦不住。高演又是一顿唠叨,高洋的脸像茄子一样垂着:“刘桃枝、赵道德何在?把这小子给朕拿下!”很快,刘、赵二人出来擒住了高演,把他双手按在背后,高洋则抽出宝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大骂:“小子,你知道个啥?是谁教唆你来进谏的?”

“天下都震慑于您的淫威不敢出声,不是我本人还敢有谁?”高洋伸直了脖子。

高洋气炸了,扔下了刀,让高湜把木棒递过来。尚书右仆射崔暹见状用身子挡住高演,笑着说:“陛下,常山王也是为了国家大计着想,像您这样圣明的天子,自然知道常山王的用意的。”“崔暹,你给朕让开,谁让你多管闲事!”高洋一把将崔暹推倒在地。高洋拿着木棒朝着高演胡乱地打下去,因为喝了太多酒,高洋无法站稳,也使不上劲。打着打着,高洋直接醉倒了,高演算是命大,这才捡了条命。

高演把地上的崔暹扶起来,感动地说:“现在太后都不敢说话了,本王的各位兄弟也都噤若寒蝉,而崔仆射却能坚持原则,真心劝谏陛下,这种勇气宫廷内外都感动并且惭愧呀。”崔暹答道:“要不是陛下把我从外地召回来做官,我早就死在流放地了,我不过是为了向陛下报恩罢了。”

看来,高演的羽翼已丰,高洋除了望洋兴叹也别无他法。既然同母弟弟搞不了,那就试试异母弟?十二月底,高洋带着高湛、高湜等让到北城游玩,顺便去看看地牢中的高浚、高涣二人。

4.痛杀兄弟

这二位遭遇牢狱之灾后,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看起来完全失去了人的光泽和活力。高浚、高涣二人在角落里互相拥抱,瑟瑟发抖,不知道高洋此行的目的,也不敢抬头。毕竟是兄弟,高洋忍不住放声悲歌《诗经·小雅·棠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高洋唱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时候,不由自主流下泪来,高浚、高涣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扒拉着牢房的柱子,深情地看着高洋,和高洋一起歌唱,声音不住地颤抖。高洋左手握着老三高浚,右手拉着老七高涣,不停地说:“兄弟呀,兄弟!哥哥想你们!”

“二哥,二哥!”高浚、高涣悲不自胜,眼泪鼻涕淹没了其他言语。高洋也是性情中人,打算放了他们,转头对刘桃枝说:“快,给我兄弟开门。”

“二哥,猛虎怎么能放出洞穴?”沉默许久的高湛,突然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高湛平时和高浚不合,这次来就是下定了决心要整死二位的。高洋一听停止了哭泣,高湛再点一把火:“二哥,你忘记了他们平日里的影响力?”高湜没说话,只是在一旁点头附和。高洋擦干了眼泪,表情开始凝固,将身体转了过去,背对着牢房。

本来眼看天降甘露,结果硬生生被高湛给收了回去,高浚心里那个愤怒可想而知,他大声骂道:“步落稽,苍天在上,你不怕遭报应么?”高湛,小字步落稽。“二哥,我们只愿意做个平头百姓,放了我们吧。”高涣又转向高洋的背影,哭着说。

高洋一想到高浚、高涣的才干,他就头疼不已,恐怕留下两位弟弟迟早是祸害,突然,高洋拔出佩剑,猛地转身刺向高涣,高涣可是阵前斩杀过裴之横的猛男,下意识就躲了过去。高洋高喊:“刘桃枝,给朕杀!”“杀?陛下,这这······”刘桃枝给皇帝干脏活不少,但要说是杀皇帝的兄弟,这还是第一次,刘桃枝迟迟不敢动。

高洋骂道:“你要违抗皇命?”看来皇帝是动真格的,刘桃枝就豁出去了。刘桃枝操起长槊,往笼子里就是一通乱刺,高浚、高涣二人求生本能特别强,辗转腾挪,徒手去格挡刘桃枝的槊。

南北朝的槊主要是马槊,也就是骑兵的重装武器,全长达4米,分为槊柄和槊头,槊柄是坚硬木制材料,长2米;槊头有长圆形锤,锤上密排铁钉六至八行,顶端的锋刃有60厘米,马槊也被称为“狼牙槊”,一般是大力士用的。可见,高浚、高涣两人的格斗能力是多么强悍,一番操作下来,二人已全身是血。

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高洋瞪着眼睛,面露凶光;高湜闭着眼睛,不忍直视;刘桃枝人高马大,由于地方狭小,他的马槊并不能施展开,累得满头大汗;高浚、高涣二人一边大哭,一边表演杂技。只有高湛,在一旁冷冷地笑,就像看动物园动物表演那般。

只听“啪”的一声,高浚、高涣二人把马槊生生折断了,高洋一行人无不惊讶,嘴巴张大得能吞下整个地牢!这样的猛男,绝对不能放过!高洋下令放火,一定要杀死两位弟弟。于是,刘桃枝、赵道德、刘郁捷、冯文洛等家奴开始搬运木柴、枯禾等易燃物品,任凭高浚、高涣怎么哀求,高洋三人只是不管不顾地走出了地牢。

眼看死期就要到了,高浚、高涣开始用身体猛砸牢笼,刘桃枝见状不妙,一边点火,一边带人搬来泥土和石块,把牢房给堵死,以防二位王爷越狱。任凭你力拔山兮气盖世,在狭小密闭的空间,又是烈焰熏烤,又是逃生无路,最终二人在狂叫中活活被烧死。

不久,刘桃枝带人进去查验,发现高浚、高涣二人皮肤、头发都脱落了,身体像焦炭一样,二人的骨骼紧紧抱在一起,高洋听了汇报后,沉默许久不说话。宫内外都传开了,远近的人都哀叹不已。高洋觉得自己内心有愧,几天吃不好睡不好。

这段时间,一边是在北境修长城,南边又是出兵帮助萧庄、王琳和陈军开战,加起来兵力损失几十万人,加上修建三台和对臣下的赏赐,府库都被掏空了,想到这些,高洋深深自责。自己的狂妄,只能让大家一起买单,于是,高洋下令减少百官的俸禄,撤销对军人平常的供给,而且合并州郡县的官职,以此俭省开支。

高洋在对兄弟提防的同时,对侄子辈却很是喜爱,他对高澄的六个儿子都很喜欢,因为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特别是高澄的五子高延宗,高澄死的时候他才五岁,高洋把他接到自己府邸,一手养大,高延宗比较调皮,还曾经在高洋肚脐眼中撒尿。

高洋死的时候,高澄的长子高孝瑜已经23岁,风采非凡,性格沉稳谨慎,拥有“一目十行”的能力,和高湛同岁,两人关系最铁,一起长大的;次子高孝珩21岁,学识渊博,涉猎广泛,结交了一堆文人雅士,尤其擅长绘画;三子高孝琬19岁,是高澄和元仲华所生,嫡出,为人骁勇自负,坚毅果敢;四子高孝瓘18岁,子长恭,也就是后来的“兰陵王”,后三国时代的超级美男子,独孤信如果活着,见到他也不敢说自己更帅;五子高延宗16岁,为人骄纵,比较胖,但武力值比高长恭还要猛;六子高绍信14岁,为人低调,踏实勤奋。

高澄一系在将来会在北齐政坛大有作为,成为令高演、高湛等人不敢小觑的一股政治势力,也算是高洋有意无意间埋下的棋子,这是后话。

5.铲除祸害

559年正月二十八,高洋前往甘露寺坐禅念经,希望向佛祖忏悔并找到解脱之道,传令只有发生了军机大事才可以报告他。正好,崔季舒跑来通报,说是崔暹死了,高洋这才睁开眼睛,赶紧前去吊丧。崔暹可是他们高家父子三代的老臣,不仅官居要职,而且出身高贵,在朝中影响力很大的。

本来,高洋是很悲伤的,一进崔暹的家门后,他却转悲为怒了,因为崔暹的老婆赵郡李氏。李氏正在吩咐下人整理崔暹的生前聚敛的财富,看着下人把一箱箱的钱币搬来搬去,李氏叹着气说:“死鬼,还好你给我留下了点东西。”李氏对高洋的来到毫无察觉,而这一切都被高洋看在眼里。

高洋进来后,给崔家的下人示意,不许通报。

在搬运钱币的人当中,还有乐安公主。乐安公主是高澄的女儿,被嫁给了崔暹的的儿子崔达拏,她之前对高洋说过,婆婆李氏对自己不好,高洋本来不以为意,这次看到李氏对乐安公主大呼小叫,这下高洋信了。

“你很想念崔仆射么?”高洋开口了。此时的李氏正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和对财富占有欲中,没有注意到高洋已站在门口多时。李氏赶紧站起来,用手绢擦拭了眼泪,低着头说:“是的,陛下,我很想念亡夫。”高洋拔出了宝剑,冷冷地说:“那你自己去看望他吧。”随后,李氏的头颅滚落到地。

高洋捡起李氏的头,大骂:“想不到崔暹这老贼,搜刮了这么多民脂民膏,哼!”高洋让崔季舒把李氏的头扔到了墙外,至于崔暹的财产嘛,当然是充公了。崔暹虽然年纪比崔季舒大,但辈分上却是侄子。看着侄子死后的下场,崔季舒更加谨慎了。崔达拏在地方做官,因为乐安公主并没有打他小报告,所以活命,不过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等北齐灭亡后,崔达拏立刻就杀死了乐安公主,这是后话。

崔暹的事情,让高洋开始了新一轮的打虎行动。高德政回家后,越想越怕,开始向皇帝请病假,说是自己瘫了。高洋对杨愔说:“朕很担心高德政的病。”杨愔想了想,笑了:“高大人前段时间还好好的,怎么就会卧床不起呢?”

“那丞相的意思?”

“陛下如果起用他当冀州刺史,他的病立马就痊愈了。”

高洋采纳了杨愔的建议。果然,还是杨愔了解高德政,高德政一见到皇帝任命的诏书,马上就坐起来了,心里那叫一个开心呀。自己渤海老家不就在冀州么,能回老家去当刺史,远离权力斗争,这多好!高德政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安排家里人收拾一切,准备启程去冀州。

这一切都在高洋的监视之中,高德政很兴奋,高洋很愤怒。

四月十一日,高洋带着杨愔、刘桃枝等人,气势汹汹地就前往了高德政的府邸。本该是自己去叩谢皇恩,怎么皇帝自己来了?高德政疑惑不解,吞吞吐吐地问:“陛下,您怎么亲自登门了,有失远迎······”高德政还躺在床上,继续演戏。

“听说你卧床不起,朕来给你扎扎针。”

高洋拿起小刀,朝着高德政的手臂划过去,床上流了一滩血,高德政哇哇大叫,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看来陛下医术高明,高大人的病一下就好了。”杨愔从皇帝背后走了出来,嘴角露出微笑。

高德政知道自己露馅了,开始不停解释。高洋才不听你的解释,淡淡地说:“来呀,反正高大人也卧床不起,双脚已经没用了,砍了。”两个壮士把高德政擒住按倒在地,高洋示意让刘桃枝动手。高德政平时和刘桃枝关系比较好,经常陪着皇帝一起玩耍,所以,刘桃枝迟迟不动手。

“你不砍他的脚,朕就砍你的头!”高洋恶狠狠地说。眼睛一闭,刘桃枝大喝一声,挥刀下去。高德政的三个脚指头就被砍了下来,惨叫声回荡在院里,妻子很快听到了丈夫的惨叫,内心焦急如焚。这妹子属于胸大无脑型,她竟然从内室中叫人抬出了四箱珍宝,跪倒在皇帝面前,说是一点心意,让皇帝放了自己老公。

“好呀,朕的宫里都没有这些宝物呢!”看着这些黄金、翡翠、玛瑙,高洋瞠目结舌,朝着地上哀嚎的高德政咆哮,“说,你哪儿来的这些珍宝?”

高德政疼得说不出话,还是妻子不打自招,哭着说都是北魏元氏送的贿赂。高洋本来打算放过高德政的,一听高德政居然和北魏的皇族还有利益往来,他立刻起了杀心。高洋下令,满门抄斩,高德政一家就这样退出了历史舞台。

北魏早已退出历史舞台,可元氏皇族居然还和当朝贵族有往来,想到这里,高洋又愤怒了,那么彻底铲除元氏余孽就提上了日程。领导有需要,那下属就要行动。五月十二,天文学大师宋景业上奏,说今年应该除旧布新。高洋大喜,心里想着:看来这是天意呀,除旧布新,不就是上天要让我杀掉元氏以除旧,壮大高氏以迎新么?

元韶也不失时机地拍马屁:“陛下,我们大齐应当革除旧制,以顺应天意。”

高洋正要找元氏的麻烦,没想到元韶却送上门来。高洋笑着问:“姐夫,依你看,为啥光武帝刘秀能中兴汉朝呢?”元韶只顾着讨好,根本来不及思考,随口答道:“因为当初王莽没有把姓刘的杀干净。”

哇,不愧是好基友,好姐夫,不愧是男扮女装来讨好我的男人,你这不巧了么?高洋哼了一声:“哦,姐夫,难道你深明大义,为了大齐的基业,那只好委屈你们元氏了。”元韶不知道高洋啥意思,他隐约感觉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好像不太妙。高洋即刻发布口谕:“来呀,传朕旨意,把元氏悉数诛灭。”

元韶后悔也来不及,瘫倒在地。高洋乐了:“感谢姐夫的妙计。”当天,元韶被关了起来,高洋让御史中丞毕义云亲自看管。接下来的十多天,元氏被各个击破,皇帝的军队在全国各地捕杀元氏皇族。这场政治清洗中,元氏一族前后死去的共有七百二十一人,尸体全部扔入了漳河水内,老百姓剖鱼时往往能见到人的指甲,邺城周围的人因此很久都不再吃鱼了。

高洋完全把这次杀戮当成了游戏。高洋当时正在和刘桃枝等人玩纸鸢,突发奇想,高洋问刘桃枝:“你说人可以乘坐纸鸢飞翔么?”刘桃枝笑道:“陛下,这么多元氏的罪犯,咱们做个实验不就知道了么!”高洋豁然开朗,拍着大腿说:“妙呀,还得是你刘桃枝。”

高洋强迫十几个元氏皇族从金凤台乘上纸鸢朝下面飞,有的还没起飞就被吓死了,有的刚飞出去就落地摔死,偏偏元黄头比较幸运,居然在纸鸢上飞了一圈安然落在地上,毫发无伤。刘桃枝大喊:“陛下快看!”高洋眉开眼笑:“哇,真的这么神奇,元黄头居然没事。”

元黄头以为自己因祸得福,肯定要被释放了,结果高洋把他交给了毕义云。毕义云当初可是在高澄手下和宋游道、宋钦道等人齐名的酷吏,你司马消难不是狂么,还不是被毕义云给逼反了,元黄头落在他手里,可想而知。毕义云把元黄头和元韶关在一起,并且断绝了饮食,等着他们自相残杀。

刚开始,元韶、元黄头二人互相勉励,追忆往昔祖辈的峥嵘岁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几天?时间已过去了十天了,元韶、元黄头饿得皮包骨,仿佛风一吹,就得散成灰,然而他们两并没有像萧圆照、萧圆正兄弟啃食胳膊那样,只是在啃食衣袖。

元黄头吞下了一口布料,强忍着饥饿说:“哥,你,你可是把咱们元氏害惨了。呵呵,反正,反正我们早就该在河阴之变中死绝的,无所谓,呵呵。”元韶气息微弱:“兄弟,我对不住,对不住你,当初,济阴王骂得对,我这是遭报应了。”当初高洋称帝,元韶积极支持,济阴王元晖业骂他出卖国家出卖灵魂,骂他不得好死,现在真的应验了。

呼天抢地也没有任何回音,五月二十七日,元韶、元黄头饿死在了地牢,元韶之死,象征着北魏政权彻底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大屠杀中,也有元氏为了活命而卑躬屈膝的,任何时代都不缺这种人,当时的定襄县县令元景安就是如此。元景安多次上书给高洋,表示要改姓高,希望得到恩准。堂兄元景皓不以为然,鄙夷地说:“你怎么能数典忘祖,改掉本姓却去姓别人的姓?大丈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元景安用袖口捂住元景皓,低声说:“哥,这话说不得呀。”元景安并不是要救元景皓的命,反而是要他的命。元景安思来想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便亲自到邺城告密,以此来换取自己的一条命。高洋派人去杀了元景皓,也给元景安赐姓为“高”。元景皓发明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个成语后,就光荣牺牲了。

元景安也是老革命了,先后跟过元修、高欢、高澄、高洋,多次参加和西魏、北周的战争,他的命还比较长,活到了北齐灭亡,最后在北周做了大官,在一次讨伐胡人的战争中死去。元景安和元景皓究竟孰是孰非呢?各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八月十九日,高洋下令:“民间百姓中如果有父祖辈的人假冒元氏的姓的,或因为受元氏的携带养育而假托姓元氏的,不管年代远近,一律让他们改复本姓。”也就是说,元氏皇族不仅从肉体上,从精神上也彻底消失了。

6.十年天子

九月,辛术、可朱浑元等开国功臣的死讯相继传来,高洋闷闷不乐,这么多年,杀了这么多人,又有强势的皇亲国戚威逼,高殷又不争气,想着这些,高洋也病了。

李祖娥寸步不离地照顾,红着眼忍着泪对高洋说:“洋哥哥,你一定会痊愈的,放心。”

“呵呵,祖娥妹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这辈子没有白活,死也不能死在病榻上,来,扶我起床。”高洋仿佛瞬间痊愈了一般,充满了活力。

高洋带着李祖娥、高殷等少数人,前往泰山游玩,打算在死前再次领略这大好河山。金秋季节,层林尽染,放眼望去,天高地阔,万物收入眼底,美不胜收。这时候,有一个道士路过,高洋让刘桃枝把他叫了过来。

“老道,你看朕能做多久的天子?”高洋问道。

道士在一番神操作后,他掐指一算,煞有介事地说:“三十。”说罢后扬长而去。李祖娥大喜:“恭喜洋哥,你看,臣妾早就说过,你一定能痊愈的。”高洋也很高兴:“这道士没有欺骗我,他也知道我只能做十年的天子。”李祖娥有些疑惑,问道:“道士明明说的是三十呀,不就是三十年么?”

“你看,三十拆开不就是十年十月十日么?”高洋很自豪地笑了。

李祖娥只是看着别处,右手紧紧攥住高殷,没有说话。看着妻子那纯洁的脸庞,再看看儿子那无邪的模样,高洋也有万般不舍,仰天长啸一声。

“洋哥哥······”李祖娥欲言又止,只是呆呆看着高洋。

高洋平静地说:“祖娥妹妹,人生必有一死,我并不惧怕死亡。只是咱们殷儿还小,恐怕有人会夺他的皇位。”高洋摸了摸高殷的头,蹲下身来说:“孩子,以后这个国家就交给你了。”“父,父皇,什么,什么是交给我,您,您不是好好的么?”高殷不仅被高洋吓结巴了,智商方面也受到了影响。

“咳咳······”高洋只是干咳了两声,他越来越虚弱了,本来也是强撑着身体登山的,突然,高洋一口气没上来,栽倒在地。随从们赶紧把他抬起来,朝着晋阳赶路。

十月初十,崔季舒、徐之才两位医学人才先后摇头从高洋的寝宫走出去,宣布了高洋进入弥留之际。高洋召来了高演、高湛等兄弟,以及杨愔、高归彦、燕子献、郑颐、可朱浑天和、宋钦道、宋游道等大臣,以交代后事。在李祖娥和高殷的哭声中,高洋口授遗诏,让杨愔、燕子献、高归彦、郑颐四人辅助高殷处理政务,表示丧事从简安排。

燕子献出道很早,之前跟过宇文泰,后来出使柔然之际投靠了高欢,一直从事文职工作,没怎么露脸,但为人踏实有能力,所以被皇帝信任;可朱浑天和是可朱浑元的弟弟。

大家领命而去,高洋转头对高演,带着哭腔说:“六弟,二哥先走了,我儿痴呆,你也看到了,如果要夺取皇位也随你去,但请你不要杀害殷儿。”

“臣弟万万不敢,陛下请放心······”高演不停地磕头,头都磕出血了。听到这里,李祖娥哭得更伤心了,使劲搂着高殷。

高洋看着高演不停地磕头,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最后闭上了眼睛,时年三十四岁,距离他称帝的天保元年550年,刚好十年十月十日。当然,高洋的神预言只是一种巧合,或者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十九日,群臣为高洋发丧。治丧委员会主任杨愔请来魏收、邢邵、阳休之等文人置办礼仪,高湜负责导引棺椁、给皇帝送行。

娄昭君、李祖娥、高殷哭得肝肠寸断,高演、高湛以及其他大臣,只是干嚎,没有眼泪,除了杨愔。“陛下,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呀!呜呜······”杨愔抚摸着棺材,嚎啕大哭。杨愔是高洋一步步提拔上来的,是他最倚重的大臣,在高洋“发疯”那段时间,全国政务都是由杨愔来具体操办,这种信任,让杨愔死心塌地。

高湛用手肘蹭了一下高演,说:“六哥,你看。”高演看了看杨愔,低声说:“可惜了这样的忠臣。”高湛若有所思,他知道六哥的意思,这样的忠臣必定要和自己作对。斛律金、贺拔仁等等将领也从外地赶回来奔丧,他们都沉默无语,一会儿看看瑟瑟发抖的高殷,一会儿看看凶光毕露的高演兄弟,今后的局势一目了然。

来到下葬的地方,按照正常程序是要吹奏丧笛,但高湜叫停了吹笛演奏队,大声说:“至尊最了解臣下,臣下也最了解至尊,陛下生前喜欢胡乐。”于是,高湜带头击打起了胡鼓,高兴地吟唱胡歌。

“胡闹!咱们是汉人,怎么能用胡人的礼仪?”娄昭君大怒,朝着高湜咆哮,“你是想让我儿子死不瞑目么?给我打!”“太后,陛下生前喜欢······”高湜正要辩解,却被几个宫廷侍卫给按倒在了地上。接着就是一百多闷棍狠狠砸在高湜身上,打得他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高演冷眼旁观,心里想:哼,臭小子,当初你不是帮着二哥来仗打我么,你也有今天?娄太后看了看高演,又瞪着地上哀嚎的高湜,很满意,心中窃喜:谁叫你当初欺负我老六,打死你个畜生。高湜这一次被打,可谓伤及了根本,在家里躺了几个月后,最终咽气。

为了缓解高湜事件带来的不好体验,魏收提议给高洋上谥号为“文宣”,此言一出,即刻引起了群臣的讨论。以祖珽为首的人,坚决反对,意思是高洋不配拥有这样的谥号,祖珽的意见得到了高湛等人的欣赏,而杨愔等人坚决支持“文宣”。一场关于谥号的讨论很快演变成了派系斗争,这也是不久之后权力斗争的彩排和预演。

最后,在娄太后的拍板下,高洋最后才保住了“文宣”的谥号,毕竟是自己亲儿子嘛。祖珽虽然经常被高洋骂“老贼”,但他和皇帝也是有感情的,权力斗争和君臣之情并不相互排斥。在丧礼上,魏收、邢邵等都给高洋写挽歌,只有祖珽的《挽歌》流传了下来,可见他的才情:

昔日驱驷马,谒帝长杨宫。旌悬白云外,骑猎红尘中。今来向漳浦,素盖转悲风。荣华与歌笑,万事尽成空。

当天,高殷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娄昭君变成了太皇太后,李祖娥成为了皇太后。

正如祖珽所言,“荣华与歌笑,万事尽成空”,这是对高洋这辈子最好的总结,也是对每个人的人生最好的总结。

高洋从小聪慧,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和智慧;后来在高澄威逼之下,开始装疯卖傻,隐藏锋芒;即位之初,雷厉风行、励精图治,威震塞北,被突厥称为“英雄天子”,也在侯景革命中把国土不断向南推进;在执政中后期,面临国内的王公贵族的为非作歹,继续装疯卖傻、杀伐果断,致使“百僚战栗,不敢为非,文武近臣,朝不谋夕”,开辟了一个很稳定、干净的国内政局。

高洋确实能对得起“英雄天子”的称号,依我看,高欢、高澄、高洋的政治才能是依次上升的,一个比一个优秀,高洋在位期间是北齐国力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是后三国之中最为富庶强大的,可惜天不假年,高洋英年早逝,导致帝国并不能平稳交接权力,这也是他死前预料到却无能为力的事情。

先把高洋死后高层的权力斗争放一放,就在这年十一月,陈霸先去世的消息传来,王琳准备一鼓作气干掉陈蒨,完成统一江南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