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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原县城返回龙桥堡二十余里,靠近李家庄时,半路一骑人马疾驰而来,踏起漫天烟尘。

怀义眉头皱起,警觉的将弓取下上弦,又把横刀扔给怀玉。

“马贼?”

怀玉有些怀疑的问,三原可是号称关中的白菜心,虽然眼下隶北泉州而不是直接隶属雍州,可也没道理大白天的出现马贼。

赵成则脸现惊惶,“莫不是突厥狼崽子来了,听说突厥人先前在灵州一带击败官军,已经攻陷会州,杀入陇右凉兰秦渭等地······”

怀义打量着那烟,“大约只有十骑,不可能是突厥人,他们还被挡在萧关、陇山之外,也不太可能是马贼,但咱们现在带着五万公廨钱,小心一些更好,你们都靠拢点。”

看着越来越近的烟尘,还有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怀玉既紧张又有点兴奋,握着横刀的手也用力过度指节发白,而越成已是面色苍白,他婆娘郭阿白甚至已经开始慌乱的发抖。

马蹄如雷。

那队骑士一驰而过,并没停留,直接奔入李家庄去了。

大家松了口气。

怀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李家庄,刚才他隐约看到那些骑士都很年轻,虽身着男子衣衫,幞头长衫的可还是看出好像都是些年轻女人。

“那些是李家人?”

怀义将弓弦重新取下收起,“那是李三娘子。”

“李三娘子?”

“永康县公胞兄的嫡孙女,听说因年幼丧母,便自小是由永康公夫人张氏抚养长大,平时大多是住在长安平康坊的永康公府里,偶尔会来三原李家庄,这火急火了的奔驰回来,估计是出什么事了吧。”怀义对隔壁李家也算有点了解。

怀玉望着李家庄若有所思,对刚才那个纵马疾驰而过的李三娘,留下很深印象,只觉得她策马奔驰的样子真的非常英武飒爽。

回到龙桥堡时,已近黄昏。

当武士恪见到怀玉兄弟从马上取下几大袋铜钱,后面还跟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还以为他们刚去做了票无本生意回来。

“咋咧?”

当那一串串精美的开元通宝摆在面前,老武也不由的眼睛放光,虽说也是致仕军官还是个小地主,但武士恪平时也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阿耶,这是五十贯公廨本钱,我现在是咱三原县的捉钱令史,这本钱每月得向县里纳四千利息。”

他把此次去白鹿原收地,以及回来拜见张县令,及接了这捉钱色役的事交待。

怀义也取出重新登记好的户口牒簿,“二郎的户口也上了,我们的那三百亩地也都登记上了,就是咱家的户等也升了,现在是中上户了,这户钱要涨了。”

老武接过户口簿牒仔细瞧过,尤其是确认那三百亩地都登记在上后,笑着收起,“中上就中上吧,咱添了三百亩地换个中上户,也值当。”

大唐开国之初,户分三等,后来又改为九等,上户四等,中户三等,下户两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四等为上户,按百姓丁中人口,钱财多少、宅地奴婢数量等划分等级,这个户等是征发赋役的根据。

户等高交的户钱多,同时承担的杂瑶、色役也是派发不同的,诸如州县里的杂任杂职,或是里正村正渠头这些,一般也都只征发上户。

还有一点,根据户等不同,交粮的时候,根据不同户等要把粮交到不同地方,下二等户只需把租交到县里,而次三等户要把租调缴到州里,上四等户却要把粮运到京城,如果不亲自送,要加征车脚料钱。

好在三原离长安也不远,自己送倒也负担不是太重。

武士恪把户牒交给妻子柳氏好好收起,他瞧着那五大袋钱,“这些钱可是要下崽子的,利息还挺高,你有办法把钱放出去,且能保证本息按时收回来?”

“阿耶,我想拿着这充做本钱,我自己在咱龙桥堡干个买卖,这里南北通衢是交通要道,适合干个营业,干什么我都想好了,收购各种土产、药材等,也向过路商贾提供食宿,另外咱们再进些百货销给乡民和过路客人,此外我懂些医术,可以配些药丸出售······”

老武望着儿子,“咱是官人之家,我也是品官之子,哪能操持贱业?”

“这我知晓,我不抛头露面便是,程大郎也说长安王公贵族勋戚之家也都是这般行事的。”

老武抓起一串钱欣赏着,“买卖可不是那么好做的,你找人经营,可这样可信的人也不易找的。”

怀玉倒觉得如今天下刚统一,各种物资紧缺,物价很贵,正说明供给的不足和货物流通环节的不畅,这反而说明现在是卖方市场,商机越大。

“这是我在白鹿原带回来的赵成一家,我想等铺子开起来,到时让他们帮我出面经营。”怀玉跟武老爹介绍道,并说明情况。

老武瞧着驼背的赵成,还有他那妻子儿女,眉头皱了皱,“我跟他们谈谈。”

武士恪将赵成一家叫到一边,单独谈了会,大约一盏茶时间就谈完了,他过来,“去请刘村正还有你许叔来做个见证。”

刚那会功夫,武士恪居然跟赵成达成约定,他们一家决定弃籍投附武家为奴。

“阿耶?”怀玉惊讶。

老武拄着拐杖,淡淡道:“赵成夫妇借债难偿,如今又无产业,情愿自卖抵债,这是自卖非我们逼迫、掠卖,你情我愿的事情朝廷也不能干涉。”

“可他们现在并无欠债,更没欠我们的。”

老武拍了拍儿子肩膀,“二郎啊,有些事情你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一家大大小小来我们家,如果还背着户籍,那就得年年缴纳租调,还得服役,况且如果不是自家人,谁能真正信任?”

老武并没威胁赵成,之前赵书吏提议赵成逃籍他就是愿意的,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在意是良民还是贱口。

现在弃籍投附武家为奴,起码老武承诺包吃包住,甚至年节还有些钱帛赏赐,还不用再承担朝廷的赋役,他是很愿意的。

“虽是自卖为奴,但我也答应他们,三五年为限,若是表现好,到时便放免他们为部曲,以后每年还可以给工钱。”

逃户。

“他们也可以选择去边疆宽乡之地移民落户吧,朝廷不是有政策在边疆宽乡可重新授分田地吗?”

“哪有那么容易?不是故土难离,也是水土不服,不管河西陇右,还是岭南黔中,哪里又是乐土,十死一生倒是真的,除非那死的只剩下光棍一个的愿意去拼一把,有妻儿老小的谁愿意走那黄泉路,蛮夷、瘴疬、毒虫猛兽、苦寒、湿热,哪一个都能要人命的。”

“想当初我们三万元从禁军落户于此,这还是渭北膏腴之地,我们老家河东还与此水土气候差不多,这头几年也是非常艰辛不易的。”

武老爹的行为,算是挖朝廷墙脚,但其实对赵成一家来说,这其实是仁兹之举,而且那些贵族豪强,哪个又不是这样做的。

赵成带着妻儿向怀玉下跪,表示自愿为奴。

为了能够合法,他们虚构了一桩债务,赵成一家自卖偿债。

村正刘叔与许二愣父亲许忠义等几个村里的老禁军军官,一起做为见证人。

立契签约,担保见证。

一份契约完成,不过这只是私契,回头还要再报到衙门,更换成官契,到时赵成一家也就彻底沦为奴隶,官府存档,再难翻身了。

怀玉看着按完手印还一脸高兴的赵成一家,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于他们来说,这是逃籍成功以后找到个铁饭碗还没朝廷赋役负担了,活下去最重要,自由并不可贵。

赵成甚至主动改了姓,跟武家姓,以后叫武成,他长子阿毛以后叫武毛,次子武梁。

武家现在除了侯三一家部曲,还多了武成一家奴仆。

没有地方住,暂时睡牛棚。

老武说旁边还有三孔废弃的旧窑洞,原来充过骡圈,但窑脸都塌了大半,也就废弃了,现在只要重新铲平窑脸,再把半拉窑洞往里挖一挖,垒个山墙,重修门窗,里面用黄泥麦草重新糊一糊,外面再整平一下,就是个院儿。

怀玉问了位置,特意跑去瞧了瞧,就在北坡底下,过桥便是,这位置临河较低,荒废的不成样子了,但位置还挺好,就是修的工程不小,且只有三孔窑。

“阿耶,那地方挺好,就是修起来要费些人工力气,咱请人修好了,不仅可以安置武成一家,还可以直接拿来我做买卖,到时一家做铺面,一间我住,武成一家再住一孔,圈个院,修个马棚,方便着类。”

“好,等这阵农活忙完,咱就请乡亲们帮忙修,到时再请几个匠人,打门窗、床榻、桌椅箱子等木器,修上灶台等。”

老武留刘村正和许大爷几个一起吃饭,也算是感谢他们见证担保,大姐也特意煮了不托。

加了羊尾油和葱花的不托,其实就是面片汤,大陶碗装着,香气袭人。

不过这只有客人和家中男人有份,女人和孩子们仍只是吃小米饭,侯三和武成这两家仆役,也吃的是小米饭。

“你们听说没,李家出事了。”刘村正端着大碗蹲在院里,边吃边神秘说道。

“出啥事了?”怀玉想起之前碰到李三娘一行。

“听说永康公在灵州硖石大战突厥颉利可汗,战了一天一夜,可都没能击败突厥,反倒因为兵微将寡,寡不敌众,只好一路退到了萧关据守,他急调泾州燕郡王李艺率兵增援,可李艺迟迟不至,永康公在萧关血战多日,勉强守住咱关中西北大门·····”

刘村长消息还是挺灵敏的,据说现在西北乱战一片,李靖据守萧关待援,还派了侄子李修行李修志兄弟带着一支人马屯守会州的会宁关,紧守这处通往兰州的黄河重要渡口。

李家兄弟孤军前往,与突厥游骑一路激战,杀开一条血路赶到会宁关增援,虽然成功抵达,但兄弟俩和不少李家子弟都身负重伤,这支兵马也伤亡惨重折损大半。

突厥大军杀到,围住了会宁关,现在李家兄弟伤重,会宁关也危在旦夕,可李靖如今守萧关都吃力,根本无力再派兵救援。

凉州都督长乐王李幼良,手握河西精锐,却只紧守凉州城不出,根本不肯派兵去救援会宁关。

“听说李修行兄弟这次危险了,会宁关那么多李氏子弟,哎,但愿能无事。”刘大叔叹气。

他们没有幸灾乐祸,都替李家担忧,邻居多年,他们跟李家庄关系还不错的。

怀玉听在心里,倒是有了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