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光阴(48)
林百川还是绕了一趟范云清的办公室,开门见山的道:“洪刚刚才找我, 说了点事。”
范云清马上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接着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离开一一五的。不带走晓星,不带走舒拉。到一个新地方, 没有需要我护着的人……再不会像在一一五一样了……”
林百川也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只说:“我早跟你说过的。人这一辈子,最好还是坦『荡』些。隐藏的东西太多了, 这都是负担。你得为你的不坦『荡』付出代价。”
对组织隐瞒,对丈夫隐瞒,最子女隐瞒, 对同事隐瞒。
她对谁都说不上是信任, 不管什么事,总自以为是的认为她能隐藏的很好。
可实际上呢?
对组织隐瞒了范家很多的事, 如今,就要为继续隐瞒这样的秘密而付出代价。
一次两次许是躲过去了, 可是聪明的人不止是她一个。
洪刚能看出来, 怎么能保证别人看不出来。
赵平心里有没有怀疑?
林百川不信他一点怀疑都没有。
再有一次,看人家能抓住她的手不能。
别觉得做的干净就没事,没找到证据,不等于心里没别的想法。
范云清知道这个道理,但还是摆手道:“你别说了, 我知道了!我真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 “已经被人抓住把柄了, 我不走也不行了。”
这次倒是对林百川坦诚起来。
林百川沉默了良久之后, 才问道:“在一一五?”
是问抓住她把柄的人是不是在一一五内部。
“嗯!”范云清给了肯定的答复之后道:“百川,能抓住我的手脚的,可不是一般的人,必然是跟我有相同经历的人,熟悉那一套办法。可一一五的每个人,我不说都能说的清楚吧,但自觉对他们每个人的来历还都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的。可就是这样,我还真没发现谁有过跟我类似的背景。而我更不明白的是,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在一一五。既然在一一五,那就一定不是无名之辈。如果是这样,那我看履一定能看出蛛丝马迹才对。可是,偏偏是一旦疑点都没有。我在他眼里,几乎是没有秘密。但他在我眼里……却是个谜。我到现在,连怀疑的圈子和范围都无法划定。这样的手段……我多有不及。他现在已经警告过我两次了……百川啊,事不过三啊!我是真不敢了。想到一个不需要我扑腾着翅膀护犊子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知道……我知道我这样很危险……我知道我的思维模式有问题。再如果有下一次这种想法,我会去有关部门的。我宁愿在他们的监督下过日子……”也不愿意叫这么一个人在背后盯着,“也许你说的对,人是得学会一定意义上的坦诚。”
就是这种情况之下,范云清的工作调动了。
很快的,在大家还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调走了。
倒是没走远,就在离一一五厂十几里之外的国营农场,担任副场长。
那地方,如今可是个热门的地方。
在农场,至少不用怕挨饿。
看似平调,其实在大多数人看来,是升职了。
一个个的都面面相觑,才发现范云清的路子好像很野啊!就没有她办不到的。
其实对于范云清而言,她只是告诉党春华:农场种子倒卖的事,可能要『露』馅。必须有个人要去处理。
党春华便极力的促成了她这次的调动,将她调了过去。
别看距离是不远,但是换了单位之后,就算是到了另外的圈子里。要是不刻意去找,一两年碰不上一面的时候也有。
就跟林雨桐跟大原一样,出了一一五厂就是派出所,可要不是专门去找,轻易还就是碰不见。
再说了,如今这种情况,人基本上只跟单位内部的人产生利益关系。要比要争要怎么着,也都是单位内部的事。一脚踏出这个圈子,跟八九成的人算是断了联系了。有些关系处的好的,相互保留着一份香火情。真要用的到的时候,也还是顾念老同事的。
因着她去的是农场,要走了,厂里的人觉得关系还差不多的,都过去帮忙。
反正瞧着吧,还觉得人缘不错。
走肯定是带着吴老太和吴三树走的。吴三树现在算是退休了。有退休金拿,过去能帮着看孩子照顾老太太,范云清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而她在这边的院子,直接给了晓星。
在两家的院墙上开一道门,就是一家了。苏瑾的父母如今在这边照看孙子,住的不紧张吧,但始终在一个院子里。夫妻俩说句私房话,都有公公婆婆在跟前。所以,院子直接留给晓星,说是叫苏瑾的父母住着,也宽敞。
这种情况……院子是人家盖的。如今给了闺女了,谁也不能说啥。
只用了半天的时候,范云清的搬到了农场。等闲是不会回一一五了。
除了林晓星有些不习惯以外,别人也算是慢慢的淡忘了这件事。最多无意间提起来说两句,再剩下的,真就没有了。
范云清的离开,最高兴地是苗大嫂。
她一直觉得,她家男人对范云清有那么点意思。要不然干啥老上屋顶去看人家的院子。这种痴汉一样站在楼上好像就想多看情人两眼的样子,刺激的苗大嫂常不常睡不着泪湿了枕头。她不是那种不要脸面闹的人,两口子关起门来叨叨几句是有,但在外面,从来不敢『露』出来。如今,那个叫她觉得不舒服的女人走了,她踏实了。
终于能好好过日子了。
这一番变故,叫人眼花缭『乱』。端阳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是有些联系的。
他问林雨桐:“妈,你说年有为真就是吃了菜饼子死的?”
怎么这么不信呢?
如今食堂又开不下去了,因为出了这事,大家都有点消极抵制了。
可这事怎么想都觉得巧,这么多人吃了这么长时间都没事。怎么就刚巧年有为连着就食物中毒了呢?
都说无巧不成书,巧成那样只能是书上的故事。
发生在书上的叫故事,发现在现实中那叫‘设计’。
虽然心里觉得这种想法很扯淡,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这么去想。
林雨桐没回答,只道:“不是对所有的事情追根究底都是好的。”
可这个回答其实就是间接的说明,这事儿里面是有事的。
当然是有事了。
林雨桐不想范云清在一一五呆着了。
范云清利用端阳的身份,利用了可不是一次两次了。任何人都不会由着人随意的压榨的,范云清对端阳的亲生母亲压榨的多了,难保对方会就范。等到了不就范的时候,范云清会怎么办呢?她会不会暗地里对端阳做什么以胁迫那边呢?谁能保证绝对不会!林雨桐不敢去赌!
而对于范云清呢,到了一个新环境,只要没有扯后腿的,她能干的非常出『色』。
林晓星有林家看顾,真不是她的包袱。唯一一个就是范舒拉了。
要是没有猜错,范云清此时想的应该是,给侄女找个靠谱的人,嫁了。
林雨桐又料到了,没两月的时间,范云清给范舒拉物『色』了一个人物。
此人是他们老家县里的一位副县|长,丧偶,没有孩子。只是年龄上比范舒拉大了八岁。
经历过婚姻了,也知道婚姻是什么样子了,所以,这一次,对姑姑个介绍的对象,范舒拉不仅没有反感,反而多了几分满意。
在省城和在县城,普通人过的日子相差也不大。
她在省城,就是一普通的小学教员。拿着饿不死的口粮和勉强够用的工资,真的过的好吗?
这种日子,谁过谁知道滋味。
那时候跟年有为结婚,是因为爱情!
她坚信那是爱情。
可爱情在婚后『露』出了它真实的面目,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
那么这一次,再不奢望爱情的时候去看待婚姻,想的更多的则是,这场婚姻能给我带来什么?
哪怕是再怎么愚蠢,哪怕是家庭教育再怎么失败,她也明白,嫁给一个当官的,能带来什么样的便利,这一点,她是很清楚的。一县的副县|长,不管是住的还是吃的,还是手里的权利,都能给她日后的生活提供保障。更重要的是,父母就住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县郊,骑自行车过去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路程。特别近便。
范云清怕她想不明白,就提点呢:“你也不是孩子了,也明白我给你找这个对象的意思。对方能给你和你爸妈庇护,也能叫你生活的衣食无忧。再加上……你爸妈年纪也不小了,膝下又只你一个闺女,这么些年,能不想你吗?等嫁过去了,也算是圆了天伦了。要是有难处,给姑姑打的电话。姑姑总是会给你想办法的。这是给你的定心丸。但是呢?这结了婚,女人也要学会依靠男人。你又比他小那么多。乖乖的在家做个小娇妻,他就会把你要的捧给你。懂吗?”
懂!
都懂了!
非常低调的,范舒拉再婚了,随后就调动了工作,从一一五的附属小学转去了县城的一所小学。而这些事,要不是林晓星没瞒着林雨桐,她还真未必知道。
看得出来,范云清这次真被吓的不轻。她把后续的麻烦处理的很干净。
这件事一过,林雨桐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今儿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都是老家来了,来这边拉红薯秧子的。
林雨桐给做了红薯面的饸饹,一大锅的油辣子酸汤,只管吃。
因为人多,林雨桐做的也多,差不多蒸了五十斤红薯面做馒头然后压成饸饹的。结果十多个人,不肖半个小时就给吃光了。
林雨桐给慌了:“我再给你们贴饼子去。”
牛眼就赶紧拦住了:“妹子,可别了。咱这肚子是饿的啊,给多少都能塞进去。这已经很多了。”
是啊!够实诚的。
成了城里人了,也没看不起老家的他们。
这些人是一大早来的,到这边吃了一肚子的饭,然后才把红薯苗往架子车上放。等到天黑了,太阳下去了,他们才启程。得连夜的走,要不然路太远,怕苗子不好保墒。
林雨桐又给一人带了几个红薯面的饼子,在路上充饥。算是把人情尽到了。
她跟四爷忙叨这事呢,可厂里最近的气氛却比较紧张。
为啥呢?
又空出来一个副厂长的位子,好些人开始走动关系了。
钱思远就来找四爷:“不活动活动?”
才升官几年,就对副厂长的位子出手,吃相太难看了。比资历,到底是年轻。现在根本就犯不上趟这浑水。
倒是有人议论说,其实金垠圳也是有资格的,但紧跟着就有人说,肯定不行。都跟人家苏国专家关系那么僵硬了,还怎么当副厂长,怎么相互沟通。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言语了。确实是这么一码子事。
几个有资格的人,在厂里那是争来争去,结果谁也没争上去。
局里给一一五外调了一个副厂长,还是个女同志。不过这位跟范云清还不一样。范云清是那种跟谁相处都温声细语一派和气,但这位跟谁相处,都像是看阶级敌人。
作为女领导,关心『妇』女工作嘛。
见到林雨桐的第一面,在厂里的『妇』联大会上,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就开火了。
这位一见面就说:“……林主任的父亲据说是林师长?我这人,是不管对方有什么背景有什么靠山的,咱们丁是丁卯是卯……”
“敢问计副厂长,我什么时候不是丁是丁卯是卯了?您这是想影『射』什么?”林雨桐直接给打断给怼回去了。
要是私下这么说说,领导嘛,林雨桐也未必就是这样的反应。可是当着这么多人要下我的面,那这未免有些太过分吧。
计寒梅一手端着洋瓷缸子,一手拿着缸子上的盖子,正打算喝水呢。结果估计是没预料道林雨桐会直接给她顶回来了。一时脸上的颜『色』就有些不好看,重重的将茶杯子放在桌子上,把里面不知道是水还是茶的东西都给撒出来了。眼神一下子就锐利了起来,“什么叫影『射』?我这是在影『射』吗?我这是说说……是提醒……”
“我哪里做的不好的得需要您来提醒。”林雨桐又说道:“您昨儿上任,今儿开会。您对我了解吗?m『主席』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您是基于怎么样的调查结果,说的刚才那些您哪怕不承认但依旧叫人感觉是在含沙『射』影特意针对的话……”
各种的修饰词加上长句子,又叫计寒梅愣了一下。
下面不知道谁就‘噗嗤’的笑了一声,紧跟着,下面嘻嘻哈哈的就笑了起来。
许是搬出了m『主席』叫她无法对应,许是下面的哄笑声,拂了她的面子。这位老大姐冷冷的哼了一声,直接起身拂袖而去了。
林雨桐面不改『色』,敲了敲话筒,等扩音器里刺耳的声音过去之后,她才说:“开会!”
然后下面静悄悄的排排坐,等着听领导讲话。
这番动静更是把已经走到外面的计寒梅气的不行,直接找了赵平:“……太过分了!目无领导,这还怎么了得。”
赵平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我的老大姐啊!年纪不小了,这脾气可一点都不小。你说现在怎么倒是跟年轻人生起气来了。这我可得先说说你,你对老林有成见,不能就这么个拿孩子撒气,是不是?”
“我怎么拿孩子撒气了?”计寒梅冷哼一声,“老林家的事我听说了!对她媳『妇』带着孩子在老家过的日子我也同情。但这同情,不等于说就能公器私用。拿国家的职位安排他的子女!”
“这话怎么说的?”赵平失笑,“您啊,还真是不调查……这不是闹笑话了吗?”
“这需要调查吗?”计寒梅冷哼,“三个子女都安排的很妥当……”
“不讲道理了啊!”赵平给倒茶,然后才说,“老林家的大儿子,那是警校毕业的。小伙子人不错,干工作本本分分踏踏实实,离这么近,我从来没听说过依仗着他爸干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反倒是分房子的时候,他是一连让了几次,都以自己的家不远,不着急,先照顾别人为由,往后拖。是资历最老,却最后分到房子的干警了。那所长你也认识,老朱那人说啥是啥,从来不会来那一套歪的邪的,他的话您还不信了。再说二儿子,那可是在朝|鲜战场上立过军功的人。身上好几处枪眼呢。这总是实打实的吧。只这一个闺女,在大姐您看来,那是老林找我走的后门进的厂子,一路提拔这么年轻就做了干部了。可你也不想想,我是那样的人吗?老林是那样的人吗?那丫头,当年是帮着游击队打鬼子,拿着砍刀杀过鬼子的。当年要不是她年纪实在太小,早跟着游击队走了。可这也不是我招收她的理由。这孩子进厂刚开始啊,是职工家属。她那女婿是老林老家村上的长工,可架不住这小伙子机灵好学啊。跟着东家少爷学文化……这就不说了,人家小伙子立场坚定也勇敢,当年是帮着游击队打过火车站的。刚开始,是游击队那边给写的推荐信,到厂里的保卫科……两人结了婚了,这就都来厂里了。那几年啊,人才多难得啊!那林家的姑爷就先不说了,就是妞妞……就是小林。算盘打的有多好……这么说吧,现在咱们省里银行系统里上上下下,八成都是她的徒弟。人称神算子!好些高校抢着要呢,要不是我不放人,人家早走了。就在厂里这几年,人家学会了俄语、法语、德语……好像还有啥语。当年叫人弄回来的外文书,那两口子能看懂啊!从国外弄来的资料设备,人家两口子能摆弄明白。我跟您说吧大姐,要不是我跟老林是战友……要不是我死命的留着,人家孩子早被要去b京了……光是炼钢一项,多少部门抢着要呢。我的大姐啊!这次真是你把事情给弄拧巴了。”
计寒梅的面『色』稍微好点:“行!那我知道哪里错了。回头我给她道歉,公开道歉。但是!”她说着,又把手里的洋瓷缸子重重的放下,“领|导干|部以|权谋|私这事,是坚决不能允许的。我也得批评你,听说你有个远房侄子在厂里。”
这事啊!
“是啊!”但那孩子好歹是中学毕业,是符合招工要求的。他这么解释,那边就冷哼一声:“符合规定的多了,为什么别人不招就招他?你还是有了私心。”
把赵平给怼的,连连点头:“是!这事是我做的不妥当。”
见对方服软了,这大姐才说:“还有第二点,我也得批评你。”
赵平就看她:“大姐啊,我自觉没什么大问题……”
“还没有大问题?”计寒梅把桌子拍的啪啪响:“昨天我来报道,食堂给做了一顿接风宴。咱们厂领导一共才十二个人,可是呢?却准备了四道菜,十二个馒头十二个窝窝头!我请问,这伙食标准是怎么定的?咱们的职工在家里喝稀的,咱们又是馒头又是菜的,我的大厂长,你咽的下去吗?”
赵平张张嘴:“是!我错了!在d委会议上,我会做检讨。”
计寒梅这才满意了,“那今天就这样。”说着就起身,起身之后才道:“以后给那些翻译,一切优待都取消吧。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工作,还要什么特殊待遇!不像话!”
厂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婆婆妈!
什么都管,什么都『插』手。句句原则,字字奉献。
当然了,也算是有利有弊了。
厂里食堂针对各级领导和工作组的小灶,也取消了。所有人一视同仁。
领导干部必须在厂里的食堂吃饭,清汤寡水野菜馒头,都得吃干净。叫大家都看看,领导是没有特殊化的。
这事好吗?
真挺好的!
如果能一直延续下去,这就是个好的传统。
因此四爷非常配合,真的特别认真的去食堂吃了。林雨桐是被计寒梅给盯上了,想跑也跑不了的,人家也公开道歉,也说了她就是没调查就发言了,也在大会上做检讨了。你说,你还能说啥?这事之后呢?处处都找林雨桐!吃食堂这种好事,怎么能不找呢?
于是,夫妻俩跟着领导,一起领饭,一起吃糠咽菜。
家里怎么办呢?
端阳跟丹阳两人,凑活着会做饭了。
对丹阳学做饭这事,林雨桐和四爷也舍不得啊!可是舍不得也不行啊,如今大环境给不了她公主一般的生活。所以,最基本的生存技能,想学就学吧。
两孩子也不会做啥复杂的饭,都是林雨桐晚上把馒头蒸好,够孩子们一两天吃的。他们吃的时候搁在笼屉上热一热,炒个菜煮个汤就能吃了。
反正,是把家里的生活节奏彻底的打『乱』了。
大家就好奇啊,说这位大姐到底是个啥来历啊?咋就这做派呢?
赵平只说:“比我资历都老的老革|命了。尊着些吧。”
周末的时候去林家,林百川才笑呢:“哎呦!是这位大姐啊!她可是顶顶瞧不上我的。你们可都乖乖的,别叫她逮住了……”
到底是啥人啊?!
林百川就说:“一个了不起的女人。一辈子结了三次婚,可三个男人都死在战场上,尸骨都没留下。给三个男人生了六个孩子,可是呢?如今身边,一个也没有。为了掩护伤员,她舍弃了孩子,把大儿子寄养在农家,后来失散了。老二是闺女,才几个月就放到宝育院了。从来没有接过一次……后来孩子长大了也不认识当妈的了……不认就不认吧,只要孩子好好的。可就是不巧,作为战地医生,牺牲在朝|鲜战场上……老三和老四都是夭折了,飞机轰炸,她只顾着发报机这些不受损,没看顾好孩子,俩孩子都弹片伤了,没救过来……还有两个小的,送给老乡抚养了。孩子倒是被老乡养大了,人家老乡也厚道,叫孩子认亲妈。孩子认了,也想着看能不能帮着给安排一个工作……结果她亲自把孩子送回去了,坚决不肯开后门……所以,孩子们对她怨气很大。五十多岁的人了,依旧是孑然一身!”他说着就叹气,带着几分怅然,“她估计是听说我养在乡下的孩子都有工作了,误会了。”
这样一个严于律己到苛刻的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林雨桐真觉得其实是多了一个妈。
今儿上班,穿了一件白衬衫红开衫,她见了就说:“那衣服是怎么穿的?把扣子扣上,看那穿的像个什么样子?”
明儿上班,林雨桐就穿的中规中矩,列宁装的上衣,黑『色』裤子,黑『色』的条绒布鞋。人家又说了:“你看你脚上的袜子,雪白雪白的。这一会子义务劳动,你穿上这个怎么干活?把袜子脱了!”
苗大嫂就说:“我怎么觉得,她不是拿你当下属,是拿你当闺女了呢?”
是不是想拿我当闺女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点都不想多个妈。
我妈都没这么管过我。
我妈管我都是叫我在不损人的前提下把日子过好,怎么舒服怎么过。
可这位貌似想拿我当闺女的,却想拉着我跟她一起奉献。
说真心话,林雨桐对这样的人佩服,但却真心做不到。
能为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那自己是义不容辞。可叫自己义不容辞到不顾家人孩子,真心做不到。
所以,林雨桐就有点躲计寒梅了。除非必要的场合,坚决不与她碰面。
在早春种下的那一茬红薯要收获的时候,救济粮也下来了。
救济粮主要是给农村农民的,城里一些孩子多的人家,也能分到一些。
给一一五呢,也给了一定数量的名额。
赵平为这些名额,也是动用了关系了。确实有些孩子多的人家,日子过的艰难些。
可那天赵平去局里开会去了,人家粮食局叫厂里去个人,计寒梅就去了。
她恼着去,却兴冲冲的回来了。大家还以为争取到更多的了,结果呢?
不是!
她召集开全厂职工大会,说了:“……吃救济粮?丢人不丢人!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公,我们是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可如今呢?我们不光不能支援我们的农民兄弟,还得多拿一份救济粮!同志们!扪心自问,这点困难,我们真的就不能想办法自己克服了吗?我在厂里看了,家家户户都种着红薯呢?这些红薯难道就不能填补一部分吗?非得伸手从国家要吗?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绝对张不开这张嘴。救济粮的事,我已经给辞了。也已经向有关部门领导表态了。一一五,绝对不做国家的累赘!有困难,我们自己克服!在这里,我提议,今年厂里公共区域的红薯,收起来之后不往下分……不光是不分,我还要提议,各家种的红薯,都自觉地上交一部分……”
这话一出,下面本来就是不满的小声嘀咕声,这会子成了彻底的哗然。
怎么能这样呢?
还叫不叫大家活了?
别的领导都是给厂里职工谋利益,这位可倒是好。只想着叫大家往出掏。
计寒梅拍了拍话筒:“怎么?不答应?那行,不答应给国家排忧解难的人都举起手来,叫我,也叫大家看看!”
你这么大的帽子在那里摆着呢,谁敢举手。
然后鸦雀无声。
计寒梅直接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散会!”
从会议散了,那片红薯地就被看管起来了。以往大家还能随便摘点叶子,现在都不行了。里面的一根草一片叶,那也是属于厂里的。不是谁想摘就能摘的。
而各家的红薯,好些人都已经偷『摸』着往出刨了,主要是想隐瞒一下自家的产量。
今年的日子难过的很,树皮都不好找了,草根都有人翻,更何况这大红薯,家家都宝贝的不行。
端阳这些小伙子呢,都觉得家里的红薯保不住了,私自种的那点,一定得保住了。几个人是天天晚上出去看着,想等着长的好一点了,再收。偷『摸』着一点一点拉回来。
可是,计寒梅是干啥的。
这么多青工大晚上出去半夜回来,她早就注意到了。没一周的时间,把这些孩子辛苦了半年的老巢给找到了。
然后林雨桐和四爷,又作为熊孩子的家长,被请到领导办公室了。
这里面的孩子,有一半都跟大小领导沾亲带故的。
所以,坐了一屋子的领导,没一个能在计寒梅跟上说的起话的。
她质问说:“你们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教育孩子就是教他们偷偷『摸』『摸』,占公家的便宜吗?”
铁蛋人小,这会子孩子委屈的什么似的,直喊冤枉:“我们没占公家便宜,那地方是没人去的荒地!”
“啥荒地?”计寒梅呵斥,“就是荒地,那也是国家的荒地。谁允许你们在上面种庄稼给自己的小家谋福利了。这是原则问题!原则问题就不是小问题。”
都上升到原则问题了,还说啥?
苗家富一脚踹在铁蛋的屁股上:“大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还学会犟嘴了。”
把铁蛋踹的直往边上倒,还是端阳一把把铁蛋扶住了。
他扶好铁蛋就赶紧说:“计副厂长,国家还号召平坟开荒呢。我们是工人,我们也想体会农民兄弟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荒地是国家的荒地,我们也是国家的主人,作为主人看见自家的土地没有被完全利用,我们也是急在心里!我们开荒,这是响应国家号召。至于产出,那自然是归集体所有。等成熟了,我们就把产出全都拉到咱们后勤食堂,作为咱们一一五的集体收入。”
这总没错吧。
他说完,觉得自己的逻辑没问题,就抬眼看父母。
结果就见自家爸妈同时把眼睛一闭,他心里一沉:难道是哪里说错了?
错了吗?
“不觉得你错了吗?”计寒梅冷笑,“还觉得给厂里做了贡献了是吧?你这是小集体意识!那荒地是国家的荒地,不是一一五的荒地。荒地上的产出,自然是国家的。明天,厂里会联系相关单位,上缴上去。”
上缴上去?
这十几个孩子愕然的睁大眼睛:凭啥啊!
我们自己不要都行,哪怕是给厂里了,大家一起吃了都行,对吧!
结果你说交出去?
便宜别人!
这怎么行呢?
看着端阳瞪大的眼睛,计寒梅就说:“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脑子倒是转的快,口齿也伶俐,倒也知道取舍。可就是这思想意识,还是有待提高。只想着小集体和一小撮人的利益,这就叫大公无私了吗?不!这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说着,好像觉得跟孩子这么说是对牛弹琴,就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呢?我得跟你父母说说教育孩子这事……”
端阳不由的看向爸妈,然后微微低头: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一些。
顺着端阳的视线,计寒梅朝林雨桐和四爷看去,然后对上林雨桐的眼睛,哼笑了一声:“原来是你家的小子!怪不得呢?还真是家学渊源!”
林雨桐:“……”您到底是对我爹有多深的成见,怎么啥事你都能往深的联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