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两侧的墙壁一震,轰然巨响,出现了近百个孔洞,暴雨一般的利矢从其中飞射而出。
两排弩手们蹲踞在其后,两人一组,扛着漆黑的弩。那种重型弩是战场上的利器,需要滑轮组的辅助才能绞紧弓弦。
近距离下发射,直接足以直接摧垮一堵墙之后,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鬼手怒吼,就像是闪烁,化为幻影,弹指跨越了数米,拦在箭雨的前方。无形的手臂幻化成了兽爪,劈向了漫天箭雨,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于是,箭雨飞迸,散落一地。
嘭!
混杂在其中的炼金弩箭轰然爆裂,赤红色的火焰凭空掀起,掀翻了墙壁,将鬼手吞没。
鬼手的身体从火中飞出,落在破碎的门上,半身焦黑,浑身的毛孔渗出暗红的血丝。他的心脏一阵抽搐,吐出焦热的血。
房间内一片狼藉,那些维持生命的器械破碎了,萨满被掀翻在地上,那些断裂的胶管扯出了破碎的血肉。
生死不知。
“混账!”
他咬着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喂!先生,还活着么?可别死了啊。”
“还算……活着吧……”在地上,萨满艰难地睁眼:“鬼手,你行不行啊,我都想换个保镖了。”
“说实话,我也想换个东家啊!”鬼手叹息,“都这样了,我们就别互相抱怨了好不好?”
“哦,那你加油。”
“加油有用么!”鬼手又吐出一口血来,“你还有什么底牌,赶快用出来啊,轰杀这群混蛋一大片的那种。”
萨满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要有那种东西,干嘛还被打成这样啊?”
鬼手叹息,“也就是说。我们死定了?”
“恩,死定了。”萨满点头:“你走吧。我不会怪你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早就走不动了。”
鬼手苦笑着摇头:“我跟了你三十多年,自己的老骨头都能当柴烧了,留着青山还有什么用?我只求他们行行好,能找块地把我埋了。”
“那我呢?你就不管我啦?”萨满瞪大眼睛:“我就活该曝尸荒野?”
“对。”
鬼手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来,挡在他的面前:“有时候我都恨不得先把你这个老混蛋碎尸万段。”
风声凄叫,此起彼伏。
瞬息间,箭雨摧垮了墙壁。鬼手拦在萨满的前面。怒吼,无形之手化作巨斧之型,向前劈斩!
这一次,是不闪不避的硬撼!
嘭!
宛如海潮倒卷,黑色的箭雨猛然一顿,纷纷碎裂,落在了地上。赤红的血气从鬼手的伤口中喷涌出来,他咬着牙,挥舞着灼红的手臂,将迎面而来的风和雨击垮!
“喂。先生。”
鬼手回头看他,声音嘶哑:“你还记得你当年说的话么?”
“你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啊。对不起,是我骗了你……”萨满惭愧地低头:“当年那笔钱不是被偷走的。是我拿去喝酒了。”
“原来是你!”
鬼手一愣,旋即勃然大怒:“我说当年大家那么穷,就你每天有钱喝酒!”
“都过去这么多年啦,不要在意啦。”萨满尴尬地摆手:“我后来不是还你了么?”
“你现在才说,真是一点诚意都感觉不到啊!”
“抱歉,骗了不少人,我心中有愧,这是我的罪。”萨满叹息,嘶哑地呛咳。“抱歉,也骗了你。”
“……无所谓了。”
鬼手摇头。轻声笑着:“我也算……习惯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迎着轰鸣的箭雨。双臂向前斩落。那无形的手臂斩破了空气,掀起了狂乱的风暴。扑面而来的箭矢被吹垮了,像是脆弱的潮水,在礁石的怒吼之中分崩离析。
鬼手的身体剧震,被那种狂暴的力量推向了后方,箭矢的碎片嵌入了他的面目和胸腔,撕裂开了巨大的裂口。
粘稠的鲜血流了出来,惨烈的暗红。
狰狞又丑陋,就像是恶鬼。
就在小巷之外,钢铁的轰鸣响起,从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阵列集结而来,他们向着恶鬼推进而来,长矛和利刃之上带着寒冷的光。
麻雀的面色阴沉,手掌挥落:
“放箭!”
鬼手怒吼,血色的火焰剧震,无形之手之上浮现血色的龙鳞,抓向了那漫天的暴雨。在合拢的手掌之中,箭雨纷纷碎裂。
嘭!
无形之手被箭雨冲垮了,他踉跄后退,被数十枚箭矢贯穿,鲜血喷涌而出,融入了脚下泥土,就变成了泥潭,血色的泥潭。
“先生……我从没有后悔相信你。”
鬼手轻声呢喃,擦掉嘴角的血丝:“你看,像我这样的人,生来就像是狗一样,离开狗窝,便无处可去……只要有机会不再做狗,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么多年了,只有你告诉我:没有人生来就应该去做狗,生而卑贱的人也可以拥有价值和意义。”
这么多年来,这个臭水沟里,这些无家可归的堕落者只能仰望大人物们的阳光,沉沦在黑暗里,得不到救赎,也不知道什么叫有尊严的活着。
可就算是下等人,也应该能昂首挺胸地走在街上。沐浴不到奢侈的阳光,也要在死后带着骨气进坟墓里去。
这是从未曾有人去想过的奢望。
这就足够了。
这样已经足以让一无所有的人满足。
“其实,你说的话,我一直没听懂。”
鬼手看着萨满,眼神充满了期冀:“可是我想要那种叫做‘尊严’和‘意义’的东西。我为此而活,先生,也愿为此而死。”
“蠢货,活着才有尊严和意义!”
萨满咬牙低吼,可鬼手却大笑起来。他迎着那推进的阵列,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地踏着废墟。走向了前方。
“可惜了,没有酒。”
鬼手低头。舔·舐着自己的鲜血,如饮醇酒,畅快地吟诵着祝酒词:“——祝今日常有。”
他怒吼,赤红的无形之手中迸发出火焰,那火焰燃烧着他的躯壳,化作了令人惊心动魄的赤红。
这个枯瘦的老人躯壳中,此刻却涌现出令人恐惧的力量,那力量奔涌在血脉和躯壳之中。令他整个都沐浴在火焰之中。
刀和剑杀不死他,狂风暴雨也打不垮他,他……在燃烧!
若是从天空中俯瞰,便能够看到,那个影子跳进了一片钢铁的色彩里去了,所过之处,铁光被鲜血所染红。
赤红笔直向前延伸,从铁光中晕染开来,就像是血落入水银中,惨烈又疯狂。瞬息之间。鬼手便快到了看不清。
“混账们,来啊。”
鬼手咧嘴大笑,满是裂痕的脸上狰狞如狼:
“——宴会才刚刚开始呢!”
这个疯狂的老男人此刻遍体鳞伤。惨烈的伤痕中裸露着白骨,就像是从尸体中爬出来的恶鬼。恶鬼在人间厮杀,****着赤红的美酒,嘶吼咆哮。
所过之处,一切都被那无形之手撕碎,扭曲成一片残骸。
“拦住他!”
英格玛尖叫,在躁动的战马上,表情扭曲又疯狂。指挥官鹦鹉学舌的重复着,听起来却越发的滑稽可笑。
轰!
剑锋崩溃。铁甲碎裂,人体扭曲。头颅断裂,心脏破碎……鬼手劈手斩落了攒刺的长枪。猛然跃起,宛如飞鸟一般腾空,一脚踩在士兵地肩甲之上。士兵的肩膀塌陷,跪地不起,可他却他掠过了钢铁阵列,直扑向了英格玛,被血染红地面孔宛如妖魔。
英格玛尖叫,扯过了身旁的指挥官挡在自己的前面,可下一瞬间,指挥官便四分五裂。血色泼洒中,有赤红的人影从天而降,无形之手斩向了英格玛身后的麻雀。
麻雀的面色剧变,后退,斗篷之下的响鼓震颤,迸发乐章。
于是大地崩裂,来自无尽的烈火喷涌而出,吞没了鬼手。在那火焰之中,钢铁被烧至灼红,融化成铁水。泥土沸腾,如同液体。
瞬息之间,鬼手的身影灰飞烟灭,消散无踪。
“死了?”
一片寂静中,麻雀看着地上那个空空荡荡的大洞。直到现在,他眼中地忌惮才消失,涌现出一阵后怕:只是一个快要老死的杀手,没有动用任何乐章,便杀了数百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最后险些杀死自己……
他看着那个沉默的老人,咬牙切齿:
“萨满,你还真是养了一条忠心的好狗。”
“他不是狗。”
烂泥之中,萨满也看着他,眼神冰冷:“他名字叫做凯林·摩瑞拉。不要小看我的朋友……”
那一瞬间,麻雀悚然而惊。
因为在那焦土和火焰的余烬之中,有嘶哑的歌声传来。
那歌声来自遥远荒漠之土,是底比斯祭祀们为神所吟诵的祈言,他们奉献鲜血和牺牲,向那冷漠的神寻求奇迹。
于是,奇迹在此降临。
破碎的无形之手在此凝聚,其中所隐藏的力量彻底爆发。蒸发的血气和火焰的余烬汇聚而来,构造出了那个身影。
仿佛从冥府之中挣扎而归,爬回了这个生者的世界,那个身影,缓缓地睁开了血色的眼瞳,无声狂啸!
“这个东西一旦接入你的身体,那么你就真得获得了来自冥府的手臂。你会拥有你想要的力量,没有任何人能拦住你。”
过往之中,赫尔墨斯的声音响起了,冰冷而低沉:“但这是最苛刻的协议,一旦签订,便再无回头路可走。你会获得力量,但你的一生都会被它所侵蚀,变成它的饵料与食物,你将诅咒缠身,日夜饱受折磨和痛苦。
在你死后,等待你的再不是天堂和地狱,而是化作空虚的灰烬,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回答我。这就是你所希望的未来么?”
正好。
如此未来,着实令人心神畅快!
鬼手嘶吼,那四分五裂的身体重新凝聚。青色的火焰从他的躯壳中喷涌而出,给了他力量。也给了他来自死者的怒火!
杀!
这一次,那钢铁的阵列,再也不能阻挡他,他向前,火焰双手撕碎了那层层甲胄,沐浴着鲜血。
再无衰老和痛苦,也没有人类的桎梏,他的速度在这燃烧魂灵换取来的力量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只是挥手。层层铁甲分崩离析,铁甲之下的血肉分离,脱落,心脏无声地破碎。一切阻碍都在那无形的双手之下分崩离析。
只有血色飞迸。
无穷尽的血色中,鬼手嘶吼,冲向了麻雀。
“这个家伙……竟然和以太界的生物签订了契约?!”麻雀的神情惨白:“******!”
他咬牙,怀中的响鼓轰鸣,发出来自深渊的节奏。地上的死者骤然枯萎,妖魔从其中孵化,爬起。扑向了鬼手。
可所有的妖魔都在鬼手的面前不堪一击!
“放箭!”麻雀嘶吼:“还等什么?!”
漆黑的暴雨从重弩喷涌而出,可鬼手不管不顾,任由它们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将面前的妖魔彻底拆碎。
一步,两步,他在向前!
缓慢的,不可阻挡的,突破了层层阻碍,向前突进!
血色挥洒,覆盖了一切,将一切染成了赤红。燃烧的鬼手掀起了赫赫风雷,化身为死神。只是凭着这一双重生的双手便杀入了军队之中。
势不可挡!
麻雀怒吼。巨蛇从土中钻出,张开大口。吞没了鬼手,可又在下一瞬间被痛苦痉挛。在手刀的拆分之下当中剖开,枯萎消散。
鬼手怒吼,燃烧灵魂换来的烈火猛然迸发,周身的血色升腾,冲破了最后的阻碍,与麻雀已经近在咫尺。
麻雀踉跄后退,身上浮现出层层护盾,却又紧接着层层破碎。碎散的光芒被血色吞没,如此凄厉。
火焰和烈风骤然涌现,扑向了鬼手,将鬼手吞没,置与这火焰牢笼之中。
紧接着,他的双掌向前平推,尖啸的乐章骤然迸发,以太变化,元素炼成。四周的泥土一阵翻滚,灼红的铁汁凭空浮现,铸就一柄柄锋锐无双的剑刃,呼啸弹出。
——达摩克里斯之章。
轰鸣声不断迸发。
那个人影,劈手斩落了数柄剑刃,却有更多的利刃从天而降,贯穿了他的胸膛。
他嘶吼,再震,右手拔出剑刃,格挡,无形的左手尖啸,令剑刃扭曲,倒卷。
麻雀的面色骤变,险些被倒飞的剑刃斩下头颅。他怒吼,双手按落,血气焚烧,融入乐章之中,令那利刃千百倍的凝聚。
鬼手劈手斩落,令无数利刃倒卷而归,切开了他的礼装和怀中的响鼓。响鼓轰然爆裂,麻雀尖叫,可鬼手踏步向前,再斩!
两条手臂齐根脱落,血色喷涌。
“英格玛!你还要愣到什么时候!”
麻雀踉跄后退,尖叫。
鬼手再近,手掌破空而至,麻雀的胸膛上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鲜血喷涌,那一颗心脏已经被鬼手握紧,下一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可鬼手的动作却骤然停滞了。
僵硬在了原地。
“原来,是有时间的啊……”他错愕地呢喃,看着自己的身体迅速地干枯、寸寸崩裂,就像是烧至破碎的陶土,遍布裂纹。
可惜了,就差一点!
他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麻雀,看着自己手中那一颗跳动的心脏: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这一切就结束了!
啪!
一声脆响,他躯壳分崩离析。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
那一张破碎的面孔倒在地上,牵起了一个自嘲地笑容,“抱歉了,先生,像我这空虚的一生……到死都没有价值……”
明明是笑着的,却有眼泪流下来,渗入了破裂的缝隙中,像是流泪的泥人。
“像你这样的人,又懂什么!连局势都看不懂!竟然差点……”
麻雀咬着牙,低头看着鬼手,狂怒地践踏着他的脸,一脚又一脚,将那一张笑容践踏至支离破碎:
“萨满早就已经失败了!失败了懂么!”
在他头顶的天空中,有来自深渊的风洞,风洞中骤然有庞大的阴影闪过。令天地震动,神的化身降临在了阴影之国中。
这个国家,这一座城市,这里的一切……注定葬送在深渊之中。
“你看到了么?”
麻雀狂热地仰望着天空之中的阴影,“你什么都没有阻挡得了!你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毫无意义!
就算死了,也没有任何价值。”
“不,鬼手,你的人生不是没有意义。”
那一瞬间,萨满的嘶哑声音回荡在空气里。
所过之处,一切凝固在了原地。
他从烂泥之中起身,拔掉了空洞胸腔中的管线。穿过了凝固的世界,踏着废墟和残骸,行至鬼手的身旁。
只是挥手,麻雀便在动荡的变化之理中灰飞烟灭。
“谢谢你,鬼手。”
萨满将他从烂泥中捧起,沙哑的声音如铁摩擦:“你为我争取到了时间,最关键的时间。”
鬼手看着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抓住他的手,像是握紧了救赎:“那么,我真得,有……拯救了什么吗?”
“有。”
萨满闭上眼睛,浑浊的眼泪从脸上狼狈地流了下来,老泪纵横:“我的朋友,你坚持的十五分钟,拯救了整个安格鲁,也改变了……改变了整个世界。”
“是么?”
鬼手笑了:“那就太好了,先生,这种感觉……真好。”
他的表情僵硬住了,裂缝在身体上蔓延,破碎。
最后的生命耗尽,化作了尘埃,飘散而去。
萨满怔怔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化作尘埃,从指间流下,消散无踪。他能够将整个空间都凝固,可是却无法令他的生命停留。
他死了。
“我的朋友,你的生中的苦难已经结束,愿你……在死的世界中寂静长眠。”
萨满抬起头,任由泪水从脸上滑落,愤怒地眼瞳凝视着夜空之中的深渊风洞,缓缓地抬起手掌,宣告:
“以我的名义,第五封印,解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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