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三十五失踪（上）
凌晨四点二十三，住院部护士站安生昏暗了不到两个钟点的顶灯就“啪”地一声亮起，直楞楞地钻进病房虚掩的门缝，刺眼地洒在邵桀的睡得昏沉的眼皮上面。
邵桀趴在病床跟前，弓腰撅背睡得胳膊腿儿都不听使唤，眯缝着眼睛探了一下似乎早就空落冰凉的床板，乱七八糟地蛄蛹了几下，捞住搭在肩膀上的半床棉被，摸索着顺手掖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瞄了眼未读信息栏。
江陌估计瞪着眼睛整宿没睡，一个多钟头以前就偷偷串通了本该整点查房的小护士，悄默声地“潜逃”到病房区外面，临走之前还支棱着没挂水的胳膊，体贴地把邵桀半笼在捂了半宿也没见热乎的棉被当间，顺带着往他手机上敲了一条留言：“睡不着出去遛弯，要是困了就回来，没困的话给你带早餐。”
邵桀垂着眼皮没抬，眉头先紧巴巴地攒凑在一块儿。他大概猜得到江陌始终在等的一句确凿跟温晨有关，却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开口，又到底从何劝起才能哄她心安，兀自坐在原地摆弄了一会儿手机，颓烦地把脑袋扎在暖烘烘的棉被里，闷声唉哟了一声长叹。
邵桀犹豫着要不要拨通电话过去，攥着手机磨蹭了两下背面的拼图滑块，拇指悬在屏幕上方正准备落点下去，手机先“嗡”地震了两响，“嗒”地弹出了一条将一拨通就直接挂断的来电提醒——邵桀眨了眨眼睛，低头看着紧随在来电提示之后弹出的一条短信消息，当即扑腾着绷直了身板，正襟危坐地回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喂，江老师？”
“诶——小邵……不好意思啊这会儿凌晨呢吧？这个时间打扰你……我这几天在国外出差，忘了有时差的事情，就琢磨着刚下飞机打个电话问问……”
江禾接通电话先诧异抱歉地柔声几句，然后咂吧着舌尖儿，小声赶走了挨凑在她跟前的周怀豫，“嗯”了挺长一声，极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就是……刚下飞机看到有推送消息说，盛安有什么爆燃的事故……小陌最近不是一直轮值住在队里，我实在是有点儿担心……她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怎么回消息，我也不好随便打电话过去……”
邵桀眉毛一抬，无声苦笑着吁了口气。他绷抿着嘴唇踌躇了一下措辞，慢条斯理地把江陌打从医院碰面开始就三令五申着让他绝对不能走漏风声悄悄泄密的提醒贯彻到底，挑挑拣拣地扒拉着这半天整宿的所见所闻，捏着嗓子念叨了两句避重就轻：“爆炸的新闻……我也看见了，江警官他们好像在跟着处理事故原因……我问她情况的时候她也没回我消息。不过接收事故受伤人员的正好是中心医院，喻大夫说江警官一直在陪同受伤人员，估计……可能是忙起来没时间看手机。”
江禾八成是听出了邵桀的欲言又止，沉默了几秒，没为难邵桀这么个夹在中间的小委屈，只是缓慢委婉地问了一句：“你见到小陌了是吗？”
“啊？……嗯。”
邵桀耙了两下后脑勺，听懂了江禾的言外之意，规规矩矩地点头，把这么个没被拆穿的谎辗转地一搪到底：“邵主任和喻大夫都说没什么事儿，放心吧江老师。”
“你说没什么事儿就行，但凡家里头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问到她自己就等于问一头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倔驴。”
江禾轻哼了一声，忽地就想起江陌刚刚披挂上这身警服的时候隔三岔五挂彩撒谎的触目惊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单要是盛安那边什么爆炸事故的事儿，我也不至于这么惦记——主要是……因为付晰。”
邵桀眉头一紧：“他怎么……又打电话找麻烦了是吗？”
江禾应了一声，“小陌知道他那个德行闹起来就没完没了，一般不会给他机会让他折腾到我这儿来，不过最近这两天付晰往我这儿打了几次电话，我先前没理，后来发了一堆消息跟我告状说小陌不管他们家的事儿就是草菅人命……我这才觉得不太对劲，担心……是不是小陌这边出了什么事情。”
邵桀稍微想了一下，“还是那个付乐枫的事情？”
“自己闺女教导无方，还总惦记着出了什么问题找小陌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算了，小陌没事儿我就安心……”江禾对于付晰那一家子奇葩向来没半分好脾气，咬牙切齿地嚼了两句泄愤，转头轻声细语地关切了两句邵桀的身体，临着挂断电话之前，又“秋后算账”似的敲打了几句——这次没抓住把柄也就作罢，日后邵桀要是再胆敢跟江警官“欺上瞒下”、“沆瀣一气”，小心她把江警官的户口本身份证都随身揣到她满世界乱飞的口袋里。
事关名分大事，邵桀危坐正襟地一拍胸脯，“啪”的一声正把悄声拉拽开病房门的邵主任唬得身躯一震，撤了半步出去。
邵桀捧着电话专心致志，听见门口的响动才蓦地抬起脑袋，望着邵为安严肃的面皮，有点儿尴尬地站直起身，不知道怎么挑起话头地眨了眨眼睛。
“……你就在这儿睡了？”
邵为安先撩起眼皮看了眼隔壁没人住的病床，查房似的在没开灯空荡荡的病房里兜了一圈才在邵桀身旁站定，耷视着几乎圈在床沿的棉被，又瞥了眼他刚刚挂断的手机：“陪床陪得病人都不在，电话倒是打得挺起劲。”
“电话是江老师——江警官她妈妈打来的，说是联系不上不放心。”邵桀挠了挠脑袋，侧身准备从邵主任身旁绕过去，“我……刚睡着了没注意，我这就出去——”
“顾队长处理完工作过来了解情况，正好跟我打了个照面，江警官这会儿跟他在一起。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过来找住院部值班的张副主任给她补个检查……顺便过来看看你。”
邵为安没动，先抬手把人搪在原地，转头在病床跟前扫了几眼，扬起下颏点了点搭放在病床另一侧的外衣。
“当警察家属提心吊胆的情况，看来适应得还可以——估计他们要聊案子上的事情。别让她有什么负担。拿件儿衣服，晚点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