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代清嗣摸索着尸体,他摘走了一只状态保养十分良好的P90,又拿走几个P90专用的五十发透明弹匣备用。
想了想之后,他将尸体拨过来,这些人装备的手枪果然是和他同一型号的FN-57,于是干脆又拿走了他们的备用弹匣。
引擎声适时地响起,车灯迎面洒向他的脸,艾玛.赫瑟居然坐进了驾驶室中,汽车距离他近在咫尺。
他耸了耸肩膀,示意艾玛坐回去。
女记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智,发动车辆并不需要钻进驾驶座,于是乖乖的爬向了副驾驶。
车门关上,神代清嗣眯着眼,看着瑟缩在副驾驶上的女记者,和之前她恐吓工藤新一、欺骗神代清嗣时的自信状态相比,现在她的整个状态看起来实在有些萎靡,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头上,像是一只惊魂未定的落汤鸡,眼睛谨慎的落在他身上,但又闪躲着。
神代清嗣实在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将他牵扯进这种事情中,她好像知晓些什么,但又对他完全不了解。
像个冒冒失失的赌徒。
他从口袋中摸出了一部行动电话,那是他刚刚从为首的枪手身上摸到的。
打开之后,他对照着之前打给自己的号码在列表中寻找,暗绿色的荧幕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号码。
想了想,神代清嗣打给了这部行动电话最近收到的一个号码。
接通之后,对方并不说话,神代清嗣模仿着枪手的声音,语气自然地说道:
“人已经找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就尽快将她带回来。”
电话那头幽幽地说了一个地址,随即就将电话挂断。
“这倒是省了我的事。”神代清嗣轻声说,本来他已经想好了套问地址的说辞。
他忘了留下活口,死人又无法拷问。
看来他想的没错,电话那头声音的主人俨然是那位自称勒戈夫庄园管家的人,但他此时的姿态简直像是为生杀予夺的掌权者。
面对手下发出冰冷的命令,且惜字如金。
这让他生出浓浓的违和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我以为这个人是你家的管家来着,他看起来很有性格。”
神代清嗣眼中闪过一丝冷色,揶揄道:“不知道如果我将你带回去,他会不会为我准备好热毛巾和浓郁的红茶。”
“那个人...根本不是管家,他真正的身份是...我父亲的合作者,甚至可以说他是幕后老板。”
艾玛.赫瑟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她听清了神代清嗣与那位‘管家’的对话,从神代清嗣用摸尸得来的电话拨打过去并模仿声线这一点来看。
她暂时安全了,这个人好像无意将自己交出去。
甚至他此刻想要找过去,这一点几乎是可以肯定的。
“合作?”他随口问道。
神代清嗣懒得搞清楚这些人的身份,他都已经想不清楚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内他耗费了多少体力和脑力,极度的疲惫让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从一柄锋利的刀子,变成了一个点燃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瓶。
这个愚蠢的女人将他牵扯进了一件同样愚蠢又莫名其妙的事件中,现在他能做的就是成为一个嗜血的疯子。
这不难理解,眼下他甚至无法谨慎的思考这其中的关节。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一条由东南亚和东欧向北美输送孩子...不,雏妓的地下渠道。”
艾玛.赫瑟终于逮到机会向神代清嗣倾吐她想要求助的事件了,她原本试图用含蓄一点的词汇,但想了想还是用了那个词。
“好了好了,杀完人再说吧。”
神代清嗣发动了汽车,驶离了公园。
道奇charger的表面像是刚从伊拉克战场上下来似的,满是斑驳的弹坑,这样的车辆不适合再经过纽约的中央路段,他决定从较为偏僻的路段绕回哈德逊河边的汽修厂去。
车窗大开着,凌晨的冷风倒刮进车中,两个人浑身都湿透了,寒风让人清醒,神代清嗣并没有马上关上车窗。
女记者缩在副驾驶座上瑟瑟发抖,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我记得,我们的问题还没结束。”
艾玛.赫瑟只是暂时证明了她的价值,但她为什么可以找到他,这还是一个未解的疑问。
“我们先从哪里说起呢?”
艾玛.赫瑟问道,经过了之前的一切,她好像收起了小心思,变得很顺从。
“先从我说起吧。”
神代清嗣吸了一口烟,感觉到疲惫的感觉被尼古丁压制了下去。
说道:“为什么找到我,你还缺乏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
他不相信艾玛.赫瑟只是因为喜欢自己的小说,仅凭着单方面的猜测就来找到自己,这样的说法太过荒谬了,缺乏逻辑,经不起推敲。
“真的是因为您的书...”
好一阵的沉默后,神代清嗣听到女记者执着的重复,她缓缓开口,朗诵出一个他似曾相识的段落。
“1884年,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俄亥俄州白雪皑皑的荒原上筑起坟冢。”
“此处埋葬着,一名杰出而受人爱戴的法警局警官,以及杀人者仅有的善良和恻隐。”
啊,这。
神代清嗣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听出来了,这是一段墓志铭,文艺又中二,让人听了脚趾能够抠出一座帝国大厦。
而这段墓志铭,正是写在他作为最初发表的一部以美国西部为背景的犯罪小说中,讲述了一个摇摆于善恶之间的的西部快枪手杀人越货或是行侠仗义的故事。
这本书作为他的处女作,笔力着实有些青涩,按理说没有几个人看过的。
“那...那又怎么样?你朗诵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
“当我读到这部小说的时候,正在俄亥俄州旅行,因为太无聊,就按照地图比对着现实中的地理特征。”
“我察觉到文中虚构的城市很可能是俄亥俄州的代顿城,于是我查询了小说中出现过的标志性地点,城镇东南方十五英里外一座像是覆盖在山体上老鹰翅膀似的单体巨岩。”
“然后呢?”神代清嗣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在旅游杂志上我真的找到了那座巨岩,于是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赶到了那里,又在巨岩附近书中描述的树下,找到了一座无名的墓碑,只不过上面记载的死亡时间是1984年,与书中的时间相隔了整整一百年。”
“这时候你就该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极其牵强的巧合。”
他暗道一声不好,想起了那不愿再提的往事。
“不。”
艾玛.赫瑟的眼中闪烁着求真求实的欲望,斩钉截铁的否定了神代清嗣的质疑,好像作为记者的本能又觉醒了。
“我以记者的身份采访了当地的警察局,申明要写一篇关于殉职警官的报道,他们告诉我1985年真的有一位法警局的资深警官在俄亥俄州人间蒸发。”
“于是我又发现了另一个巧合,作为那本书的作者,那一年你正好十四岁。”
神代清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嘴角抽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从心底升上来。
“那是你的真实经历对不对?”
艾玛.赫瑟说得对,那名死去的法警局警长真的存在,就是他从事杀手行业之后,独立杀死的第一个目标。
当时他怀着炫技的情绪,精心的扮演着那位警长试图抓捕的目标角色,一步步的刻意露出某些蛛丝马迹,让那位警长误以为他正在一步步的锁定疑犯,时间长达一个月,整个过程目标都处在他的严密监控之下,神代清嗣摸清了他的性格和大部分的交际圈。
最后他放出虚假的线索,引诱一只法警局的行动小队跨越几个州去抓捕‘目标’,随行那位警长参与抓捕的同伴在中途一个个遭遇了非常巧合的意外,直到他将孤身一人的警长引诱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当他从那位警长身后现身时,对方惊讶于他的年龄,并对他进行了规劝和教诲,但他面无表情的给了那个家伙一枪。
而他的雇主,则是一名被警长盯上的,从联邦法院逃走的重犯。
当时他进入这行已经有些时间了,并不是第一次杀人,因此当时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任务完成的相当漂亮。
但他随即意识到之前的任务,往往是老师完成了对目标的勘察工作后,由他负责接应或是狙杀即可。
其他的事物他一概不必牵扯其中。
而那次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个目标的生活,当你观察一个人达到事无巨细的程度,也必然会受到这个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区间带来的情绪影响。
目标是一个受人爱戴并家庭美满的警官...
那是第一次,所以他是特殊的。
在当时乃至后来的岁月中,他始终无法忘记。
只能通过将部分经历写进虚构的故事中,来排解...谈不上愧疚,只能说是压力吧。
发觉这样的举动有些冲动时,这本书已经发表,引起了不大不小的热度,至少有几万册售卖出去了。
他本以为没有人会闲得蛋疼,真的去花时间去推敲书中的地理环境,真的去实地考察。
“还有...”艾玛.赫瑟还要说话。
“那座坟墓旁还有被石头压着的花束,有人每年都会带着花前去扫墓。”
“这管我什么事。”
“死者的家属后来收到了死者的骨灰,我采访过她的遗孀和女儿,他们每年还会收到一笔钱。”
“是吗?那美国国税局应该挺开心的。”
神代清嗣的语气隐隐带着怒意,他当然知道那笔钱是不会被盯上的。
“好了,我知道了。”
神代清嗣动了杀心,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对他公开处刑,有几个瞬间他想着干脆一了百了,把这女人毙了算了。
艾玛的声调微微颤抖,她打了一个喷嚏。
“包里有手帕。”神代清嗣打破了沉默。
“好。”艾玛战战兢兢地从包中掏出手帕,递了过来。
“包里还有干净的衣服。”神代清嗣又说。
“好。”
一件叠在手帕之下的风衣又被双手递了过来,艾玛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说不敢会错意。
“...让你自己用的,裹上吧。”
神代清嗣眼睛斜斜的扫视了一下,耳中捕捉到一丝警笛声,他打着方向盘绕进一条小巷,等待警车驶过后又倒行重新汇入道路。
“包里还有烟。”
“我不会抽。”艾玛说道。
“这是给我的,可否请你暂时休息一会。”
神代清嗣接过烟盒,抖出一根烟来衔在口中。
他按下点烟器的按钮,等待几秒后拿下来,青灰色的烟气在车中飘散,随即被风抽走。
艾玛此时表现得很安静,惊吓和寒冷仿佛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手中攥着神代清嗣的风衣,指节冻得发白。
又不敢真的将风衣裹在自己身上,风衣修长的下摆被叠放在腿上。
艾玛看着神代清嗣,开车的男人周身同样被喷泉的流水打湿了,头发粘连在额角,棱角分明的下巴上刚刮过胡子不久,露出隐隐的青痕,看起来有些落魄,又有种不羁落拓的气质。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只是出于本能推断眼前的这个人本性应该不坏。
只要说实话,就不会被杀吧,她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自己今夜做出的决定,她确实走投无路了。
“您是个好人...”她说。
“别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