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钉在树上的女人,身材娇小、平坦,远远看上去,仿佛未成年一般。但走近了就能发现,对方的容貌与皮肤状态,至少也在三十往上。
“‘钩镰’于畔,福州p7,”看着眼前的尸体,卫怡神色复杂,轻声说道,“是【江山如画】兴趣小组的成员,一个很神秘的家伙。”
她强调对方的兴趣小组,显然也猜到了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看来,这家伙就是王宗江找的收尾人,只是运气不好,撞上了印度人的大部队。工作还没开始,就永远结束了。
一对几十甚至一百,别说一个p7了,就是米一来了,乔木也不觉得对方能做到。
“很神秘你还认识她?”他随口打听,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后来很神秘,但之前不是这样的。她在内部项目事业部的时候,是出了名的天才、优秀。正好我的一位老师和她打过交道,对她赞不绝口。我也就记住她了。当时总部都打算把她调去首都重点栽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下决定。”
卫怡回忆着:“后来升到p7,她就泯然众人了,几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了,大家也就渐渐把她忘掉了。不过当时王老……王宗江还是吸收她进入兴趣小组。
“那时候很多人都夸他不功利、不势力,但也有人背后嘲笑他饥不择食,为了扩规模壮声势,什么垃圾都要。”
听了这话,乔木微微蹙眉:“她很差?”
“比起大部分平庸的调查员,她即使没落,也很优秀了,”卫怡摇了摇头,“但再优秀也拦不住别人的恶意。”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王宗江,就是瞅准时机,用这种手段拉拢到她,在她最无助最失意的时候成为她的精神支柱,让她死心塌地为自己干脏活的吧。
“走吧,”他招呼女孩,“替身娃娃别关。”
两人直接离开了,丝毫没有替对方收尸的念头,甚至都懒得把对方放下来。
电磁暴对空间的干扰范围远比他预料的大得多,他们只好一路沿着高速公路往回走。
又一口气走出了近五公里,确认已经完全安全后,乔木才叫住了卫怡。
对方回身,双眼中的镜子,映着他的身影,和没有出鞘就直刺向对方的斩魄刀。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对方也完全没有躲闪,只是看着刀鞘的尖部直直刺向自己,在蛮力之下,刺入自己的身体。
清醒状态下被粗钝的刀鞘硬生生捅入体内,女孩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悲鸣,但她依旧没做任何躲闪,仿佛任凭乔木怎么对她都可以一样。
悲鸣声戛然而止,火红的生命之焰,顷刻间覆盖了她的身体,修复着她的所有伤势。被熊熊火焰包裹着,她不仅没有痛呼或恐惧的叫声,反而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呻吟。
乔木却为女孩之前的信任所动容。
十几秒后,火焰熄灭,女孩体表的烧伤全都消失了,乳白的皮肤吹弹可破。女孩惊讶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抬起头时,那双明亮动人、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眸子,又回来了。
乔木直接递过去一件外套,示意她穿上,她仿佛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走光了一般,脸蛋一红,一把夺过外套,反过来套在身上,遮挡住自己的前面。
“你竟然还有这种手段!”女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召唤出镜子,前后上下仔细打量起自己来。
“别跟别人说,我没向公司宝贝。”乔木提醒。
女孩闻言又看向他,打量着他身上灼伤的皮肤:“那你怎么办?”
“回收容所处理吧,不是什么大事儿。”比起皮肤灼伤,他还有根肋骨断了。
视力和听力都恢复了,身体状态还前所未有的好,皮肤更是做多少次医美都换不来的状态,卫怡的心情瞬间大好,整个人已经不是在走了,而是一蹦一跳的。
走出一段,她想起什么,转身边跳着倒退,边对乔木说:“我之前没跟你说过,我认识王子豪和石帅。”
见乔木面露惊讶,她笑道:“毕竟他俩是从入学到现在,因为某人的缘故,就没消停过,全校师生都认识他俩了。”
“而且我是大一学生会长,大二任务重,大三大四要实习。两个新人刺头,高三会长搞不定,就只能找我帮忙了。”她说得一脸得意。
“那俩家伙,自从你在全公司扬名开始,简直已经无法无天了。”
“那你就帮我狠狠收拾他们。”乔木发自内心地说道。
佳佳从不跟他说学校的事儿,每次联系他,就是求他带项目。他之前总觉得俩孩子从小城市到首都,还是这种藏龙卧虎的学校,怎么也该乖乖的,至少一年吧。结果半年就忍不住了?
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是狐假虎威,他就不能忍了。
“我看他俩关系挺好的,逃课、迟到、上厕所、抽烟都是一起,”女孩没应声,而是说着让他目瞪口呆的内容,“你要是不打算拆散他俩,最好注意一下那个石帅。”
“石帅?他怎么了?”他只能自动忽略前面那段内容。
“他……”卫怡微微蹙眉,“我也说不准,但我觉得他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精神状态不稳?乔木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词,【心理异常者】。
他心存侥幸:“会不会是青春期,激素水平不稳?”
女孩仰着头、翻着眼珠子想了想:“我觉得不像。他有点……”
“嗯……”她组织着措辞,“有点儿过于热爱角色扮演。”
“角色扮演?”女装大佬?但这句他没敢说出口。
“差不多吧,就是他会突然模仿什么人,而且以女性为主……也许是明星或者影视剧角色,但我看不出来他在模仿谁。他往往只模仿一两句话,或者一个动作神态,很快就正常了。”
真是女装大佬?乔木目瞪口呆,想问对方会不会穿女装,但没好意思问出口,而且真要穿,也是偷偷的,怎么可能让学姐知道?
卫怡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说道:“公司确实有一些调查员,有比较严重的心理问题,公司也会长期关注。但这么早就出现问题的,我打听过,从来没有过。”
“学校知道吗?”
对方摇头:“这个只是我自己的猜测,没报给学校。毕竟他的班主任都没觉得有问题,我在学校的时间不多,和他接触就更少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反而没了底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说的也不作数,就是想起来了,和你提一嘴。你自己看着办吧,也别太当真啊。”
怎么可能不当真?乔木心里叹息,这怎么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又走了一会儿,跳累了,开始正常走路的卫怡又突然一个转身,对他说:“你别怪谷月,这事儿和他没关系。”
“我知道,”乔木点头,那个“钩镰”的尸体都钉在树上了,这事儿肯定和谷月无关了,但他还是不解,“你就这么在乎他?”
卫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身继续走。
但她越走越慢,很快就和乔木齐平了。
直到此时,她才重新开口:“我俩在学院就认识了。那时候我是高中部的,他是本科部的,我俩是学院联欢晚会的主持人。之后各种事儿吧,我俩就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大太阳,但很快就败下阵来,乖乖低头:“我是后来才知道他的事情的。他小时候被人贩子拐了,父母找了一阵子,就放弃了,又生了个弟弟。
“其实他打小就聪明,记事儿,一直没放弃逃跑,因此吃了很多苦。而且那段日子,周围没有一个人帮他,甚至很多……总之就是所有人,好的、坏的、正义的、邪恶的,全都装聋作哑。
“你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吗?”
乔木乖乖摇头,他猜不到,也不想猜。
“他硬是装了半年多的乖孩子,趁村里人放松警惕……他偷了只鸡,用一点点攒出来的老鼠药,毒翻了十几个和他一起玩的孩子,然后趁乱躲在一辆送孩子就医的面包车下面……”
乔木都听傻了。
他嘴上没说,但心里肯定也有一些猜想。比如毒死了买他的一家人,比如跳崖跳河,再比如取得信任后趁着前往县城向路人求助,等等。这些都是短篇小说中常见的桥段。
唯独这个……
“他被救出来了,警方没证据,也不可能真的审判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只能送他回家。”
卫怡的声音很低沉,让人没由来地心慌:“你能想象那种场景吗?他历尽千辛万苦回了家,却发现父母早就放弃自己了,还给自己添了个弟弟……”
所以,他那副嬉皮笑脸的外表之下,才会如此冷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给他递过伞,他自然也不会为别人打伞。
“我不怪他,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凄惨的身世,而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他,”乔木平静说完后,又问,“你也不怪他吗?”
从那一刻开始,卫怡再也没说过话。
两人一路走,乔木一路试,走出了将近十公里,空间门才成功准确定位,门的另一边,就是他们留给谷月的车。
乔木率先走了过去,看了一圈,谷月不在,应该还在林子里避暑。扭头却发现,卫怡还站在另一侧,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什么、畏惧什么。
他招了招手:“他不在,过来吧。”
听到这话,女孩才纠结地迈过空间门。
仅仅是一道没有丝毫障碍的门,对方却过得很慢,仿佛这不是一道没有任何厚度的门额,而是一条漫长的走廊。
可当她双脚站到门的这边后,看着那辆从他们离开后就一直没动过地方,此刻在阳光下散发着惊人热量的SUV,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
所有的纠结,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走吧。”这一次说话的是女孩。不等乔木回应,她已经大步越过公路,进了树林。
他们的营地距离公路只有一百多米,很快就到了。
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枕着自己的外套打着呼噜的谷月,被他们的动静惊醒,推开眼罩,睡眼惺忪地看向他们,随后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身。
“这是我来印度后睡过的最香的一觉了,”对方站起来,做着曲体运动,“你们的任务怎么样?”
问这话时,对方的视线,只是从那面浮空凹透镜上一掠而过,对上面的三个人,和他们的经历,闭口不问。
乔木注视着他,即使知道了对方的过往,他还是无法对这个人感同身受:“你没离开过?”
“离开?我要是离开了,他们仨能在这儿待着?”谷月朝那边三个印度俘虏努了努嘴。
这下乔木才愕然了:这家伙的第一反应,不是解释那么大的动静自己为什么没去支援,而是撇清自己,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掺和过。
他不再和对方说话,过去撤去三个印度人的鬼道:“你们可以走了。”
“你这是做什么?”谷月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们三个人,需要照顾那三位重伤的‘队友’,还要开车、警戒,没工夫管这三个俘虏,”乔木头也不回地解释道,“而且我们的任务是侦查,不是抓捕、收容,也无权处置俘虏,干脆放了。我想这不违规吧?”
谷月闻言,没再说什么。他也只是要个合适的说法,别把自己扯进去而已。
那三个满脸惊愕的印度人,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又看了看凹透镜上的三人,显然品出了一些事情。
他们没作停留,就相互搀扶着缓缓后撤。
撤到安全距离后,见这边三个中国人还没动静,其中一人低声对乔木说了句“谢谢”,三人很快就消失在树丛后面了。
“回去吧,省得这仨死在路上,”乔木也招呼他们返程,“那场爆炸把我们的终端和传感器都搞坏掉了,而且出现如此重大的事故,任务肯定没法继续了。”
谷月也没问什么事故,耸了耸肩,扭头就走。自始至终,他都没和卫怡说话,甚至没看对方。
“谷工!”一直沉默着的女孩,终于开口了。
听到这个称呼,谷月瞬间站定,却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里,维持着一只脚迈出的姿势,如同被定身了一般。
女孩来到他身后,平静说道:“谷工,我有话要跟你说。”
听到这话,他终于缓缓转身,看着对方。
女孩微微仰头,和他对视,认真说道:“今天的事,我不怪你,真的。这一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怪你,因为我不能怪你。”
“但是,从今往后,咱俩不是朋友了,”女孩声音微哽,“谷工,你不是我的朋友了。”
谷月依旧维持着那个双手插兜的动作,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乔木和卫怡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他试图撇一撇嘴,做出一个不在乎的表情。
他的嘴角僵硬着,无论如何都扯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