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乔木一觉醒来,屋里、床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半睡半醒之间,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梦。
不过他还是从雪白的枕头上,挑起了几根长发。
摘头发的时候,恰巧看到枕头与床头间,隐约有一抹嫣红。
他伸手过去,从缝隙中抽出一块布料,展开一看,是一条低腰无痕三角裤,红艳似火,整个摊开,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贴在手上,丝滑的感觉,也让他明白了昨晚刚一开始,遮住他眼睛的是什么。
观月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当初入住时说得好听,结果真住下来,尤其是最近这一个多月,穿得说不上多保守,经常露着肚皮晃着大腿满屋走动,但也不会给他占更多便宜了。
至少小衣的选择上,都很保守。这种小衣,他还是第一次见。
应该是早晨偷跑的时候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就没找着,现在便宜了他。
可惜没亲眼见对方穿着时的模样。
他突然就生出个恶作剧的念头,有些不想还给对方了。以后还能乘其不备拿出来逗一逗她。
但又一想,私藏女孩贴身衣物,这似乎有些……变态?
要是确定了关系,也无所谓。
但昨晚那么两出,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他们之间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他拿着东西出去,想还给女孩的同时调侃两句,试探一下,却发现对方早就不在了,房子里只有他自己。
他看了看大门上面挂着的钟,才六点半,这么早出去不知是做什么;或者是什么都不做,就单纯躲他一下。
不过女孩的房门这次没再关上。
他大大方方走进去,将东西放在床上,四下打量着。
女孩住得很干净整洁,房间表面上的东西并不多,都收纳起来了。
如果不看床上叠得略显敷衍的被子和床头的充电器,以及房间中女孩那特有的淡淡清香,他甚至都不确定这屋子里是否有人在住。
洗漱过后,他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女孩依旧没有要回来的意思,干脆换好衣服直接出门了。
出门时,他又给对方发了条飞信,只有五个字:“我先出门了”。
本意是想着对方如果是在躲自己,就可以回来了。
但不知为什么,发出去之后,竟有一种丈夫出门时和妻子打招呼的感觉。
怪怪的。
出来得太早,他一时也没事可做,干脆也不开车,在小区门口随便上了辆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坐在车上,看着金光笼罩下,刚刚苏醒的城市。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路上的车辆也渐渐多了起来。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奔走,他这个大闲人,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这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世的自己,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首都的早高峰相当恐怖,开车上班约等于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即使他差一步就迈进年薪百万俱乐部,这个时间点,依然要汗流浃背地挤地铁。
很多外地人和初到北京的人,都认为在北京,只有最底层的社畜才会坐地铁。
但事实上,你永远不知道早高峰时和你紧紧挤在一起、不小心踩你一脚、穿着普通头发稀疏的中年大叔,身价的首位数字后面跟着几个零。
首都早高峰的地铁,是真正的众生平等。
前世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财务自由后,睡到自然醒。偶尔早起一会儿,去地铁站以旁观者的身份欣赏早高峰的壮观景象。
看腻了之后一甩头扬长而去,吃个早茶,再悠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现在,他的梦想似乎以另一种方式提前实现了,他却反而有些心慌,仿佛自己被整个世界排挤。
他甚至生出了之后乖乖去公司坐班,朝九晚五的念头。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念头直接掐死。
他换了两次公交,硬是跑到了不知哪里的城乡结合部,磨蹭到九点商场开门,又打了辆车直奔商场。
此时正是堵车最狠的时间。等他抵达商场时,已经是十点了。
乐作云都准时抵达了。
“我就给自己点了一杯,给你点估计你也不敢喝,你自己点吧。”
乔木晃了晃手里的冰牛奶,示意自己就喝这个了。
原本怀抱菜单要上来服务的店员,立刻停下脚步,撇了撇嘴,转身回了柜台。
乐作云一脸坏笑,一面朝乔木使眼色,一面朝服务员的背影努嘴。
“你这么早来人家店里,也么也得消费吧?毕竟都讲究个开门红。”
“不是有你吗?”乔木不甚在意地胡说八道,丝毫不在意服务员听见是什么感想,“我这是教给她,世事不如意十有八九。”
他要睡午觉,自然不可能早晨十点喝咖啡。
“我现在确定,你成不了我的同类了,”对方摇头,“像你这种不要脸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心理问题?”
“你没告诉我,郑佳雯也是心理异常者。”
“全告诉你了,还麻烦你干嘛?”对方笑了笑,“再说了,啥都跟你说了,我还怎么判断你是不是在编瞎话唬我?”
乔木也懒得和他掰扯,就把他见到郑佳雯后的种种都说了出来。
事无巨细,甚至包括郑佳雯对乐作云目的的推测。
除了郑佳雯与他的交易他没说。
乐作云听得很仔细,从头到尾没有插嘴。直到乔木全部说完,他也没表态,反而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这个要另收费。”他毫不客气地拒绝。
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相当于承认了郑佳雯的猜测,他确实打算逃到项目世界里。
“你答应我的事呢?”他问道。
“放心,以后咱们还要合作,我不会食言的,”对方想了想,“就近期吧,解决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乔木立刻反对:“提前通知我,我要知道你的计划,而且我要尽可能从旁监督。”
见对方皱眉,他继续道:“就你那天早晨的表现,你不会觉得我能信任你的做事风格吧?我不盯着你,鬼知道你会不会捅个大篓子把我也坑进去。”
对方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也合理,就答应下来了。
不过对方还有别的要求:“你会继续去见郑佳雯,对吧?”
“见她?为什么?”他故作不解。
“嘿,”乐作云笑了笑,“你知道她是心理异常者,而且她现在也摆脱脑干芯片的束缚了,你会放过这个机会?”
见他沉默,对方得意道:“她知道的比我还多,毕竟她都p8的,而且交际广泛。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啊。”
“你想要什么?”他问道。
“很简单,还像这次一样。你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我能知道的,都要知道。”
看来他还是不放心,还要多评估一些。
“我要郑虎城的命。”
“郑虎城?”
“郑佳雯的父亲。”
乐作云愣了愣,笑了:“果然,我就知道……”
又想了想,问道:“你这么告诉我,不怕我抓你把柄?”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融入剧情世界吧。”他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的恐吓。
跟这种人合作,一点风险都不担是不可能的。关键还是要互相握住对方的把柄,维持一个平衡。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纸。
“喂,过分了啊?”乐作云皱着眉头,“我怎么感觉你是来薅羊毛的?”
“一个小忙,招个人而已。”他将纸递过去。
“找人算小忙?”对方一脸夸张的表情,“哥们儿,我是外部项目事业部的,不是天网管理中心的。”
天网,自然就是那套将遍布国内的交通与治安监控联网运行的安全网络。
去年的全国城镇覆盖率已经达到60%。这个世界没有经济危机,所以目前还在稳步推进,不断迭代。
随着广角高清监控与实时人脸识别技术的成熟,这套网络在打击犯罪方面取得了惊人的成果。一经广泛宣传,这两年甚至导致恶性罪案数量大幅降低。
唯一的问题就是对人民隐私的侵犯,这几年来一直饱受诟病,每年都要爆出不少丑闻。
例如公职人员怀疑妻子出轨,擅自调用天网进行实时监控,还把妻子和客户在临街咖啡厅见面的画面拷贝下来,当做证据。
加强公众隐私管控的呼声也不绝于耳,甚至越来越高。
不过天网管理中心?
“真的有这个部门?”乔木好奇。他看了新闻,一直认为天网都是按属地划分,各地公安系统自管呢。
“不知道,我瞎编的。没有最好,我托关系调监控也方便。”
对方的话让他一阵无语。
对方接过那张纸,看着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日本人?”
“劝银商贸的,听说过吗?”乔木故作轻松道。
但乐作云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对方将纸倒扣在桌子上,冷冷看向他:“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海上青鸟号,我很清楚。”
日本劝银商贸,观月的前东家。因部分员工通过《大航海时代》项目向现实世界走私强化能力,被乔木举报后,上千名员工直接被一锅端了。
而那些疑似非法购买了强化能力的人物,则被聚集到豪华游轮海上青鸟号,在公海上伪装成了海难,连自己带家人,无论老幼妇孺,无一人生还。
这件事情在行内并不轰动,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情。
因为知情的,绝对不敢往外传。
公司也只报道了劝银商贸被除名,相关员工被新起点、埃弗雷特和俄技集团共同负责采取了“最高级别紧急措施”。
大部分人,都认为这个指的是所有人紧急清除记忆,进行安置。
没几个人会把海上青鸟号事故与这则新闻联系在一起。就算有所怀疑,在无人讨论的情况下,也会很快置之脑后。
乐作云仔细打量着他,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这件事就是你们负责的,”在他开口回绝或试探前,乔木笃定说道,“你能帮上忙。”
对方眉毛一扬:“冯工告诉你的?”
但说完,他立刻自我否定:“不,你们之间没交情。你还认识其他人?”
两天时间,这家伙竟然查出他和冯硕之间没交情了。这家伙看来也是个行动派。
“我认识的人很多,想认识我的人也不少。总有人愿意向我透露、暗示些什么。”他说得似是而非,非常含混。
对方却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
毕竟,谁也不会放弃和超级剧情交好的机会。哪怕不图上进,只是图个虚荣心,甚至满足一下好奇心。
当然没有同事向乔木透露这种事情,他这么说是为了掩护观月。
乐作云自己是这种人,才会下意识觉得和他一样嘴巴不牢、私心极重、不计后果的人还有很多。
他这次对对方提这件事,是因为在当初针对和胡磊的调查会结尾,风控部柯经理就说过,他这个举报把他们整个部门折腾得死去活来的。
那时,他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说。
直到这次,他知晓了心理异常者和风控部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管理关系。
他突然意识到,那个“最高级别紧急措施”,会不会就是由风控部,指派这群心理异常者,来具体执行的?
否则他很难想象,正常的战斗类调查员,会接受这种委托。
如果他们真的是具体执行人,那通缉令也很可能是他们发的,至少是过他们的手。
“我对那事儿没兴趣,当初也是好奇,嘴欠地打听了一下,”他指了指被对方压在手下面的纸,“这几个人,欠我的债,挺值钱的,我得试试看能不能要回来。”
听到纯粹是巧合,乔木并不是真的要打听劝银商贸的内情,乐作云的表情也稍微缓和下来。
“你要不回来,”对方摇头道,“这群人你就当他们已经死了,想都别想。”
这群人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的,是取代了他们身份的仿生人。至少观月是这么判断的。
乐作云是不知道此事,还是知道了不能说,他就不清楚了。
乔木故作犹豫,沉吟许久才说道:“能帮我打听一下吗?成功的话,我可以分你两成。”
“才两成?”对方眉毛一扬,仿佛在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抠门,又笑道,“很值钱吗?”
“那是我晋p9计划的核心,”他双手一摊,“所以才拖到现在。”
见对方惊愕,他耸了耸肩:“如果不行,我就需要重新谋划了,既费时间又费精力,会拖很久。所以我想抢救一下。”
这话是为了告诉对方:成不了的话,他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全力冲击p9,没工夫管对方的事儿了。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当一个人全力冲击p9这个级别时,他自然不可能分出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掺和别人的闲事。
而乐作云显然既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让他放下p9的事儿,先忙乱自己的逃亡大计,和恶心王宗江的共同事业。
果然,这家伙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