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伙人真的是来找观月的,那让对方往人多的地方跑,确实能提高逃脱的可能性。可一旦事情闹大了、失控了,他的连带责任也会更大。
但如果让对方偷偷逃走,不要惊动任何人,或留在屋子里“等他回去”……观月不是傻子,肯定能听出来,万一绝望之下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此时此刻,乔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说出“我不会出卖你”“会给你逃跑的机会”那番话时,是多么天真。
“然后呢?我,我要怎么做?”对面的人轻声问道,“我一直有个逃生包,东西都在里面。”
乔木还在思索着,甚至都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良久,他的沉默,终于将信息通过手机,传递到了几百公里外。
“我明白了,”观月也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从洗手间的小窗户出去,那边是窄道,没什么人,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
“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了,如果……我会跟他们说,我是假装成普通租户住进来的,你不知道我的身份。”
“等等,”乔木开口了,“你直接报警,就说有陌生人不停敲门骚扰你,不用我教吧?”
“报,报警?”观月迷茫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乔木反问,“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心里没鬼,都会首先选择报警吧?”
“可我……我明白了。”对方明显想说自己不是正常人,但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正常人,就算外面的人不是冲她来的,遇到个心思缜密的,只怕事后回忆起来,都会对她生疑。
毕竟能这么敲门的,肯定是确认屋里有人。
不管那个“疑似同行”用的是什么方法,明明看到屋里有人,那人不仅不开门还跳窗逃跑了,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那个火山泥面膜还有吗?立刻换上睡衣,涂上面膜去门口。就说你是我室友,记得态度恶劣一些,看看他们的反应。”
他想开个空间小洞自己看,但再小的洞,高铁的声音也会传过去,在很容易形成回声的楼道中会很显眼。
他突然想到个方法:“开飞信和我视频,我要看到他们。”
“做,做什么?”观月愣住了。她本以为只需要报警,等警察来了看对方的反应就行。但乔木却让她主动开门和对方接触。
她突然觉得,乔木不会是想让她自投罗网吧?
“相信我!”乔木认真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听到这话,观月突然哑口无言。
但对方信誓旦旦的语气,不知为何,却让她感受到了强烈的安全感。
“哦,好,我这就去,”她匆忙说道,“我……我先不挂电话。”
“嗯,去吧,保持通话。”
刚才乔木已经想清楚了,让对方就这么离开,对他而言其实是最糟糕的选择。
因为他将彻底失去整件事情的掌控权,甚至知情权。
之后对方发生什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将一无所知。出任何意外,他也无法提前防备。
相反,将对方留在身边,看似是自寻死路、自投罗网,但其实……危险并不大。
从头到尾,他所面临的唯一危险,就是观月身份暴露,被人找上门,他可能会承担连带责任——注意,这也只是可能。
当下,他们其实并不确定门外之人的真实目的,某种程度上,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而且他并不相信对方就是来抓观月的。还是那个原因:如果真的是要抓人,反而要尽可能隐蔽,绝不敢这么连敲几分钟的门。
所以思前想后,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对方是冲着观月来的,但并不确定观月真的在,这次是一次蹩脚的试探。
要么,对方就压根不是来找观月的。
这么一分析,风险其实已经降到很低了,起码足够他冒一次险了。
观月很快就搞定了,两人挂了电话,待观月报警后,切换成视频。
视频中,观月换上了睡衣和睡裤,头发蓬乱,脸上还抹了一层厚厚的红色火山泥面膜,乍一看甚至有些吓人。
对方看着屏幕中的乔木,深吸一口气:“我,我去了?”
“去吧,”乔木对着屏幕点头,露出鼓励的笑,“我这边会静音,别担心,我会一直看着的。”
“真的……没问题吗?”观月稍微冷静下来一下,之前被乔木信誓旦旦一句没什么可信度的保证,激起的勇气,此刻又有些泄掉了。
乔木只是嘴上说不会让她有事,可事实上这话没有任何保证。万一就是让她去自投罗网呢?
“观月,我说什么都没法给你保证,”乔木坦诚道,“你可以逃走,我拦不住你,也绝不会拦你。但往后你就得一直这么稀里糊涂地心惊胆战下去了。”
“你也可以鼓起勇气去面对,去搞清楚这件事,甚至去搞清楚整件事,”他语气坚定,“我没法向你保证我是对的,但这次你逃了,你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
乔木没把话说满,事实是,他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不会让对方有事。他说到做到。
因为,他已经决定,如果真有必要,他会出手。
至少这次,他会出手。
原因也很简单:他不相信公司的人手段会这么糙。
他侧面见识过公司是如何处理这些“不稳定因素”的:大同分部十几名调查员,乃至全国可能几百名调查员,一夜之间,悉数落网,尽数消失。
而且观月之前也说过,“追逃”这种事情,都是国际核子研究组织雇佣各国执行机构的配套企业在做。
说白了就是屁大点儿收益的脏活累活,八大执行机构看不上。
那就意味着,就算对方真的是冲着观月来的,大概率也没和公司通过气。毕竟是直接和IoNR签的合同,把执行机构扯进来就是纯给自己找不痛快。
自己找个爹过来盯着自己干活儿,没有乙方会那么蠢。
所以,他有出手的空间。
他没把话说满,没承诺自己会出手,原因很简单:他要看观月自己的选择。
他愿意护着对方,前提是对方有足够的主观能动性,而不是挂在他身上,成为他的拖油瓶、累赘、负担。
他们没这个交情。
如果是那样的话,还不如直接把对方送到地狱里打工。
“我去!”观月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举着手机向门口走去。
乔木则按下静音键,左右见没人注意到这边,闪身进了卫生间。
……
观月惠美来到门口后,手放在门把手上,又挣扎了片刻。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乔木那张满是关心的大脸,不再犹豫,活动了一下脸部肌肉,按下门把手,猛地拉开门。
门还没彻底打开,她愤怒的斥责声已经响彻楼道。
“有病是吧?没完没了是吧?!我警告你们,我已经报警了!”
门外四人,原本看到门开了,还颇为惊喜,但听到这一嗓子,被狠狠吓了一跳。
再看到门后站着一个穿着睡衣、满脸都被如血般的红色覆盖的女人,全都吓了一跳。
就在四人愣愣打量观月的同时,观月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边盯着四人,一边随时准备撒丫子就跑。
她这才看清了外面四人的身份: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敲门的应该就是这位。
他高举右手,空闲的左手还有些粗鲁地抻着一个矮小老太太的胳膊,不让双腿颤巍巍的老太太摔倒。
二人身后,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男性,她站出来不到两秒的工夫,这家伙明明脸上还残存着被这一嗓子和她的脸吓到的惊惧,眼神却已经朝着她睡衣蕾丝花边遮盖不住的锁骨瞟去了。
那年轻人的身旁,还有一个三四十岁的精壮中年男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精明。
奇怪的组合……
观月顾着观察,那四人则被她吓到了。场面一时冷了下来,谁都没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那个一脸精明的精壮中年男子才问道:“请问这里是乔木家吗?我们找乔木。”
“你们找乔木?”一听对方不是找她的,她本能地反问了一句。
但出口的一瞬间,她就后悔了。这么一个反问,摆明了就证明自己认识乔木。
“这儿没乔木灌木紫檀木,问隔壁去!”她立刻用不耐烦的语气骂道,“再敲门我告你们性骚扰!”
说着,她就要关门。
但门,却被一只手给撑住了。
刚才还站在队伍最后面的精壮男人,已经抢到最前排,拦住了大门,不让她关上。
“你干嘛?!”观月吓了一跳,立刻呵斥,高举着手机,“你敢强闯民宅?!”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都瑟缩了一下。
但挡门的那个三四十岁中年人,却丝毫不惧,反而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这么直勾勾地注视着观月。
观月心中一沉:一开门她就看出来了,这家伙,绝对是同行!
那人笑着问道:“美女,别急,请问贵姓?”
“我姓你妈!”观月强忍住撒腿就跑的冲动,谨遵乔木的吩咐,表现出一副不好打交道的模样,死死抵住门破口大骂,“松手!”
“美女,我们真的找乔先生有事,”那人仗着自己力气大,只是一只手撑着,就让门僵持着动弹不得,“我知道他就住这儿,我还知道他是新起点的员工。”
他的本意是示意自己了解乔木的情况,是真的有事情找他。但他没想到,“新起点”三个字,反而让眼前这个女人更应激了。
观月不再犹豫,扯着嗓门冲楼道大声嚷嚷,“救命啊!报警啊!有人抢劫!有人强*!”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仿佛传遍了上下十八层每一层楼道,直接给那人干蒙了,下意识就松开了手,也让一直顶着门的观月,顺利将门磕上了。
观月后背抵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低头再看手机,却发现视频没有挂断的,但乔木那边却昏暗黑乎乎一片,似乎是将手机放起来了。
她心中一紧,就想要呼唤对方的名字,但一想到那几人就隔着一扇门,很可能能听见,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立刻屏住呼吸,侧身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都听不清。
她一咬牙,从睡裤兜里摸出一张上面画着奇怪图案的白纸,往门上一按。
瞬间,门竟直接消失了!她已经可以轻松看到门外四人,还能清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就如同她就在旁边一样。
但门外四人,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依然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你再确认一下,别真是搞错了。”那个年轻人低声问道。
“不会错的,”绝对是同行的男人摇头,“那个乔木肯定住这儿,那女人也绝对认识他。她刚才装得那么明显,你们看不出来?”
“装?她装什么啊?咱们又不是找她的。”五十多岁中年男人这还是第一次开口。
那个同行故意叹了口气:“叔,您还不明白吗?她这个样子,摆明了就和那个乔木关系亲密。正常人会被敲门几分钟都不开?会一开门就那么彪?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我跟你说,叔,”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之前我还有所犹豫的话,现在我敢跟你拍胸脯,那个乔木,绝对知道雯雯的事儿!咱们这次真的找对人了!”
三言两语,其他三人就都被说服了。
“那我们再敲门,万一警察真来了怎么办?”年轻人还是有些畏缩。
精壮男人瞥了他一眼,只说了四个字:“敲门违法?”
说话间,那个满脸横肉的五十多岁中年人,捅了捅他搀着的老太太,又朝门努了努嘴。
老太太犹豫着,没动作。
对方就一脸的不耐烦:“你就不想知道你孙女咋没的?”
“那也是你女儿!”老太太哑着嗓子骂了一句,却也不再犹豫,轻轻敲门。
旁边的横肉男见状,呵斥道:“用巴掌拍,别用指头敲。敲到猴年马月去?”
这一次,老太太没理他,依然用指头的骨节,轻轻敲着门,一边敲,一边还将头凑到门边,轻轻说道:“闺女,你开开门,奶奶没恶意,奶奶不是坏人……”
老太太敲着敲着,就哭起来了。她上了年纪本就吐字不清,这一哭,连带着敲门声,更是没人能听懂她说什么了。
隔着门,她就这么边敲边哭,观月就这么看着,打死不发出任何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老太太应该是累了,敲门频率和声音都越来越低。横肉男和年轻男也有些不耐烦了。
横肉男回头问精壮男:“小刘,那个乔木应该是不在,要不改天再来吧?别真把事情闹大,让警察带回去。”
姓刘的精壮男想了想,没立刻表态,而是回头看了看身后邻居的门。随后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低头看了看脚底,就这么前后上下地看,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他总算看完了,再扭正头想要说话时,突然就愣住了。
然后,他的视线从横肉男脸上,挪向旁边的防盗门,怔怔地,和门那一侧的观月惠美,来了个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