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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神影纤尘(六十四)

司羡要御驾亲征的消息一传到福庆宫,桑桑还没怎么样,羽衣等人却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孩子,疯了不成?!”

桑桑则坐在美人靠上怔怔的。

柳叶看她跟丢了魂一样,连忙道:“娘娘,您可得劝劝君上啊,怎么能亲自以身犯险呢?”

其余人也纷纷道:“是啊娘娘,这、这又不是国中无人,怎么就要王君亲自去打北仇人呀!”

“是啊!”

“是啊!”

羽衣见桑桑还是不说话,胳膊一挥把旁人都隔开,挨着她道:“娘娘、主子,您说句话!可别吓我们!”

“……羽衣,”桑桑的目光聚拢在她脸上,半晌后道,”让他们都出去。“

羽衣听令,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连角落里的女暗卫都没放过。

柳叶见状,出了门一把薅住她胳膊道:“要不我去打壶热水来?”

她总觉得用得着。

“好,你去安排吧,什么安神汤之类的,都让人准备着。”羽衣急急地说完就关上了门。

回到屋里,她先倒了一盏热茶——如今秋末,天气已然冷下来了,喝点热的对人的身体也好。只是端起茶杯才发现桑桑脸色是白色,唇色也是白的发紫。

羽衣已经许久没见过她这样的脸色了,被骇得一激灵,手上的茶盏也差点打翻,回过神后连忙就要去叫太医。

“我没事,别去。”桑桑一手拽着胸口处的衣服,一手拽着羽衣。

羽衣回转过身道:“娘娘,您难受可别自己忍着,不能讳疾忌医啊。”

桑桑虚弱地摇摇头:“我就是有点头晕,没事。”

这还叫没事?

要搁先王在的时候,太医这会儿估计都在路上了。

可主子不让叫太医,羽衣也没办法,就听她道:“羽衣,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羽衣知道她是在说女神官的事,连忙蹲下来同她道:“娘娘做什么不是为了小主子?哪里是错?”

“可是,他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怎么就不想想我,想想他母妃……”女子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泪痕。

“所以您现在就该去劝劝小主子啊,他可是身系万民之主,万万不能有事。”

桑桑看着羽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的孩子她知道,若是有什么更好法子,他又哪里会昏了头的想去御驾亲征,恐怕这也是无奈之举。

“罢了,扶我起来,我要去一趟泰安宫。”

泰安宫里,安侯和留侯也正在劝司羡。

留侯甚至道:“虽然老臣年岁大了,可是臣的儿子还顶用,让他亲去,也是一样的。”

司羡平静地反驳道:“王侄的兵权与经验都是从南地来的,临时派他去抵抗北仇人,王兄不怕适得其反吗?”

留侯被他这话噎了一噎。

安侯的儿子也能带兵,于是他道:“那让臣的辉儿去,他虽然没有正经带过兵,可他武功不错、以前也没少看过兵书,这回正好练一练。”

“那孤比他合适,孤不仅武功不错、看过兵书,还上过战场,所以孤比他合适。”

安侯气得直拍大腿:“你是忘了你是一国之君了?”

司羡直视着他道:“难道王兄也忘了?一国之君说出的话,岂有更改之理?!”

“他娘的,这个萧长戈,他爹还没死呢,他就敢这样不配合。”安侯大骂。

萧郡王虽然尚还在人世,可是脑子已经糊涂了,前年就不怎么认人了,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

留侯拍拍安侯的肩膀,“萧长戈这样,无异于把自家放在火上烤,恐怕这时候已经后悔了。”

“所以孤才要这时候御驾亲征,不信他不全力支持。”司羡声音冷,眼神更冷。

留侯叹一声:“君上这又是何必呢?你便答应他纳个萧家的闺女又如何?”

司羡冰冷的目光扫向他:“今天孤若答应萧氏女入宫为妃,明日就得答应萧氏女为后,再过几天,谁都敢用塞个女人来威胁孤了。王兄,你说孤能答应么?”

留侯也是急糊涂了,现下听他这话,不禁连连点头道:“君上说的很是,是老臣糊涂了。”

司羡不欲再同他们多说,是以安慰二人道:“王兄,你们放心吧,这一去,只要有萧氏的全力配合,北境之乱必平!”

安侯和留侯其实心里都清楚,王君已在朝堂之上宣布了御驾亲征,就绝无更改的可能,往北走一遭是在所难免了。

司羡还有许多事情要布置,就没有多留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离开了。

安侯和留侯都觉得自己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张一张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得离去。临走到泰安宫门口,正与桑桑走了个头对头。

这俩人见她嘴唇发白就知道她已然知道了此事,三双眼睛一对,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什么叫一言难尽。

安侯道:“太妃娘娘来得正好,去劝劝君上吧,君上无论如何也得听您的。”

桑桑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二人已是劝过了,是以只得压着眉间的轻愁道:“去往北境之事还需二位多多上心,朕在此谢过二位。”说着福了下身子。

留侯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何须娘娘多言,臣等自当尽力。”

桑桑点点头,也没说告辞,心事重重地跨进了门去。

虽然司羡已宣布了御驾亲征,但朝中一摊子的事儿到底不是能撂下就走的,他还得筹谋一番,敲打敲打朝中有些不那么得用的朝臣。

桑桑进到书房时,司羡正在拟人名,听到宫人报“锦太妃到——”,连忙起身相迎。

母子视线相接,俱是无言。

看着他一袭玄袍,金冠束发,桑桑在心里不得不再次感叹:孩子真的长大了,再不是曾经需人教导的顽童模样。

“母妃……孩儿不孝……”最后,到底是司羡先开了口。

桑桑原本已经压制住了心情,可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这孩子,聪慧也聪慧,可执拗也是真的执拗,明明纳了萧氏女就能解决的事,他偏偏要用那些“顶天立地”的法子来解决。

桑桑的声音颤颤的:“……你就算没想过母妃,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儿,他们不仅仅是需要亲娘,也是需要爹的呀……”

司羡连忙将一旁的椅子搬过来,让她坐在上面,然后又为她宽心道:“母妃,其实此次没有那么凶险,您毋需担心的。”

桑桑顺势坐下,拭泪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再说凡事都有万一,你若是……”

“母妃!”司羡打断她,“您就那么不看好儿子吗?”

“羡羡!”桑桑知他脾性,想他接下来就要插科打诨,连忙道:“还是说正事吧。”

司羡一见他母亲那通透的眼神就知道这一折是混不过去了,只得道:“母亲莫要难过,孤也不过是要出趟远门罢了。”

桑桑瞪他一眼,然后向一旁的卫喜看过去,卫喜立刻会意地带其余宫人退下。

桑桑眼瞧着卫喜带上了书房的门,然后才道:“好了,我只问你三件事。”

司羡知道有些事儿也躲不过去,便道:“母亲尽管问。”

“第一件,”她从胸腔里呼出来一口气,“我问你,你今后是不是再也不纳后妃了?”

司羡沉默半晌,道:“是”。

室内寂静得落针可闻,这一声“是”却如重物落地,尽管心里早已想过是这个答案,可真正的听到仍是砸的人头晕目眩。

桑桑不禁闭上眼睛,隔了很久后点点头。

“……第二件,你此去北境,若出意外,谁来继位,你可有人选?”

此问题可谓十分刺人,若是感情不佳的王室母子定然不敢这样直接的说出口,桑桑却完全不避讳。

“……自然是大王子。”

他对后宫的嫔妃并无偏爱,而且孩子都还小,也看不来什么才干,于情于理都应该选大王子。

桑桑点点头。

“既是大王子,谁来辅佐?”姜家可没有什么治世能臣。

“……”

这件事司羡还真没想过。

桑桑见他不答,心里也就有数了,“朕要问的就这三件事,你好好想想吧。”

尽管心如火煎,可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知道她这个母妃能做的有限,对于即将发生的这一切,都只能是“听天事、尽人命”。

此次北仇大军集结了几个部族的大部分青壮,十分凶悍,是以三日后,司羡就带着玄羽军和京郊的鹰营自京城出发了。

他前脚走,桑桑后脚就把宣侯召进了宫中,直言要给瀚海神宫去信一封。

宣侯闻言,眼睛里都迸出了两道精光:妙啊,若是有瀚海神官守护,君上的安危不就有了十足的保障了吗?

其实桑桑也是在赌,赌得则是一个女人的心。

北境,中军鏖战一天一夜,再度打退了一波北仇人的进攻。

“他娘的,这北仇的新王是给这帮人喂药了不成,怎的都不怕死?”中军将军赵烈顶着西北风狠狠啐了一口。

副官李凤荣望着黄风口前密密麻麻的尸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渍道:“将军,这样硬碰硬伤亡太大了,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

“你他娘的以为我不想?妈的这个萧凉,起的名字就晦气,啥都得放凉了,老子说让他搞个偷袭,他非得等世子爷回来,我他娘的……”

赵烈杀了一晚上的人都不解气,他们这里虽然兵强马壮,可士兵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也不能这么消耗吧?

“将军,慎言啊。”在北地,萧家就是天,谁敢反抗?

赵烈不爽地踢翻地上装炸药的空桶,他不算萧家的嫡系,只效忠于朝廷,所以总被萧家人安排在头阵。

“将军、将军,京城来信,君上要御驾亲征!“忽有一个小兵自沙丘后面向二人奔了过来。

“什么?”赵烈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王君要来御驾亲征了,将军!”这小兵虽然跑的飞快,可仍是能够不喘气地说这么一长串。

李凤荣也有些不敢置信,是以喝道:“这是哪条线来的消息?”

“就是京城的十万里加急的线报!”小兵将手里攥着的东西往二人面前一怼。

赵烈和李凤荣一目十行地看完纸上所书,皆是面面相觑:北仇大军虽然悍勇,但边关战事还尚未严重到需要王君亲自上阵的地步啊。

然而赵烈片刻之间就想通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把长茅狠狠地往地上一贯,低声喝骂道:“这个狗日的萧家!”

李凤荣听他这样骂,也猜到了定然是萧家不配合,这才让王君出此下策。

说起来司羡御驾亲征的决定虽然是以身犯险,却是最高效也最省钱的办法。

他固然能派两三个朝廷中的将军过来主持战事,可是萧家势大,若是他们不肯好好配合,就会空耗宁国的财力与人力。最后即便是打赢了北仇,可已经耗去的钱与人却短时间补不回来,朝廷在无奈之下只能加重赋税。而加税一事,轻则伤民,重则动摇国本,与其如此,不如他亲自走一趟。

到时候这一仗胜了,有功的就是他司羡,不是萧家。除了能省粮草辎重,也能挫一挫萧家在朝堂的锐气,让他们不敢再提那些无理的要求。

……除非,萧家想反。

司羡带着玄羽军和一部分暗卫骑快马,不过十二天就到达了北固郡。

其实距离他上一次来北地,时间也才过去五年而已,当时也是公孙明御等一众玄羽军护卫着他,如今重走一遭,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风沙中,迎接他的人北固郡的郡守王裕。

王裕是朝廷的人,在这里已经做了六年郡守,若非北仇大举进犯,他现在应该是在京城述职。

五年前司羡来北地也是他来迎的,当时司羡还是八王子,与北地粗粝的大汉相比,看着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位“小公子”性格随和又健谈,不过两三天就跟众人熟络了起来,王裕在京城也做过好几年的官,几位王子他都认识,因着司羡和那几位看起来都不一样,所以给王裕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郡守至少要三年回一次京城述职,所以在司羡即位的前一年他也回去过,当时在宫中碰见,二人还寒暄了一番。虽然那时朝臣对下一任新君的人选就有预料,可是司羡待人一如往昔,是以仓促之间王裕对他的印象还是那个“小公子”。

几日前,王裕收到君上要亲来的信件,一时惊讶,同时还有些期待——这对他不仅是极好的露脸机会,且又是熟人,续一续前情,他这升迁也就有望了。

然而,等玄衣劲装的司羡真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再不那般想了。

眼前的青年纵然满身风尘,可气质如同淬炼过的剑一般,旋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让王裕不自觉地微弯了背脊。

“臣北固郡郡守王裕,拜见君上!”

随着这一句话,他身后的大小官吏以及千数士兵都跪了下去,齐声喝道:“拜见君上!”

司羡来此最首要的一件事就是了解北仇进犯的来龙去脉,是以进了城住下之后,他就把王裕等大小官吏都召了进来。

“说说吧,怎么回事。”他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直奔主题。

众人皆面面相觑,都在思忖从何说起。

公孙明御见这帮人磨磨蹭蹭,遂上前一步道:”君上是问北仇人到底是为何举部来犯,还不计生死。“

王裕在心里已经组织好了语言,于是开口道:“回禀君上,据探子报回来的消息,确有一宁国人被新君绑缚于北仇王城门口,说是他毒杀了丹英王后。各部首领受丹英王后恩泽颇多,新君言明要为王后报仇,这才大举来犯。”

“可知那下毒之人从何而来?丹英王后真的是中毒而亡?

“这个……探子去时,那人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具干尸,不过暗探说丹英王后确实是中毒而亡,他亲眼看到其十指指尖呈青灰色。”

“新君只是丹英王的侄儿,你可知他跟丹英王后的关系如何?”

“此前暗探的消息都说此人资质并不出众,其母也出身于一个很小的部族,在登上王位之前,他只是留守司的一个小小的千户所,而且办差也十分糊弄,旁人多少都有些瞧他不起。”

“哦?”司羡表情中带出一丝兴味,“可怎么这几个部族的首领却都听他的呢?”

“这个……”说到此处,王裕有些吞吞吐吐地,“据说这北仇新君男、男生女相,十分、十分、十分……“

“十分什么?”公孙明御看他啰啰嗦嗦,不由喝道。

王裕心一狠,半低下头道,“十分貌美,有祸国倾城之貌,各部族长是受他蛊惑,这才听从他的吩咐,大举用兵。”

公孙明御这算明白了,感情这词放到自家君上也多少有些适用,才让这老家伙说话都不利索。

司羡不以为意道:“那依你之见呢?”

“臣觉得不管这位北仇新君外貌如何,蛊惑之说,不足为信!”这句他倒是说的言语凿凿。

司羡在心里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若外貌能蛊惑人,现下在这里坐着就只能萧长戈!

“好了,孤知道了,萧原留下,其余人出去吧。”

萧原是萧家的旁支,掌管着斥候营,他手上掌握的消息只会给萧郡王以及朝廷,如今萧郡王已不管事,他的消息都报给萧长戈和朝廷的司隶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