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我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能为块点心开心的?若是本公主乐意,你家的积香斋我都能尽数买下来。”六公主是油盐不进。
而桑桑不禁细细看她。
从前谢嬷嬷说过,公主鼻子随了王君,但眼睛嘴巴都同她母亲凌妃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如今她的一举一动与二公主和七公主越来越像,都那么张扬跋扈,倒越发是个凌厉美人的样子了。
可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是在她得知自己封妃后还是成亲后?抑或是没了丈夫之后?
“你看什么?”六公主见桑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禁语气冷冷。
桑桑收回目光坦然道:“我在想公主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怎么?这样子不好么?就原来那个样子,谁都来欺负我,哼,连你也是。”六公主的目光里都是刺。
桑桑长出一口气道:“当初的事情我并不是有意气公主,但让公主因我遭受非议,是我不对,我给公主在这里陪不是了。”
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给公主行了个赔罪的礼。
时隔这么多年,六公主心中的怨怼已不是一个礼能够抹掉的,她用眼角瞥着桑桑,冷哼了一声后,将茶盏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让六公主消除怨怼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桑桑也没有期望今天就能完全了结此事,但她的意图却必须是让六公主知晓的,是以她直截了当道:”公主不要再难为我娘家人了,她们是她们,不该因为我的错处而受人嘲弄。况且当初做这个锦妃,也并非是我的愿望……”
这些,六公主又如何不知,所以她又怎会为桑桑这三言两语就消除了心中的芥蒂?
桑桑见软话没用,暗叹一口气,心道:看来只能激她一激了。
于是她道:“这些事,公主也不是不明白,却仍是不肯对我有好脸色,想来不全是因为我的原因了。可公主难道不明白吗?即便我没有当这个锦妃,哥哥他也是娶不得公主的。”
听到此处,六公主算是被戳破了心事,只见她“啪”地一拍桌子怒道:“你在说什么?!”
桑桑被她这动作惊了一下,心下惴惴,却仍不动声色道:“难道是我猜错了?那为何公主总要难为我四嫂?”
六公主不愧为王宫中长大的,深谙“冠冕堂皇”四字。她居高临下道:“我不过是给她下了帖子,如何就是难为她?你锦妃娘娘商户出身,不懂道理,我就顺带教一教你家人,有何不妥吗?”
桑桑抬头看她:“公主,若我家不是商户而是世家,若是在十三年前没有阴差阳错,我会真心希望天真善良的公主和我是一家人。而我的四嫂除了出身低微,其实也像极了那时候的公主,只是有些事情是不可强求的,是注定不能像你我期待的那样结果的。”
桑桑的声音里有祈求,也有遗憾,让六公主那颗怨怼的心也沉寂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一般的难过。
因为对方说的正是当年她做过的美梦。
六公主还记得对方跟她说过的,家人会为她招婿,然后等到她也从宫里嫁出来,她们就一起自由自在的生活。然而最后,只有她桑幼嘉记得当初的约定,而说过的那个人却完全忘记了。
桑桑看到了六公主脸上的失落,忍不住想:六公主果然还是个任性的孩子,还没有接受这世上的一切本就不受她们的控制,她们只能顺流而下,谁都不能逆行。
“只有我记着罢了,想必你都忘了。”
最终,六公主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离开了。
“小姐,六公主她现在也太跋扈了,您一定得跟王君说说这些事。”朱弦等六公主出了门立刻道。
桑桑只觉得很累很累。
纵然六公主有千般理由万般无奈,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捡了一个最软的柿子来捏罢了,倘若她们桑家是什么手握兵权的重臣、门人弟子满天下的世家,她又安敢如此对待?
说来说去竟是她自己不对,这么多年没为家中争取过什么,家人却还要为了维护她而退避三舍。
而六公主今日的态度,也不过是外面那些人态度的映射罢了。
从这日起,就连桑桑也不得不去思考“争”与“不争”的事情了。
其实六公主变成如今这样,七公主没少敲边鼓。
而且六公主见七公主总一副跋扈做派,可在外却也不少人捧着,耳濡目染之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今天的这副样子。
七公主原来在宫中是张扬跋扈,如今嫁到宫外也爱搅风搅雨的,听说自己的六姐被锦妃找去聊天,就跑到六公主面前道:“没想到她竟还敢找你去,脸皮可真是厚。”
六公主表情失落道:“我又没有你那么厉害的亲娘,只能是到处受气了。”
淑妃是司炎生母敬懿太后的远亲,哥哥姚吉是典客,又有一儿一女在膝下,自然是到哪里都有着十足的底气。
七公主添油加醋道:“这些宫外的女娘就是有心机,六姐还记不记的顾云稚?”
“我记得,就是当初你那个伴儿。”当时宫里一共就进了那么几个女孩子,还个顶个的漂亮,她又哪里会忘。
“顾云稚嫁了牧城侯做续弦,我去鸢舒家赏花见过她两回,一个劲儿的往我身边凑,我就跟鸢舒说了,以后这种宴,有我没她。”许鸢舒的父亲是赵国公,她也是治粟内使商度的二儿媳,更是七公主自小的伴读。
“你不喜欢顾云稚?”六公主记得那个姑娘,悦神节上的芙蓉花神,笑起来正跟芙蓉花一般,柔美绰约。
七公主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原本就是个下人罢了。”
七公主自然不喜欢顾云稚,顾云稚比她漂亮,比她还像公主,她如何能喜欢的起来?
“是啊,原本就是些下人罢了。”六公主喃喃道。
七公主看着六公主自以为是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冷哼:锦妃区区一个商户女罢了,六姐不仅让人家爬到了头顶,还想做人家的四嫂,真是丢人!
是以她再进宫同自己的母妃淑妃闲聊时便提及了此事。
淑妃最近一直被其他妃嫔们找茬儿,心中也是气闷,是以再听到这些事儿忍不住道:“你这个六姐也是个蠢的,以前王后给她找了那么多,她这个不行、那个不要,还以为她是想找个什么样的仙人,原来就是那么个商户之子。娘跟你说,若是能坐了那个位子,娘才不会管她,当一辈子的老姑婆去吧!”
七公主听罢心里一动,问淑妃道:“娘,你是不是也特别讨厌这个锦妃啊?”
锦妃离远了看了自己这个闺女一眼,道:“这还用说么?我难道还喜欢她不成?成日里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儿,宫里养身益气的东西有一半都在她那儿,能让人不气么?”
“那,娘,你说六公主有没有可能把这个锦妃娘娘拉下妃位呀?”七公主声音低低的。
“嘶……”淑妃蹙起了眉头,“你可别在外面瞎搞,你父王宝贝着这锦妃呢,要是查到咱给弄出事儿,咱就要倒霉了!”
“我不是说六姐她弄么,我怎么会蹚这趟浑水呀。”七公主得意道。
淑妃问道:“你莫非是有什么主意了?你可别连累你弟弟!”
七公主眼珠子一转道:“现在还没有,待我再瞧一瞧。”
七公主有了这想法,跟六公主的交往也就更多了。
有一次两人在院子里赏花饮酒,六公主又喝的有几成醉,七公主忍不住问她道:“六姐也是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看你的样子,总是闷闷不乐的?”
不得不说,她这正戳到了六公主的心结。
六公主自小就没了母亲,又不得太后和王君喜爱,能够感受亲情的地方只有谢嬷嬷,可是几年前谢嬷嬷去世了,她这心里就空落落的。于是午夜梦回,她总是觉得自己日子过的凄惨,心里的怨怼越来越大,酒也是越饮越多。
七公主看她不说话,于是又试探着道:“六姐莫不是还在想桑家的男子?”
六公主看她一眼,“你也知道了?”
七公主道:“六姐总是给锦妃那个四嫂发帖子,人家来了你又没好脸色,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嘛。”
六公主做这些事儿没有避过人,七公主又不是个傻子,再借七王子的人手一查,哪里有不知道的。
六公主倒是也无所谓,反正又没有证据。
她趴在桌子上,七公主便低头凑近了对她道:“其实姐姐这件事哪里有那么难解决。”
六公主睫毛颤了一颤。
七公主接着道:“其实要是没有锦妃,父王见姐姐这么喜欢,一定就给你们赐婚了。”
是啊,要没有锦妃,她一定可以和他在一起。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七公主看她没什么反应,暗地里心急。
同时,她也有也有好奇,好奇这桑家人到底都长什么样,怎么有那么大魔力让人魂牵梦萦。
有了这好奇,七公主就寻机会看了一回桑程。
其实要见桑家人并不难,如桑程,若是在京中,没有在家里的话,不是在点心铺,就是在药铺,所以七公主让下人们去打听一番就打听到了。
桑程每个月都会到京郊采药人聚集的地方去寻珍贵的药材,一方面是为了生意,但更多的是为了桑桑。
这是他做药材生意的初衷,便是现在,也没有变。
采药人们聚集的地方正在一座寺庙附近,此寺名为觉心寺,供奉的是能满足一切愿望、平一切遗憾的觉心神,是以香火还不错,无论远近都有人来烧香请愿。
七公主平日里住在公主府,与七驸马也不是日日都住在一起,所以出入都方便。她打听到桑程每月初六都会来此处寻药材,于是自己就扮作普通商户女子模样,以上香的借口带着丫鬟小厮乘马车来到了此处。
采药人们都来的甚早,七公主到的时候桑程已经挑的差不多了,药材都让小厮拿到了自家的马车上,他自己则溜溜哒哒的准备收尾。
宁国以深色为尊,但桑程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有钱,专门穿了件浅灰色的外衫,腰上袖上也无半分配饰。
这衣服若是穿在容貌一般的男子身上,定是寒酸不已,可这一身穿在桑程身上却是显得温文尔雅的同时又透出一股少年气来,不认识的还以为是哪家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七公主比桑程小几岁,可也因为这样,看着此人她心里酒冒出一股自惭形秽来,怀疑自己这身打扮是不是太过显老。
其实要说桑程多俊美多潇洒,那也没有,桑家最俊美无俦的男子是桑黔,但桑程身上的那股子鲜活明媚感却是普通人不常有,且衬的旁边人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七公主看了两眼,就觉得心里突突的小鹿乱撞,忙拉着侍女跑庙里去了,一连烧了十来炷香,才算真正地平复了下来。
坐在回城的马车上,她忍不住想:别说,六姐这眼光真不错,若不是她对自家驸马很满意,恐怕今儿这么几眼也要看进心里去了,这桑家人倒确实都长着一副好胚子。
知道了是这么一个人,七公主也就心里有数了。她想着再让六公主多看看,不怕她这六姐不起别的心思。
有了七公主的刻意安排,六公主在十天内竟见着了桑程两次。
实际上桑程并不认得六公主。
当年在桑府中不过是匆匆一瞥,他压根就不记得六公主长什么样子,所以如今即使是面对面也是相见不相识。
可对六公主来说,什么叫“一日不见,思之如狂”,她是切切实实体会到了。
心里的情丝如蒲苇一般疯长,是以当再次听到七公主说“若没有锦妃,有情人未必不能终成眷属”时,她忽地就懂了。
是啊,是啊,要是锦妃不再是锦妃,变回庶人,那她的愿望就能实现了吧。
想让锦妃不再是锦妃,这事儿其实也很简单,犯个错便是了。
可六公主不像七公主,既有威势又有人手,宫内宫外做什么都方便。
然而宫中“聪明人”多,她正思索如何做的时候,四公主给了她个提示——造谣。
如桑桑这等柔弱美人,若是要被造的谣被王君休弃,是个人都能想到要造个和男人有关的谣。且造谣这事儿,不过是动动嘴皮子,成本再低不过,正适合六公主这等没太多闲钱的人。
可这个男人选谁好呢?
大公主和二公主又“给”了一个答案——萧郡王。
当年萧郡王在悦神节上看中了桑桑,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是知道的,并且因着萧郡王许了好处,俩人还推波助澜了一把。如今旧事重提,拿出来说正好。
有了这几个“臭皮匠”,六公主简直如虎添翼,没多久,流言就在朝臣家的女眷之中传开了。
然而,萧郡王对锦妃曾经有意不过是一桩旧事,且还是发生在桑桑封妃之前,纵然人多口杂,却也无法撼动桑桑锦妃的地位。另外,萧郡王如今仍是手握权柄,即便众人知晓二人之事,可也无人敢在外多言。
于是造谣之事一时便被卡住了。
还是四公主提点了一句,她当着六公主的面似是无意般问七公主道:“郡王爷不是那么急色的人吧?也没听说萧郡王后来有纳妾啊,莫不是还想着……”说罢,对着长宁宫的方向遥遥一颔首。
六公主听了这话方才“了悟”:若是要让锦妃不复存在,那就必须让两人有后续的故事。
然而桑桑平日里可谓深居简出,除了和王君一起,不管去何处身边至少有两个侍女,是以这故事编起来甚是困难。
事情迟迟没有进展,七公主不禁觉得自己这六姐甚是无用,适逢萧郡王再次上京,她便给六公主出了个“好主意”:
谣言再如何精彩,不如让人当面看见,若是萧郡王和锦妃私下见面被她们的父王见着,那锦妃在他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会如之前一般,届时,再有谣言相加,想来锦妃是很难保住这妃位。
可这见面的时间要定在何时呢?
四公主又“不经意”地提点了六公主了:“郡王也当年是在悦神节上见到的锦妃娘娘,想必这悦神节对他老人家来说印象十分深刻。”
于是时间就被定在了悦神节。
萧郡王实际上已有些年头没参加过悦神节了。
当年桑桑被封为妃后,他的确和王君之间有了隔阂,且为表不争的姿态,这些年但凡有桑桑的场合,萧郡王皆是退避姿态,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为此,司炎十分满意,其他方面对于萧郡王依然优容。
今年的悦神节,萧郡王本来也不欲参加,但大王子同他道:“吾小儿病弱,多亏每年神骸赐福,这才能够每每逢凶化吉,郡王爷为国劳心劳力多年,还是进宫一到祈福为好啊。”
若是往日,萧郡王定对此事不以为意,可半年前他刚经历了儿子重伤濒死,如今想起来还心有戚戚,大王子此话一出,他便听在了耳中,思来想去就决定参加了。
说动了萧郡王,下一步就是布置如何让他与锦妃见面。
说起这事,七公主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这六姐是个废物——在宫中竟然连个趁手的下人都没有。
但事情办起来也甚是简单,只要让宫人错传个话,把萧郡王和锦妃叫到一处,再让司炎阴差阳错地看到便是了。
为了让此事顺利完成,六公主用了自己在宫内仅剩不多的人手去叫桑桑,七公主则挪了自己在宫中的一颗棋子去叫了萧郡王,然后还请自己的母妃淑妃绊她父君一绊,好让他正好看见二人私会的一幕。
此事原本就是个引子,六公主和七公主都想着只要让萧郡王、锦妃、父君三人碰头,她们的布置就算没有白搞。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暗处的人却不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