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林九来说,回到广陵真如回家了一般。
困了就在照月楼二层睡大觉,无聊了就随便在楼里找个什么地方玩。她在山洞里藏的小玩意都好好的,风吹不着,雨打不着。
每日奉载玉都会给她留些作业,而他本人很忙,整天都在为去骨墟和幻漠做准备。
林九本来想找吴鱼玩儿的,但是奉载玉似乎在教他什么新的功法,两个人每天都在四层待好几个时辰才下来,于是她又想到去外面溜达。
她问过奉载玉,对方没说不行,但坚持让吴婆子和她一起。
林九挺喜欢这个老妇人的,况且自己一个人溜达也无聊,便欢欢喜喜地同意了。
吴婆子接到这个任务还有些受宠若惊:她小时候家里养狗,所以一向喜欢小动物,林九是原形的时候她就稀罕的不行,后来见她人身的可爱程度不比原身低,更是喜爱。
更何况老话说“爱屋及乌”,林九作为秦斋主的心尖尖,吴婆子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不过她心里也担心一件事:万一林九在人前变回了狐狸,那她要怎么办呢?
所以出门之前她也特意问询了奉载玉。
奉载玉递给她三片黄符折成的三角,并到:“晏晏不会轻易在人前化形的,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你解决不了的事,你就把这个从中撕开,我立刻就到。”
吴婆子拿过那三个三角尖尖看了看,然后谨慎的把它们收进了怀里。
奉载玉对这事儿倒不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而是他并不想拘着林九。
她这样活泼聪慧,是不该被圈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的,尽管过去她在步重臣那里度过的岁月他已无法更改,但她现在在他身边,他愿意成全她那些简单的愿望。
而且这次昏迷的过程中她都没有变回原形,似乎在预示着她化形能力越来越稳定,这也足以让他放手,让她能够自由地在人类的地盘上生活。
吴婆子得了奉载玉的准信便带林九上街去了。
这几日过节虽然店铺都关了,但家家户户都热闹的不得了,各家都敞着院门,方便有邻居亲戚来串门子。
吴婆子虽然素来低调,但镇上的人都在此处住了这么些年,哪儿有什么不认识的。即便好久没见有些变样子了,可提起名字,总知道谁是谁,所以这一路都在打招呼。
林九临出门之前给自己施了个幻术,看起来跟吴歌有五分相似,吴婆子看了她这张脸连连惊叹,出门以后也好介绍多了,有人问她就说是自己娘家的侄女。
吴婆子的娘家也是经商的,只是已经尽数离开了广陵。
原先她的两个哥哥还活着的时候,隔两年总会来看看她,即使自己不来,也会让下人们带些当地的土仪来看看她。
可随着他们的去世,子侄们就来得越来越少,这两年几乎没人登门。
不过吴婆子倒也没觉得有什么。
当初家中被大火烧了之后,哥哥们是邀请过她和老头子去他们那边生活的,只是她执意要守着儿子,这才没有去,并不是哥哥不心疼她。
如今孩子们成家立业,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即便是再也不来,她也不会怨他们。
这些事,吴婆子也同林九简单讲了讲,让她出门在外同别人说起话来也更好应对。
林九听了却有些歉疚。
她和奉载玉过几天也又要离开了,倘若、倘若他们很久以后才回来,吴嫂和吴老汉会不会很伤心呢?
毕竟人类有句话叫“远亲不如近邻”,“远亲”不来可以释怀,那被视为亲人的“近邻”呢?
不过她这思考并没持续多久,因为街边放炮的小孩和喧天的锣鼓声把她的这些情绪和思考全打乱了。
镇上有户人家老太爷过八十大寿,办一日流水席,整条巷子都被人塞满,水泄不通。
林九探头看过去,立刻就有大娘投来打量的目光,吴婆子赶紧挡在她身侧,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乱看什么”。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上来攀谈。
“吴嫂,这是谁啊?”
“我娘家的一个表侄女,你们这是吃完了还是没吃呢?”
“没吃呢,来帮忙。”
“那你赶快忙去吧,我们就是在家没事随便串串。”
“不忙不忙,咱聊两句不碍事。”
“哎呦,真不碍事?这么多人。”
“嗐,认识不认识的都来了,这不陈老太爷八十了,就喜欢人多热闹!”
“没想到老爷子能活八十,真是寿星公了。”
“是,身体硬朗着呢,前两天还去江边钓鱼来着。”
“钓鱼?我滴个乖乖,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还敢去钓鱼啊。”吴婆子睁大了眼睛。
“非要去,拦不住,不过身边有孙子陪着,没出什么事儿。你这侄女还没成亲呢吧,可订了人家?”
“订了订了,她夫婿跟她一块儿来的。”吴婆子接的也很顺溜。
“原来已经嫁人了……”这妇人听罢便失了兴趣,立刻笑道,“你们逛吧,我去看看那边炸的丸子怎么样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挤进了人群。
旁边也笑对吴婆子道:“标志的姑娘都嫁人早,吕大嫂没给他家孙子订娃娃亲,最近着急着呢。”
吴婆子笑笑:“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让她儿媳妇张罗就是了。”
“她呀,闲不住!”
吴婆子话说一路,林九充分见识到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忍不道:“原来你认得这么多人,所以每日都不会寂寞吧。”
吴婆子则道:“嗐,在这镇上住了这么些年,认识些人不奇怪,不过都是泛泛之交,不比从前家里富裕的时候。你和斋主若是多在镇上走走,也能同我一样。”
“我们?”林九撅嘴摇摇头,“我们不能说太多,会吓到他们的。”
“那倒是,这镇上都是些普通百姓,见个什么龙啊凤啊的影子都吓的不行。”吴婆子自己说出来都忍不住笑。
林九想到黑龙落玄,那家伙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难道就要一直这样缠在奉载玉身上么?
走过再一道街,吴婆子跟她道:“这就是我们吴家以前住的地方,十几年,还是老样子。”
这道街上四处是红彤彤的物什,连树上都系着红绸。
走进去,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唱戏的声音,吴婆子道:“洪府里面有建戏台,每年过节都要叫戏班子去唱几折。”
这边都是镇上富户的宅子,路边有拴马石,有几匹高头大马拴在上面,看马的小厮穿的厚厚地靠在墙上嗑瓜子,有人来也不抬眼皮。
“你家,不能住了吗?”林九知道一些吴家的事情,故而有此一问。
“嗯,里长把上面推了造了仓库。”
吴婆子的语气风轻云淡的:“这样也好,省的看了难受。”
但林九却不敢再问下去,只轻道了一声“嗯。”
忽然有大门打开,里面出来了一群人,有大有小,人人穿着锦衣。
后面跟着的小厮拿着几串鞭炮,看这架势是非放几鞭不可,吴婆子怕林九被那炮仗吓到,忙带着她出了这道街。
两个人在镇上溜达了一个多时辰才再次回到白菜巷,大概是看多了热闹,即便有几个孩童在外面做游戏,白菜巷里依旧显出了几分冷清。
孙家今年甚至连桃符都没贴,门口贴着两张绿色的纸,上面鬼画符一样画了东西,莫名诡异。
林九刚才没注意,可注意到了就忍不住凑过去看那绿纸上画的到底什么。吴婆子把她拉住,并忍不住叹口气道:“这孙家的娃娃真是可怜,一个男娃,因为淘气就这样没了,他娘得有多伤心……”
“是那个男孩?”林九只见过孙岩两次,但那孩子一双眼睛看起来十分聪慧,所以她也有些印象。
“是,就是在你们去镜城的时候,这孩子去江边玩,淹死了。”
这话引起了林九在昆仑时的一些记忆,她不由道:“幼崽一般都是脆弱的,总需要娘亲看着些。”
“这些孩子,说了多少次不要去江边玩不要去江边玩,总是不听,最后……哎……”吴婆子又叹口气。
两人这么说着就撩起帘子进了书斋。
书斋里,吴老汉拿着一本书看着,听到她们的脚步声就将书放在一边,开口道:“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饿了吧?”吴婆子道。
她们这一圈逛得不近,现下已经是到了饭点儿。
“外面可是有什么新鲜事?这时间可真不短。”吴老汉弯腰用铜钩子扒拉了一下炭盆里的木炭。
“陈老太爷过八十大寿,他们家巷子里人多的都挤不动。”吴婆子把脖子上的扣子松了松。
“陈老爷子都八十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够快的。”吴老汉感叹一句。
“我回院里去了。”林九同吴婆子和吴老汉笑笑,然后压着身后的披风就往后面跑。
“姑娘,一会儿出来吃饭啊。”吴婆子在她身后喊道。
“哎——”林九长长地应了一声。
“哦对了,刚刚孙琳那姑娘又来了,给拿了几个糖粽子。”吴老汉又道。
“糖粽子?嗐,这姑娘!”吴婆子不算慈祥地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心疼,”你没给她拿点儿糖球?”
糖球是一种糯米做的油炸丸子,外面一般会裹些糖粉,故而叫糖球。
吴老汉道:“我正说给她拿呢,她就一溜烟跑了,我这腿脚,哪儿赶的上她啊,一会儿你去!你去!”
“又让我去!你就不能去吗?我做饭!”吴婆子故意嘟囔道。
“行,我去我去,我下午去总成了吧?”吴老汉哄妻也是顺手的事儿。
“这还差不多。”吴婆子露出一个笑。
林九回到照月楼刚想上去,就看到奉载玉披着一头墨发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
于是她“噌”地蹦过去,直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即便如此,奉载玉下楼的脚步也是稳的,只是伸出一只手托住她了的身体。
“外面好玩么?”他一边走一边问。
“好玩,人很多。你呢?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吗?”林九结结实实地扎在他颈窝处,发上的流苏彼此轻撞,发出细细密密的声响。
“还没有,吴鱼还需要熟悉熟悉我新教他的东西。”
林九身上很暖,奉载玉感受着她的温度,那种名为“踏实”感觉终于又将他的心填满了。
“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教他这么多东西?”林九奇怪道。
奉载玉走到厅里把她放下,然后道:“这次咱们要离开很长的时间,我也是时候把这院子里的结界全都交给他了。”
“吴鱼的灵力还不如我吧,他能驾驭吗?“林九很是怀疑。
奉载玉带她走到窗边道:“正如你所说,他的灵力还不及你,所以单单他来驾驭,仍然勉强,所以我便也与他订了一个契约,在这结界上留下了我的魂力。”
“魂力?”林九几乎没听说过这个词。
“对,吴鱼乃是生魂,普通的契约有所疏漏,所以必须以魂力结定,方算牢固。”奉载玉解释道。
“不懂,只是……这会对你有伤害吗?”
“没事,没什么消耗。”奉载玉表示此事对他全无负担。
“真的?”林九忍不住质疑道。
她听易洛说奉载玉用了不过用了两天时间就处理了镜城的事情,又不见了后罩房的那两个形容无状的男人,料想他最后还是用搜魂术修改了一些人的记忆。
如今又要教吴鱼控制周围结界,还要和他订立什么契约,即便是他说没什么什么消耗,她也是不信的。
她的怀疑明晃晃地都写在脸上,奉载玉如何看不出来,于是接着为她解释道:“魂力并非是一种力,而是一种感应,一个人灵魂强悍,结界就稳固,若一个人灵魂不稳,结界也会相应的松动。吴鱼灵魂不稳,即便是我将所有法门都教给他,结界灵力大部分来源自灵石,想保持稳定依旧不是易事。如此,我只能将自己的魂力加入其中,方能让其牢不可破,凡是修为在我之下的人没有应允皆不可入。”
“原来如此,还真是麻烦。”林九道。
奉载玉摸摸她的头道:“快了,三天后你我就可以启程去月洲的不尽海找千明山脉了。”
想到珩山玉和夜烬沙,林九又忍不住嘟嘴叹气:“都怪那本事不济的步重臣,自己不争气,净连累我!”
奉载玉想到当年步重臣刚发现林九时在信上所言,不由感慨道:“他尚还年轻,堪不透这世上诛事如蜘蛛结网,轻轻一滚便会粘连其中,动弹不得。”
林九不大懂这话中含义,遂直接出言道:“什么意思,讲讲?”
“倘若不是他此次闭关延寿,我也不会认识你,不会想要提前解除你和他之间的半契,如此看来,也许是因祸得福?因他的祸,得你我的福?”说到最后,奉载玉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九也不由笑道:“这么说来,他这本事不济,倒也算是个优点了。”
“哦对了,刚才吴鱼让我问你,待我们走了,你这盆紫阳花要怎么养?一直放在盆里,还是等天气暖和了再栽出去?”奉载玉忽然道。
“这个……”
奉载玉说的那盆紫阳花正是林九之前从院子里挖出的那株,她当初是想培育第二个出窈来陪吴鱼的,所以有时候她会为这株花输送一点儿灵气。不过在他们离开广陵的日子里,一直照料它的却是吴鱼。
“由他吧!”林九想了一下道,“反正咱们不在,怎么养也不好说,这事儿就全由他了!”
她倒是答的也痛快。
俩人就这么聊着,直到院外传来吴嫂的叫门声。
又过了两日,吴鱼终于完全掌握了控制莲塘小院结界的办法,而奉载玉为了减轻他的压力,也完全撤掉了楼里的两道结界。
吴鱼这几日一直在四层学习掌控结界的办法,他的理解力比林九强些,奈何手上动作比不得林九,不得不一直反反复复地练习。
到了第三日,林九和奉载玉又准备出发了,吴老汉和吴婆子早已习惯了他们来来回回,因此也并不十分感伤。
事实上,早年间的奉载玉一出门就是几个月,七星斋都是吴老汉和吴婆子在守着,初时惶恐,后来也都习惯了。
不过,奉载玉的详细叮嘱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此次外出的不同。
最后反而是吴婆子用行动安慰了奉载玉,她道:“斋主对诸事都不需要担心,这些年我们受你庇护,一直过的安安稳稳,可就算再有什么困难,那也是命定的事情,我们能克服一定会尽力克服,倘若不能,那就是命。人活一世,活的就是个命数,其实,谁又能不老不死不朽呢?那不成怪物了?”
奉载玉笑笑道:“吴嫂总这么通透,倒让我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们呀,就放放心心的去,我们就一直在这儿守着,哪儿也不去,等你们回来。”吴老汉也道。
他年轻时也是自有意气之人,遇事也十分通达。
有了吴婆子和吴老汉的这些话,奉载玉和林九也就放心了,轻松地踏上了去往月洲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