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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愣了愣,道:“公爹,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杨老爷道:“你们俩今天是做什么去了?”

杨氏虽然不知道杨铭同奉载玉结识的具体经过,但每天跟在杨铭后面的小厮却是知道的,而且这些小厮每隔五天就会给杨老爷报一回杨铭的动向,所以杨老爷对奉载玉和林九什么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和杨铭来往的,那是一清二楚。

但杨氏总归是不愿意把林九和奉载玉划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的范围里,所以就回答道:“去看个生了病的妹妹罢了。”

杨老爷“哼”了一声道:“不过大街上认识的一对儿男女,也值得你们这样上心?你们三舅母今天也病着,怎么不见你俩去探望探望呢?”

杨氏听了这话,心道:三舅母那也是旧疾了,只要不见她那个大儿媳,那就是啥病也没有,哪里用得着我们探望?

但她也知道嘴上不能这么说,因此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三舅母又病了?哎呦,这事儿我和二郎是真不知道,现在天还早,要不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杨老夫人如何不知道她那三弟妹是怎么回事,听杨氏这么说,便打圆场道:“哪里还用得着你们去?我已经派人送过一回东西了。可是二郎媳妇,你们也该警醒些,虽说咱们杨家不是城中一顶一的高门大户,但到底还是有些家资,你们交些来路不明的人,说不准哪天就会害了咱们杨家。你看看外面那些兵丁,那一半都是冲咱家来的,还是我跟你们大舅说了半天,才没有守到咱们府中来!”

杨氏听罢吃了一惊,道:“外面那些兵丁不是守何家人的吗?跟咱们杨家有什么关系?”

杨老爷重重叹口气:“这事儿等老二来了再说。”然后端起茶盏,要喝不喝地在手里摩挲着。

杨铭动作倒是也快,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进来了,他见杨氏站在正中,颇有些堂下受审的样子,一颗心又往上提了提。

杨老爷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训斥道:“你还知道过来?懒驴上磨屎尿多!”

杨铭只得分辩道:“爹不知道人有三急吗?再说我们到现在午食都没吃呢,饿得头都发花。”

杨老爷见他顶嘴,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扶手上,发出“啪”得一声,杨铭和杨氏都被吓得一哆嗦,又听他道:“还敢说什么吃喝,咱们家都要大祸临头了,你就知道尿急肚饿,你是饿死鬼投胎么?”

杨铭听老爹说的如此严重,不禁有些慌张道:“爹你别生气啊,咱家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我这早晨出门的时候不还都好好的吗?怎么等我一回来,你们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杨老爷听了怒意更盛,疾言厉色道:“还不是你交往的那些来历不明的人,自己跟人家玩也就算了,还带到何家,这下出了事儿,摘都摘不脱。你看看外面那些兵,全是冲咱家来的!”

杨铭听说外面的兵是冲自家来的,也是吃了一惊,道:“爹,这都是怎么回事啊?咱们前天不是都把该说的话说明白了吗?何府和城主府起火是来的诡异蹊跷,可他们不说自己是在背地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反而找我们这些受害者的茬儿,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这么一说,杨老爷也觉得有些道理。

何家虽然只是大公子的舅家,但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平日里一个比一个跋扈。而这次的事情,虽然他没有在现场,但是城主府中的诡异火焰和滔天的粗壮水柱城里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了,大家明知道不对劲儿,却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问,每天就这么掩耳盗铃地过日子。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何家找那祸根又找到了自己家,委实是有些欺负人。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同杨铭道:“你倒底是怎么认识的那对男女,再同我们说一遍,若真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咱们一起想想法子,把咱家摘出去。”

认识奉载玉和林九的过程,杨铭早在三天前就跟何家的人说过一遍了,今天再说一遍,和那日唯一的区别就是杨氏在不在。但杨老爷可不管那些,杨铭只能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再说一次。

因为他与奉载玉和林九认识的时间尚短,所以说得再多也不过两盏茶就说完了,就这还是加了许多细节的。

杨老爷听完了他的讲述道:“难怪何家人反复盘问,听你这么一说,此二人身上果真是颇多疑点。难道你就没想过,既然你这位秦兄是个醉城的小商户,还带着妻子,如何能去行香子玩乐?”

杨铭道:“疑惑开始也是有的,但几日相处下来,我觉着秦兄说他只是做些小生意的话八成是自谦,就是他那一笔字,也不可能是商户出身就能练出来。”

于是杨老爷又让杨铭吩咐小厮将当日那副字拿过来。

小厮知道此事重要,因此腿脚也很快,很快就将东西拿了过来。

东西放上桌,杨铭确认好桌子底下干干净净没有水也没有污渍后,才小心翼翼地那张纸一点点展开,杨老夫人见他这副郑重模样,不由奚落道:“啊呦,不就一张纸几个字嘛,瞧你小心的。”

然而那几个字甫一露出,就连杨老爷这种不过才读了三年私塾的人都感到一种磅礴之气。他端详一阵,半天才道:“字,的确是好字。”

杨铭听父亲也承认了这字的好,不由有些得意,只是脸上的笑刚挂起来,就又听父亲道:“可人,也确实颇为可疑。”

于是杨铭的脸又垮了下去。

杨老爷道:“你爹我虽然字写不好,但也经手过一些珍品,你这幅比我经手的那些也不差什么。可这样的字,非得有大家教导方可有所得,醉城虽然好东西也不少,可读书人没比咱们镜城的强到哪儿去,如何有人随随便便就有此等造诣?”

杨氏闻言,试探地问道:“公爹,可这难道就不能是什么隐世的才子吗?我看那林小娘子一副不谙世事、弱不胜衣的模样,说是可疑似乎也有些言过其实,那么一个小娘子,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儿媳也是实在想不出。再说,他们如今住在易家的院子里,也是易家的客人,难道那易家还能不知道他们二人的来路?”

杨老爷却道:“你和二郎每日就是自己守着自己院里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如何知道外面世道的险恶?二郎,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听得‘雪衣神盗’的故事?”

杨铭迟疑着道:“爹说的可是那个‘乌木巷、飞雪衣’的故事?”

杨老夫人道:“对对,就是那个,你小时候可爱听啦。”

杨氏道:“这个故事我也听过,好像最后说的是那什么神盗其实有两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

杨老爷道:“正是这个,你们小孩子以为是故事,其实早先城里真有过这么一对盗贼,虽然他们是在城内偷了不少贵重之物,但那时候城主也还年轻,花了一番心思后还是将他们二人生擒了。“

杨老夫人插嘴道:”是啊,将他们二人杀头的时候我还去远远地看了一眼,可惜被我奶娘蒙住了眼睛。听家里人说这一对儿男女都长得颇为不错,而且就住在城西的乌木巷,男才女貌,受了不少人的夸。就算城主将他们亲手抓住之后,左邻右舍都没人敢相信,还有不少人为他们求情呢。不过,也就是把他们两个杀头之后,咱们镜城才安泰了不少,不像从前满大街的拐子、小偷。”

杨铭和杨氏都被杨老夫人的这番话给震住了,杨铭半晌才开口道:“莫非爹娘是怀疑我这秦兄也是小偷匪徒之类的人?可明明是我先结交他们的。”

“唉。”杨老爷摇摇头,真是觉得自己把老二教得过于天真了。他道:“我是想告诉你,人生在世,就该处处警醒、处处留心,不要只看表面的事情,否则早晚吃大亏!”

“那公爹是觉得失火这事儿是他们做的?”杨氏试探着问道。

杨老爷直起身不悦道:“现在不是我觉不觉得,是何府的人觉不觉得,我觉得有什么用?!”

杨铭的脸色更差了,道,“那就是何府的人觉得那火是他们放的?”

杨老爷用眼角扫了自己这个“天真无邪”的儿子一眼,将手背在身后道:“这事儿总的有人承担,不是他们也会是旁的什么人,你也不想让这事儿沾上咱们家吧?”

杨铭皱眉道:“爹,可这事儿任谁都知道不对劲儿啊。我是偶然结识的秦兄,去何府也是因为在行香子正好碰到何昀和何昭他们主动提议的,而且何府那天是河道着火,而且还是绿色的火,这里面就算有什么不对劲儿,那也是何家自己的人嫌疑大些,所以他们这样根本就是想把自己往外摘,把别人往坑里填!何况,那天去何府的又不止我和秦兄他们,还有个姓袁的,也从醉城来,我看他獐头鼠目的,怎么不怀疑他?”

“你说的这些难道何家的人不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只怀疑你这边,却不怀疑那姓袁的?这里面自然是还有别的事,只是不愿让咱们知道罢了。”杨老爷道。

杨铭听了更生气了,他知道袁安的大哥是醉城十五行的行首,因此认为何府这是光捡软柿子捏,闹这么一出,不过是看他们杨家势弱罢了,是以又道:“那何家现在是想怎么办,把咱们一家老小都抓了?他们虽然是大公子的舅家,可还不是城主呢,这等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来做!”

杨氏也道:“是啊,爹,娘,他们何家即便嚣张,可也不能越俎代庖吧。”

杨老爷捋了捋胡须,思忖着道:“此件事,必有城主的受益,而其中的真相,咱们这些人知道的越少越好。二郎,你也不必深究此事,倘若再有人来问你什么,或者授意你怎么说,你听从就是。我知道你看重朋友之情,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到现在你也该懂了。”

杨铭本来刚才就想说什么,可被杨老爷的这一番话堵得,一时是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老爷觉得这件事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而自己还要去回复何家人,是以喝了一口茶后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厅。

杨氏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懂了,但有些东西似乎还没懂,故而问杨老夫人道:“娘,这何家人如果就认为这火与那秦郎君有关,为何不立刻把他抓起来?虽然他们是住在易家的别院,可易家也没有何家的势力大啊?”

杨老夫人叹出一口气道:“就在你们过去的时候,何家的人就去了,说起来,你和二郎难道就没发现这一路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何家的人已经去了?”杨氏惊讶同杨铭对视道。

杨老夫人道:“我也是听你爹说的,这不问问你们么。”

杨铭使劲回忆,却是无论如何也没能从中找出什么异样来,是以也只能道:“娘不如问问咱家的车夫,有没有异状只怕他比我清楚。”

杨夫人听罢又叹一声:“得了得了,你们回去吧,一个个真是心天还大。”

杨氏本来就饿得肚子有些受不住了,听这话简直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后拉着杨铭就想往外走,可杨铭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那副字,杨氏索性自己往自家的秋瑞斋去了。

再说那何府的人,虽然还在易家的别院外面徘徊,但在衡谨的干预下,早已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只是机械地在原地徘徊。

说到底,城主卫松霭并不能确认谁是那日擅闯城主府的人现在到底在何处,有没有出镜城,而奉载玉他们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即使卫松霭可以确定奉载玉他们是那日的擅闯之人,可在城主府众人这样损伤不少的情况下,几乎也奈何不得他们什么。除此之外,他也并不清楚奉载玉他们有没有别的杀招,是以除了让人小心地守在易府周围,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且不提杨家如何,沉睡中的林九又做梦了,梦境里的她似乎又回到了天虚镜中,大黑龙长长的胡须在空中缓慢地上下游动着。

林九从一片符咒中站起来,想再仔细地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却忽然听到大黑龙奚落她道:“你这笨蛋,居然差点就死了,幸好有我救你。”

“你救我?”林九缓慢地回过头,下意识地鼓了一下腮帮子,然后道:“你哪里救过我?我一直都是在自救!”

大黑龙听了似乎有些激动,胡须舞动速度都加快了,并道:“要不是我的龙涎,你身上所有的血都不够填那些符咒的,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同宗?!”

“龙涎?你舍得?”林九怀疑地看着大黑龙,她可是听说龙涎是很有用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大黑龙的语气里便填了些洋洋得意,它道:“人家的一点口水喽,都是为了主人,不用谢!”

这大黑龙语气活泼,跟之前在天虚镜中的神态有些出入,但林九心知这不过是个梦境,所以也没当一回事,只道一句:”客气了!“

可大黑龙见她如此敷衍倒是不高兴了,一个劲儿道:“也不知道你这么笨是怎么被选中的?我说你可要注意自己的小命啊,别一不小心就死了,我可是想要主人早点儿回来的。”

林九脱口而出道:“我的小命又不是我自己就能控制的,死还是不死,都要看天——天什么来着?”

“你说天道那个坏家伙啊,那可不能只靠我,你自己也得争气才行,否则你每死一次,主人就得多等你一会儿,时间太久我们就战胜不了天道啦!”黑龙道。

林九却道:“就你还想战胜天道?这世上没有人能战胜天道吧?”

“这个世上的人都太弱了,当然没人能战胜天道,但只要回到我们的域,天道就不是能够主宰一切的东西。”

“你们的域?在哪里?”林九又好奇起来。

“看看你笨的,不是‘你们’,是‘我们的域’,我们!”黑龙吐槽道。

“你说我笨,我看你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嘛,要不你主人怎么还没回来?

“是‘我们的主人’,我们的!”黑龙再次强调。

林九以为黑龙是在说步重臣,不禁吓了一跳,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也被步重臣收服了?他本是这么大吗?”

“步重臣是谁?”黑龙的眼睛睁圆了,似乎在惊讶这世上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主人。

“步重臣你不知道吗?我主人啊。”虽然林九很不想承认这段不怎么样的主仆关系,但为了同黑龙解释,也只能说出来了。

可黑龙却摇头道:“这一听就是个人类的名字,俗气得很,哪里配当你我的主人。” 于是林九更不明白了,纳闷道:“所以你说的人是谁?”

然而黑龙却像被什么踩中了尾巴一样,突然大叫道:“主人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林九被它没头没尾的话弄得头更晕了,连忙道:“有话好好说,不要吵,也不要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