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细芽钻出土壤,在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下享受着和煦的春光。
如瀑的黑发包裹着一颗圆圆的脑袋,少女的目光被嫩芽牢牢吸引着,就连一旁餐桌上,那平日里她最爱吃的蓝莓蛋糕此刻也被完全无视了。
“娜娜。”
温和的女声从厨房传来。
“蛋糕晚上再吃哦,要吃晚饭啦。”
没有听到少女的回应,一个青年女人走出了厨房,来到客厅中。
她穿着件白色的针织薄衫,下身是一条肉色的束腰裙,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还为她那貌美的面容中添上了几分成熟的端庄与温婉。
一只手轻柔地落在少女的头上。
“娜娜,在看什么呢?”
“发芽了!”少女说道,声音中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少妇问道:“是爸爸带回来的那个花?”
“嗯!”
少女重重地点了下头。
十多天前,这个家庭的男主人带回了一盆刚种下不久的盆栽。
男人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但那与他闹了矛盾的宝贝女儿却对这盆东西情有独钟。
少女每日起床以及放学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观察盆栽的状况。
几天过去后,盆栽毫无反应,从外面看去仿佛只是个模型。
就在少女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却在今天放学回到家后,见到了一撮嫩绿的尖芽。
新生的生命往往令人欣喜,哪怕它只是一株小小的绿芽。
脚步声传传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上身的白色衬衣外套着一件浅绿色的马甲,下身则是一条深灰色的条纹长裤,气质斯文优雅,给人一种像是学者律师的感觉。
他与少妇对视一番后,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少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男人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了。
轻盈的身躯飘过他身旁,少女来到了餐桌上,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她张口说道:
“爸爸,吃饭了。”
男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笑容,与少妇一同来到桌前坐了下来。
前段时间,他告诉十四岁的女儿,在她毕业后准备让她去天河市读书。
然而,这份充满期望的想法却被女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父女两人第一次在餐桌上发生了口角。
“天河的有好几座名列前茅的高级学府,里面的学生都是社会上流人士,对你以后的人生道路颇具裨益,甚至还有可能接触到贵族!”
“我不要!”
女儿说什么也不愿意。
“爸爸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了入学的门路,娜娜,这是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你选择的余地!”
最后,在他那严厉无比的态度下,两人父女关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裂痕。
焦急的妻子在两人间不断斡旋,但难起作用。
直到夫妻俩交谈了数次,男人也冷静下来之后,觉得可能自己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准备与女儿好好聊一聊,从长计议。
可在那之后,女儿却赌起气来,不再跟他说话了。
正当男人一筹莫展之时,那盆带回来的盆栽却起了作用。
男人没有想到自己无心插柳的结果,却成了修复他与女儿关系的媒介。
时隔一段时间后,一家人再度围坐在餐桌前,温馨地享用着晚餐。
男人没有提起学校的事情,只是说着些日常的琐事。
尽管女儿仍然没有对他露出笑容,但是至少愿意对话了。
没关系,这样就好,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我去开。”
少妇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餐桌上方的吊灯摇晃了一下,那遍布客厅的温馨灯光微微一闪。
门口站着几个穿着蓝白色制服的人。
少妇问道:
“那个,你们是……?”
在父亲转过头去看向门口的时候,少女悄悄地朝桌边的蓝莓蛋糕伸出了手。
“你们要干什么!”
一声惊恐的叫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少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门口。
门口,正站着那自己所深爱的母亲。
一把利刃穿透了那熟悉的背影。
刺眼的猩红浸染了白色的针织衫,少妇颤颤巍巍地转过头来,看着少女,有气无力地说道:
“快跑……”
伴随少妇的身躯缓缓倒下,男人发出了悲痛而愤怒的呼喊。
他立马抱起呆住了的少女跑向窗边,然而那几道身影却跨越了双眼无光的少妇,转瞬间便来到了父女俩面前。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伸手掐住了男人的脖颈,将他高高举起。
少女哭喊着,惊慌失措地抱住了那刚萌出新芽的盆栽,朝那人砸去。
那人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男人甩了过来。
男人的身躯压了过来,但他立马调整了姿势,用双臂撑着地板,没有让自己压到女儿。
他跪在墙角,紧紧地将女儿抱住。
那几个穿着蓝白制服的人盯着少女似乎在确认什么,片刻后,抓起父女两人从窗户落下。
少妇的身躯静静躺在地上,血液从胸口不断涌出,手脚逐渐冰凉。
她永远地离开了自己的丈夫与女儿。
敞开的门窗内,吊灯已然熄灭。
这温馨的小家与往日那幸福的时光也将一去不返。
……
少女在恐慌中闭上了眼睛。
父亲的嘶吼声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直到一声闷哼过后,父亲的声音再未响起。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然身处一间阴暗潮湿的房内。
房间的墙脚或蹲或坐着不认识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不过看不清他们的具体样貌。
金属制的栏杆竖立在不远处。
此处宛如牢房。
不,或许这就是关押他们的牢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腐臭味。
少女能感觉到,周围还有这样被关住的房间,周围应该还有不少人。
但是,四下一片安静,只能听到那些人的呼吸声以及几道痛苦而压抑着的喘息。
黑暗包裹着少女,她像周围的其他人一样蹲坐下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几个小时后,当其他人陆续入睡之后,她的眼中开始渗出清澈的液体。
她想爸爸和妈妈了。
微弱的啜泣声从少女口中响起,但是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
今后或许也不会有了。
很快,少女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每天都有人从房间外经过,偶尔会有几声怒吼响起,当时紧随其后的便是痛苦惨叫声。
她尝试过跟同一间房里的人交流,但他们每一个都面无表情,连看都没有看过她一眼。
那些穿着制服的人每天会给他们送来两顿饭菜。
一碗米饭,一块白色的鸡胸肉以及一小碟卷心菜。
吃不饱,但也不会很饿。
味道想必就不用多说了。
父亲带来的盆栽一直被她抱在怀中。
这里没有阳光,也无法为它浇水,少女本以为这嫩芽很快便会死去,然而它却日渐茁壮起来。
被孤独与恐惧包裹的时光中,那嫩芽成了她新的期盼。
一日上午,几个身穿制服的人带走了与她同一间房的一个青年。
次日下午,那个青年回来了。
他神色苍白,胸腹间血肉模糊,断断续续地吸着气,偶尔还会有血沫从嘴角渗出。
没人帮助他,他也没有开口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三天后,青年静静地躺在墙角,身体冰凉无比。
他死了。
没人来处理他的尸体。
五天后,有个穿长袍的人注意到了他那发臭的尸体,皱着眉头朝房间内的地板伸出手。
少女看见从他体内钻出一道半透明的气体,涌入地面后挖掘出了一个坑。
青年的尸体落入坑中,而后被泥土石块随意地填住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每隔几天便会有一个人被带出去,回来的时候至少不是完好无损的。
少女在压抑的哭泣中没有等到任何希望与救赎,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阴暗与潮湿后,变得和其他人一样神情呆滞。
她眼中那因怀中的盆栽而没有熄灭的光芒也变得明暗不定。
倘若哪一天那盆栽死去,她大概很快就会变得跟周围的人彻底一样吧。
七八厘米高的纤细枝条挺直了身躯,在这肮脏污秽的环境中顽强生长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