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竹简。
张良定睛一瞧,双手一颤。
他思维一直在嬴成蟜,赌斗,吕氏商会上,经嬴成蟜提醒,张良这才发现。
手中之物薄如蝉翼,持在手中轻盈如无物,表面略微粗糙,有些许划手,呈黄白色。
墨迹在上清晰可见,长宽在一尺左右,记录信息顶得上十余片竹简。
当时记录文字用的大部分还是竹简,少部分则用各种特制兽皮,如比较出名的羊皮卷。
一张在记录,重量,携带等所有方面都远超竹简的纸出现在张良眼前,给张良带来的震撼无比巨大。
张良凝神。
在长安君府时,一睁眼看见韩非时,他只想到相见欢喜,以及如何劝韩非重立韩国。
此时细细回想当时场景,张良才发现,当时韩非就是用毛笔在这种叫做纸的物件上,写写画画。
若是只有一张纸,哪怕再贵重,也不会在张良思考范围内。
数量稀少就意味着无法大肆使用,如和氏璧,天下唯一,但只能做锦上添花之物,赵国有和氏璧也挽救不了灭国命运。
但就张良看在眼中的,韩非桌案上的纸绝对不少,这就意味着纸很可能是可以量产投入使用的。
这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张良还在思索,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两匹快马,一刻不曾耽搁,这才赶到新郑。
看眼前男人面貌,没有一点风尘之色,毫无长途赶路很急。
如果眼前男人不是和他一样长途跋涉,那他是如何收到嬴成蟜信息,特意在新郑等着他张良的。
现在张良明悟了,脸色凝重万分。
“飞鸟。”
男人也没有想要隐瞒,很是干脆地点点头。
“张公子一路疾驰,比走兽快的,唯有飞鸟。”
麻烦了……
张良这次心是真的重重一沉。
信息传递速率,一向是重中之重。
张良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到新郑,是因为新郑是张家核心地,张家在新郑才具有可以将信息送完韩地各大城池的条件。
便于理解就是新郑是主机,韩地的其他城池是分机,主机控制其他所有分机。
韩地上党出现问题,消息传回新郑,张良分析处理,再将解决方法传到上党。
信息怎么传递,这个年代传递方式很单一,快马。
张家作为韩地目前暗中掌控者,张良又身处新郑,这场赌斗张良已经占据了地利,人和。
古人说。
天时,地利,人和。
三者皆占没有败理。
在张良想来,除非嬴成蟜动用天时,比如秦国军队和韩非身份,不然他没有道理失败。
嬴成蟜先说不兴刀兵,后又说不让韩非参与,这赌斗他张良就没可能输。
但现在,张良有些慌了。
因为地利不在他这边了。
张良在嬴成蟜提到纸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不应在这个时代出现的飞鸽传书。
快马在大地上奔跑,有地形限制,不能跑直线不说,还会经历爬坡,泥泞道路等障碍。
但飞鸟就不同了。
这个时代,天空一片坦途,是一片未经开发之地。
将信纸绑在经驯服的飞鸟腿上,奔马三日才能到的地方,飞鸟一日达。
这还怎么玩?
比如上党出现几家贵族投靠秦国,帮助秦国治理上党,其余贵族正在暗中抵制这几家贵族,需要张良立刻给出解决方案。
快马刚从上党跑出去一天,飞鸟已经把消息送到了。
不要以为那个时代没有驯服飞禽方式,家禽的出现,就意味着人类已经能驯服飞禽。
两军对垒,嬴成蟜永远能比张良先一步得到情报。
就像打游戏。
一边网络延迟15,一边网络延迟150。
就算前者操作没有后者那么好,胜利天平还是会倾斜向前者。
这场赌斗还没开始,真正地用心看到纸后。
张良,失去了必胜之心。
现在张良之所以还能维持面部表情不变,沉得住气。
一是因为嬴成蟜在咸阳,不在韩地。
飞鸟从韩地飞往咸阳,时间和快马从韩地其他城池赶到新郑应该差之不多。
若是嬴成蟜出现在新郑,张良现在肯定慌张加倍。
二是因为张良自信。
张家五代相韩。
张良大父张开地做了三年韩相,其父张平也做了五代韩相。
张家先祖张孟谈是韩国第一个丞相,张家自韩国初建,就是韩国最大贵族之一。
家世如此显赫,张良自幼接受教育不次于韩国公子,张良小时候在韩国便是久负盛名,被大父张开地,阿父张平视为骄傲。
在术治之风盛行的韩国,张良能被两个丞相如此看重,其谋略自是上上上之选。
只论谋略,张良有信心对上这世上所有人。
三是因为人和还没丢。
张家在韩国影响力太大,张家领导所有韩国旧贵族。
张良一时思虑繁多。
站在原地沉吟不语。
男人见状拱了拱手。
“张公子,若是没有其他要事,我便先告退。”
张良失笑。
“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所知不少,应是嬴成蟜安插在新郑的头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你走?”
张良要从男人身上得知更多信息。
比如纸是如何造的,还有几多,嬴成蟜的吕氏商会牵头人,男人藏身在新郑的同伙还有谁等等……
他不会放男人就此离去。
“张公子似乎忘了,这天下是秦国的天下,新郑也是秦国的新郑。”
男人将手指塞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踏踏踏~
十个新郑秦国驻扎士兵,手持青铜长戈,自百步之外奔跑而来,将三人围成一圈。
男人施施然地拍了下衣物,笑着道:“公子已为张公子准备好外号,智者。有如此殊荣者,公子门客可没有几人。张公子人未至号先有,真是羡煞我也,再会。”
男人毫不设防地领着十名秦军锐士离开。
大铁锤喘着粗气,刚要踏前一步,便被张良拦下。
“此不过十人,敌不过我!”
“这不是十人,这是十个秦军。”
“那又如何,十秦军敌不过我!”
“今日你公然对抗十秦军,来日十万秦军就会踏平新郑。”
张良招手,围观人群中出了五六个百姓装扮之人,将被大铁锤拍死的马匹放在木质器具上拖走。
“这些都是张家人,刚才我们说的话都被他们听去了?”
“想来就是如此了,刚才那男人领着一什秦军离去,官职不小。秦王是要派人管理新郑了乎?”
“管就管,在谁治下不是活,管他韩王还是张家还是秦王,他们再怎么争也争不到我们身上。”
“此话倒是不假,秦军大军就是进了新郑,倒霉的也只会是张家。”
“别乱说话,你知道这人群中还有没有张家人?张家对抗不了秦军,杀你比杀鸡难不了多少。”
“……”
围观百姓闲聊着散去,对于出现在眼前的秦军和张良争执,大多都不放在心上。
张良牵着马,领着大铁锤,向张府方向行进。
他面色如常,内心中的慌张却是又多了不少,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嬴成蟜留在新郑的男人,能调动驻守在新郑的秦军。
那嬴成蟜留在韩地其他城池的人,能不能调动当地秦军?
如果能。
那么人和,也不是他张良独占了。
……
长安君府。
“吕叔!”
池塘边。
吕不韦满脸无奈。
嬴成蟜抱着吕不韦的身子摇摇晃晃哭喊着,摇的吕不韦手中钓竿晃荡不已,水中鱼漂乱动不休。
有声有泪谓之哭。
有声无泪谓之嚎。
无声有泪谓之泣。
嬴成蟜就是干嚎。
“吕叔啊,那张良欺人太甚,他说你吕不韦不过尔尔,写得《吕氏春秋》狗屁不通。吕叔啊,他瞧不上我也就算了,他连你都瞧不上。”
“就算你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但你辛苦编撰,一字千金的《吕氏春秋》被他如此诋毁。这就是骑在你头上拉屎,不能再忍下去了啊!”
吕不韦把嬴成蟜扶正。
“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我。把我的鱼都吓跑了,本来能钓上来的。”
嬴成蟜拽住钓线,用力一扯。
银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散落下点点水珠,被嬴成蟜捏在手中。
“吕叔啊,你用这个钓鱼。怪我把鱼都吓跑你钓不上来,有些过分了罢。”
吕不韦自嬴成蟜手中拿回银针,一甩钓竿,重新将银针甩回水池。
“我兵变扶你做秦王,你不帮忙也就罢了。还用我帮你训练的披甲门冲我,这就不过分乎?”
“可我不想做秦王啊,你看皇兄不是干的挺好,你干嘛就盯着我。”
吕不韦老神在在不再多说,继续愿者上钩。
类似话语,他和嬴成蟜已说过无数遍,实在不想再继续浪费唇舌。
“吕叔,你看蒙叔都焕发第二春。跑去边疆打匈奴去了,你怎么能在我这里养老呢?”
嬴成蟜又是一阵乱摇,摇的吕不韦有些发晕。
这种情形下没法钓鱼。
吕不韦索性将鱼竿随手一扔,仰躺在在身下针脚细密的软榻上,闭目晒着太阳,真就像是一位七老八十喜欢暖阳的老翁。
摇吧,我不钓了。
嬴成蟜没招,深叹口气,举步要离去。
“你为何如此看重那个叫张良的小子。”
吕不韦闭目言说,他知道嬴成蟜和张良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