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这几日因为发烧一直昏昏沉沉,也没有去学校,而他亲爱的妈妈一直在家里陪着他,爸爸每天下班也很早,可以跟他们一起吃晚饭。
这是难得而美好的幸福时光。
吃过晚饭,一家人窝在沙发里,一边吃薯片,一边看电影,很是惬意。
宝儿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他觉得,尽管身体有点不舒服,但他心里挺开心,更令人高兴的是,这几日家里面都没有出现鬼影子,自己总算不用独自担惊受怕了。
然而,快乐时光总是短暂。
等到宝儿的感冒好转,家里的气氛急转直下,导火索是妈妈公布了一个消息——她怀孕了,这个家庭将要迎接一个新的小生命。
如果真的有了一个小妹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爱他了?但是,这样子,就有人可以跟他一起玩了,还可以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他“哥哥”,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
宝儿还有另一个担忧,这是一个秘密,他跟谁都没说过,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哦,他最好的朋友是一匹手工制作的黄色小马,一直放在他的床边。
——虽然宝儿年纪还小,但他隐隐约约猜到自己并不是妈妈亲生的。
因为据他观察,他和妈妈虽然长相都不错,但五官感觉完全不同,他长着两颗大板牙,妈妈的牙齿很小一颗;食物口味也不一样,妈妈不爱吃重口味的东西,他却尤其爱吃榴莲、羊肉之类;动作习惯也不同,他是左撇子,紧张时喜欢掰手指,喜欢光着脚不爱穿袜子,这些习惯妈妈都没有……
他和爸爸的眉毛和头发都很浓密,但他和妈妈,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儿相像的地方,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有些伤心,也有些担忧。
此时此刻,他背着小书包站在家门口磨磨蹭蹭,有点不想踏入家门。
虽然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但还是可以隔着门听见爸妈争吵的声音。
“咔——砰——”
瓷杯掉在地上,碎落成片,传达出方盈一路飙升的怒气值,宝儿心想,希望不是妈妈经常用的那个咖啡杯,他知道她很喜欢。
“你说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这个孩子,我不是很想要……”
张缜的气势明显有些弱,但还是坚持表达自己的观点,他见到情绪激动到像是变了一个人的妻子,叹了一口气,纠结万分后退让了一步。
“如果你一定要生下来,我也会接受。”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方盈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将脸上的妆容冲刷得凌乱不堪,神奇的是,不让人觉得丑陋,反而有一种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之感。
“你听我说,宝儿还太小,我们都还年轻,可以等合适的时候再要,我还没做好准备……”
张缜想要好好解释一下,平息方盈的怒气,但话一说出口,又有种说错话的心虚感。
两人的观点不同,又触及敏感话题,他此时只要是反对的态度,说什么都是错。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方盈瘫坐在地,她从来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她不想面对也无法接受,自己抛弃一切,将尊严和原则践踏在地,还失去了自己亲生的女儿,就换来这样的局面吗?
她不甘心,一时之间悲从心来,万念俱灰的感觉笼罩住他,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泡沫。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能不能理性一点?”
张缜如嚼黄莲,有苦说不出,方盈最开始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亦是打心眼里高兴的,但他当天晚上就频频做噩梦,梦中总有一个血淋淋的婴童,追着他叫“爸爸”,连续几个晚上都是如此,甚至有一天半夜醒来,朦胧之间看见床脚站着一个小女孩,眼神冷漠地看着自己,他虽然尚在梦中,但直觉她并非人类。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遍小时候的那种折磨了。
这些灵异现象的接连发生,让他再要个小女儿的念头,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若要实话实说,是他真心不敢要,谁知道到时候生下来会是个什么东西?
但以上这些,他没有办法一一跟方盈阐明,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不正常的疯子。
“你让我如何冷静?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能说不要就不要吗?你怎么会这么狠心?”
方盈颤抖的手抚摸自己的腹部,虽然还感受不到胎心跳动,但她能感受到与他\/她之间的联结,能够感受到那股顽强的生命力。
遇人不淑,识人不明,曾以为是自己挣脱不开的命运,但遇到张缜之后,她以为找到了人生希望的方舟。
没想到,这艘方舟,其实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牢靠,关键时候竟然偏航了。
“这个孩子,我死也要生下来。”
方盈褪去了乖顺温柔的外衣,露出倔强固执的棱角,她语气笃定,表情平静,不再想着要征求丈夫的意见,而是向他陈述自己的决定,不由分说,不容置喙。
她实在是太想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了,在她的内心有一块缺憾始终无法弥补,或许这个腹中的孩子,就是她需要的解药,如若错失,她将被那些细密如针的悔恨念头,给戳到千疮百孔,坠入地狱。
“你杵在这里干嘛,当门神吗?”
岁岁透明的魂魄越过宝儿的身躯,和他擦身而过。
宝儿惊诧地睁着大眼睛,这只鬼居然跟自己说话了,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跟自己说话,而自己居然并不是那么害怕,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记住一件事,晚上的热牛奶,不要随便喝。”
没等宝儿反应过来,岁岁就消失在门槛上,宝儿连忙拿出钥匙开门,但由于他太过紧张,开门的动作又不够熟练,等到他进门,看见那个校服女童一脸阴鸷地站在妈妈身边。
“妈妈,走开!”
宝儿的童音有些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
以岁岁为中心,一团黑色的阴影在向方盈和张缜的方向蔓延,女童低着头,额头上密布着黑色的纹路,像是破碎的黑瓷。
那只经常跟在她身边的小鬼,从她的肩膀滑下,钻入了方盈的裙底。
她再抬头,眼睛幽深如洞,直直盯着张缜,如具有魔性一般,仿佛要将人的魂魄吸纳其中。
张缜整个人僵住了,眼神也呆滞住,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妖娆的身姿,像是一个匍匐在地的女人,如冬眠蛰伏复苏的灵蛇一般,自由舒展着脑袋与肢体。
没过多久,一股赤红色的血,顺着方盈的小腿流淌在地,随着方盈的一声惊呼,又一股大大的鲜血冒出,掺杂着不少黑红色的细小血块。
“啊……怎么会?不要!”
方盈大惊失色,这不可能,明明刚才还安稳呆在腹中的小家伙,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脆弱?
“爸爸,妈妈流血了,快救救她!”
宝儿焦急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想要拉住方盈的手安慰她,但方盈却没理睬他,转而去拉扯张缜的衣袖。
污血顺着她的手指,沾到了张缜的白色衬衣上,像是午夜盛开的邪恶玫瑰。
“快,快给我叫救护车!不会的,会没事的……”
熟料,张缜像是白日见了鬼一般,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弯腰抱起宝儿,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在他的眼中,眼前这个流血的女人和跳楼身亡的前妻身影重合了,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分辨,究竟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