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缜有一个秘密,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偶尔会看见“脏东西”,他原本是极为害怕的,但他发现“它们”并不会伤害他,于是也放松了戒备。
等到他渐渐长大,看见“脏东西”的次数越来越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他就彻底看不见了,视野跟常人无异,为此,他还找身边的人测试了好几次,确认了自己眼中所见并无异常。
这件事之所以一直被他隐藏在心底,是由于年少早慧的他,有一种强烈的潜在认知——若是他这个秘密被大白于天下,他将被别人讨厌、远离,当做异类。
他记得小学班上有一个古怪的女孩子,永远都是低着头不说话,刘海总是将眼帘完全遮住,看起来尤其阴沉,听闻她的爷爷在停尸房工作,小朋友们议论纷纷,都不肯跟她玩耍,私底下还经常取笑她,说她身上有一股“死人味”。
他其实不认可这个说法,他从未见过有任何“脏东西”跟着这个小女孩,还近距离观察过她好几次,她虽然看起来不利落,但头发也好,衣服也好,其实都干干净净。
可是他,记不清那个小女孩的脸了,他还想着,如果以后有机会见面,要跟她好好聊一聊。
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很多变化,即便是记忆力非常好的人,过往的一些记忆也会变得模糊不清,很多事情都只能记住一个大致的轮廓,无法再将细节一一还原。甚至,记忆还会“欺骗”你,将自我加过滤镜的情节,或者是其他人的添油加醋,改变了原本真实记忆的面貌。
甚至让你扪心自问,某年某月的场景,果真如自己记忆中那般吗?万一有出入怎么办?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替你作证,即便是有陪同人,那也在于你愿不愿意全权相信对方。
但他这段时间看到宝儿注视某处的眼神,有些没来由的担心,因为宝儿这时候的眼神,跟他小时候看见“脏东西”的时候太像了。
难道,这种禀赋也是会遗传的吗?
稚儿纯真,所有的情绪和话语都写在了眼睛里,在老辣世故的大人眼中,什么都藏不住。
第二天的早餐,张缜早早就起床张罗,因为今天是妻子的生日,他想要给她下一碗长寿面,但他不擅长下厨,故而,面条的味道有些寡淡,荷包蛋也煎得有些焦了,但好歹能吃。
“亲爱的,我真是太感动了,爱心早餐哎,让我发个动态吧!”
方盈今天的妆容尤其精致,极力打造一种素颜美人的感觉,在张缜这种典型直男的眼中,他完全看不出妻子的脸上哪里上了妆,他的点评只有一个字,美。
“爸爸,这面条不好吃。”
宝儿见到热气腾腾的面条,本来是欢呼雀跃的,而且他有一个意外的惊喜,那就是校服女童不见了踪影,他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然而,第一筷面条入口后,他皱起眉头,艰难地咀嚼吞了下去,之后就兴趣缺缺地放下了筷子,他有些想念醉仙楼的早点了,真可惜,那家店突然就关门了。
“盈,这是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张缜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系着蝴蝶结的白色礼盒,打开锁扣,白色的绸布里包裹一条小巧别致的粉色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均匀圆润,闪耀着动人的光泽。
“喜欢吗?”
他轻声细语,温柔得像是春风在你耳边呢喃,让人不忍拒绝。
方盈噙着泪花点头,站起身,让张缜将那条粉色珍珠项链戴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在镜子前面自我陶醉不已,张缜的眼光没得说,而且每次选礼物都很肯花心思,这么多年,从来不会送重复的礼物。
“爸爸,你有送过别的女人礼物吗?”
宝儿今天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其实他曾在爸爸的手机里见到过一张照片,那个短头发的女人,好像也戴着这样一条珍珠项链。
“宝儿,吃完就该去上学了哦!”
面对这个有可能让张缜尴尬的问题,方盈很善解人意地及时解了围,主要是潜意识里面,她也不想听到张缜的答案,虽然她很想听到否定的回答,但也知道绝不可能。
深情和专情是两码事,专情之人不会再爱上他人,深情之人却会将不同的人都当做至爱。
她的现任丈夫,明显是后者。
校服女童一脸阴霾地在街上游荡,今天天气晴朗,对她的手下而言“不宜出行”,因此她让它们藏匿起来,自己则出门“打猎”。
手头上的香灰没有了,她得找一些新鲜的。
香灰这东西,庙宇之处肯定是最多的,但任她再如何胆大妄为,也不敢轻易踏足那种地方,那木鱼声声,梵语念经,只要一听到,能够让她头疼得在地下打滚,比那孙猴子还要狼狈十倍。
墓园原本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现在的人们宁可放上鲜花和糕点,也不轻易点香烧纸,她已经跑空好几趟了,还差点被看守墓园的黑狗撕咬魂魄。
没办法,只能去一些祭祀死人的地方转转了,在那种露出黄壤的路边,有些老人还保存着这种祭奠的习惯,给天地神明敬香,给逝去亲人烧纸,心存敬畏,三叩九拜。
再有就是很令人讨厌的一点:那就是这些散落在四处的香灰往往很抢手,不说像是他们这种需要香灰来延续鬼命的孤魂野鬼,还有就是原本香灰的正主,若是没有往生,那护起食来尤其凶狠。
这也能理解,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家财”,谁愿意主动双手奉上呢?
忽然,她鼻子一动,闻到了香灰的气味,而且非常浓烈,想必数量不在少数!
看来能分一杯羹!
白日之下,鬼行无障,岁岁像是一条无形的泥鳅,在拥挤的人流中穿行,而人们浑然不觉自己与一个幽灵擦肩而过,仍旧我行我素,混吃等死。
供香的味道越来越浓,岁岁愈发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恨不得全数吸入。
但抵达供香的源头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小小的脸上阴晴不定,有种被人戏耍的愤怒,乌黑的嘴唇咧开,露出森森细牙。
“我就说这招有效吧,比你的符篆好用多了,你还不相信!”
菩提子的手上抓着一把点燃的供香,让元苏拿着个大蒲扇往迎风处扇动,好整以暇,守株待兔。